庐州月

第104章


  --他等她,已经等得太久,太孤独。
  他们在这小屋住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间,几乎全用在打扫清理、洗晒衣被上。岳如筝将伤处包扎了一下,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但是她不能沾水,只能让连珺初去做那些洗晒的事情。没有火折子,无法生火烧水,他都是忍着寒冷,将双脚浸入水中。
  可是他还是毫不在意地坐在淡淡的阳光下,一边洗着,一边看着在旁边清扫落叶的岳如筝。
  屋檐下的泥地中,乱七八糟地长满了荒草,有的早已经枯黄,其中便夹杂了那株二月兰。岳如筝默默地蹲在那里,伸手要去拔除那些杂草。连珺初侧身望了一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要去管它了,已经死了很久了。”他闷闷地转回身,踩着水里的床单。
  岳如筝走到他身边,蹲在地上,手肘撑着膝盖。
  “你要是没回来过,怎么知道死了很久?”她软软地道。
  连珺初的脸上有些绯红,这次没有吭声,自顾自地揉着床单。
  岳如筝往他肩膀上轻轻一趴,他弯了弯腰,侧过脸看看她。她凑到近前,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果然比平时要温热一些。
  随后她手臂一垂,又摸摸他的脚踝,很是冰冷。
  “等会儿去买火折子和灯油吧,还有吃的。”岳如筝半是建议半是命令似的道。
  衣物洗完后,两个人一起协力,才将床单晾了起来。除了一般的衣服之外,其他但凡是大件的被褥之类,连珺初自己很难搬到外面,都要岳如筝帮忙,才可以完成。
  小小的院子里晾满了洗净的衣物,中间的椅子上铺着棉絮和被子,做这些事的时候,连珺初本就不方便,又要照顾到岳如筝手上的伤,累得冒了一身汗。但当他看着岳如筝高兴地睡在铺展开来的棉絮上,蜷得像只小猫,心里便涌起了满满的柔和。
  “要把你屋里的被褥也拿出来吗?”他走到岳如筝身边,蹲在边上问她。
  岳如筝翻了个身,正对着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连珺初还想问,岳如筝一撑被子坐了起来,道:“走了,下山去。”
  “要不我自己去,你在这里休息?”他好意建议,却被她打断。
  “不行,要去就一起去。”岳如筝不知怎么就又固执起来。连珺初只好跟着她一起出了院子,往山下走去。
  岳如筝始终都攥着他的衣袖,好像生怕他在半路走掉似的。
  他忽然明白,大约,她是害怕,自己会借着下山再次不辞而别吧?
  小镇上遍地都是燃放爆竹后留下的殷红纸屑,尽管已近中午,家家户户都除旧迎新,做买卖的人却几乎没有。一年之中难得团聚休息的时候,又有谁还会忙于赚钱?岳如筝找了半天都买不到杂货,最后还是连珺初凭着印象,找到了一处杂货铺子,也恰好那主人在屋外打扫,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不是那个……”老板很是惊讶地望着连珺初,原本那个成日背着竹篓来回于山道间的少年,如今虽然样貌未曾改变,衣着已完全不同。
  连珺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岳如筝付完钱,正准备和连珺初一起离开。老板忍不住在身后问了一句:“小唐,你成亲了?”
