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

第115章


  茜儿见他心情低落,便先行告退,连珺初在楼下坐了片刻,慢慢走上楼去。
  房间内帘幔低垂,岳如筝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看着如筝的眉眼,这些年来,她的脸上已渐渐消减了当年的锐气,只有在与他和好之后,脸上才会恢复笑意,连眼眸中都是带着久违的欢愉。
  正如她从未说过为什么会喜欢他一样,连珺初也从未真正告白过,只是当时那种朦朦胧胧的想要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让两个人渐渐靠拢,变得再难分开。即便是雪夜重逢,在清清冷冷的雁荡山过了三天,两人相依相偎,她没有费尽口舌去劝解,他也没有再为以前的种种互相折磨而多说一句。
  --或许在他与她的心里,从来都不需要多加表白,只要想在一起了,便是千转百折,也难以让他们分离。
  他总觉得很多话藏在心里就足够,可现在看着岳如筝安睡的模样,他却无端地涌起辛酸。很想就这样一直守着她,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失去依靠。
  这样想着,连珺初便弯下腰,贴近了她的脸颊。岳如筝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努力地睁开了眼。
  “小唐?”她一说话,便触动了痛感,可还是忍住了,伸手环着他的颈侧,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连珺初尽量平和地笑了一笑,“你睡了很久,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才会醒。”
  岳如筝这才转头望着窗户,听到了远处的钟磬之声,忽而一怔,“祭祖仪式已经开始了?”
  连珺初淡淡道:“都快要结束了。”
  岳如筝叹了一下,失望地放开双手,侧身朝着他道:“我竟没能赶上……”
  “你就不要再考虑这些了,先安心将病养好。”连珺初直身坐好后,又看着她不语。岳如筝伸手,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衣袖,嗫嚅道:“小唐……我,我很害怕。”
  连珺初低下头,朝她坐过去一些,道:“你不要乱想,我在你身边。”
  “你为什么不问我害怕什么?”岳如筝小声道。
  他怔了怔,道:“我心里知道,就不需要问了。”
  岳如筝原先心事重重的眼里渐渐浮起星星点点的微笑,她一如既往地枕着他的衣袖,带着满足之意道:“你果然懂得我。”
  “如筝……”连珺初的声音有些暗哑,可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低落,便强自欢笑着道,“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就带你走,可好?”
  岳如筝的手指微微一颤,她抬眼望着他清瘦的面容,喃喃道:“带我走?”
  “我们不是要回南雁荡的家吗?”连珺初垂着眼帘,款款说着。
  岳如筝努力笑了一下,伸手放在他腿上,道:“嗯,那是我们的家。”
  之后的几天内,海琼子以金针刺入岳如筝头部要穴,以己纯阳内力为其驱散病痛。岳如筝本身内力不足,幸得有定颜神珠护体,才可承受起海琼子的疗治。饶是如此,因为她那淤血积聚已久,在驱散过程之中,她也饱受疼痛折磨。
  淤血虽渐渐化解,可她还是不能记起往事。江疏影很是不解,避开众人向海琼子询问。海琼子道:“你可千万不要将我当成什么神医,我只不过暂时替她除去痼疾,这事情由来已久,又怎会忽然就想了起来?况且看她定是经历过种种坎坷,我看也不要强迫她去回忆了罢!”
  江疏影叹道:“前辈有所不知,我是怕她与那连珺初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才急切想要让如筝想想清楚……”
  海琼子摇头一笑,拈着那长须道:“疏影,你这徒弟即便没有丧失记忆,她那时候才有几岁,难道就真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该如何是好?!”江疏影愁眉不展,想到此事就心烦意乱,“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叫她出去,不然也根本不会认识了连珺初!”
  “哎,你这又是何苦?”海琼子负手远眺,淡淡道,“你以为将她牢牢拴在身边,她就会平安无事?要遇到的,始终都会遇到,那无缘分的,即便是遇到了也会分道扬镳啊!”
  江疏影心有所感,不由地沉寂了下去。
  岳如筝的头痛渐渐减弱,这些天里,连珺初一直留在印溪小筑内,尽管江疏影还是对他很是冷淡,但他也早已习惯,并不会因此而对她产生怨恨。只不过因江疏影的缘故,他不能与如筝住在一起,只有在日间才能去看望几次。
  小楼下的绿萼梅渐渐凋零,墙角处的草芽冒出了新绿,这一天,海琼子与林碧芝见岳如筝病情已无大碍,便要告辞离开。江疏影来告知岳如筝这个消息时,岳如筝犹豫了一番,向她道:“师傅,我也想要暂时离开印溪小筑。”
  江疏影一怔,低沉道:“你要与连珺初一起走?”
  岳如筝垂着头道:“我想弄清自己的来历……等到查清之后,我会再回来向师傅辞别。”
  “辞别?”江疏影苦笑道,