  连珺初的脚步停了一下,随后回过身,微微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岳如筝的心一直都是砰砰跳个不止,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去问。就连坐在路边吃东西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等到回到小院,太阳已经有些西斜,她急急忙忙收拾晒在外面的被褥。晒了一天的棉絮很是温暖,只是被单还未曾干透,挂在了屋檐下。她满足地坐在软软的床上,听着院子里有推着东西的声音,知道是他在用脚将椅子挪回屋中。
  黄昏的时候,她想去厨房做饭,连珺初阻止了她。
  “你手上还有伤,我来做给你吃。”他坐在地上,像以前那样熟练地生火,岳如筝就坐在边上,静静地看。
  因为小镇上的人都在家团圆的缘故,他们连菜都没买到多少。
  两碗饭,一条鱼。在昏黄的灯火下,两个人并肩坐着,她用手,他用脚,平和地夹菜,细细地咀嚼,这是他们相识接近四年以来,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大年初一。
  入夜了,岳如筝先回到屋里,山里的夜晚尤其寒冷。风吹在窗纸上呜呜作响,她望着桌上不断摇曳的烛火,渐渐地就有些困了。
  也不管这是他的房间,她迅速地脱了外衣钻进被子。上上下下都还带着太阳的香味,很温存的感觉。忽然想到小时候,也最爱闻这种味道,常常嚷着“要闻太阳”,姑姑便会将被褥晒好,再让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大大的眼睛。
  那种滋味,是她在流浪生涯中,最最思念,最最渴求的温暖。
  她这些日子以来经受了太多波折,今天又忙碌了许久,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动静使她从睡梦中一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意识也还未曾清醒过来,就看见原先摇曳的烛火一灭,屋子里就只有淡白的月光了。
  她迷迷糊糊地转过身,连珺初坐在了床沿上,弯下腰背对着她,似乎是在解开外衣。没有了那两道铁器的障碍,他脱掉衣服所用的时间要比昨天少一些,可比起常人来,还是慢了许多。
  随后,被子靠外侧的一角被他抬脚轻轻掀起,他生怕吵醒她似的,很小心地坐在床上,又弯腰咬着被子的上端往身前拉起。
  岳如筝这时稍稍清醒了一些,很随意地伸出手,给他拉好了被子。
  连珺初似是笑了笑,躺在她身边。她的心里虽没有抗拒之意,但这还是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不觉有些忐忑。四周朦胧悄寂,岳如筝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说话,便拥着被子,悄悄地往他身边凑过去。
  连珺初微微侧过脸,在夜色里朝她望着。她轻轻地趴在他胸口,就像以前一样,听着他的心跳声,忽而轻声一笑,道:“小唐,你的心跳变快了。”
  他似是也笑了笑,用脚踝磨了一磨她的小腿。岳如筝抱住他的肩膀,突发奇想地探手伸进他的衣领,摸了一下。
  “你这里……”她正想说下去,却感觉到他的肩膀处微微一动,像是想要躲避。
  岳如筝意识到了他内心的紧张,小声问道:“不能碰吗?”
  连珺初迟疑了片刻,轻声道:“不是。”
  “其实我已经看到过了……就是摸一下……”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手便沿着他肩膀往下,触到了他仅存的手臂。
  只往下滑了一段,便是完全的虚空,这种感觉让本就谨慎小心的岳如筝着实惊了一下,但她没敢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他的臂端不是很自然,摸上去像是不太平滑的样子。岳如筝轻轻抚过他的手臂,他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很细微。
  “这些是小时候留下的伤?”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连珺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有些是,还有些是后来的。”
  “后来的?”她拧着眉想了想,心里沉甸甸的,“是为了练那双剑所以受伤了?”
  连珺初轻轻喟叹了一声:“那套在手臂上的铁圈很紧的,开始时天天会磨破。”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又酸又涩。她忍着眼泪,再一次触及他的手臂。
  除了伤痕,还有些凉凉的。
  她倒是一年四季身上都偏热,于是便缩回手,呵着气,让手指变得更暖和一些,随后又紧紧贴着他的肩,他的臂。
  “冷吗?”她轻声问道。
  “不了。”连珺初尽量地靠近她,岳如筝感觉他侧身躺着的时候有些吃力,便用肩膀撑着他。
  两个人的脚勾在一起,就像是牵着手一样。
  “小唐……”过了很久,黑暗里,岳如筝还是忍不住又叫了他。
  “什么事?”他也未曾睡着,睁开眼睛望着她。
  岳如筝感觉自己的脸上正在发热,她支支吾吾地道:“就是白天,你在小镇上……”
  他好像明了她的用意,便问道:“你是说那个人问的话吗?”
  “唔……”岳如筝听他直接说了,倒不知该怎么继续,只是用小小的脚趾勾住他的脚。
  连珺初侧转了身子,正对着她道:“我不是随便说着应付他的。”
  “啊?”岳如筝愣了愣,心里慌乱又羞涩,却只惊叹了一声。
  夜色中,他静静地呼吸了几下,幽黑的眼睛望着岳如筝,道:“如筝,你可以嫁给我吗?”
  四年前,他在海边就小心翼翼地问过这句话,如今在这里又轻声说了一遍。在岳如筝听来,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微微的不安,仿佛是怕她还会不做出回应。
  她的心里忽高忽低,虽然这些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几乎已经让她陷入绝望。可现在她只想跟他厮守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小唐。”岳如筝抱着他的腰,凑到他跟前,忽而微微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肩膀。
  “干什么?”连珺初见她不给回答,却好像犯了傻,不由有些茫然。
  她伸手摸着留在他肩上的牙印,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道:“给你留个印记,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唐。”
  连珺初的心慢慢地柔软了下来,他伸腿轻轻勾住岳如筝的脚踝,道:“嗯,我记得了。”
  岳如筝抿着唇,摸摸他的臂膀,按捺不住心中的欣悦,“小唐,我在想,如果姑姑还活在世上,如果她也能知道我要嫁人了,该有多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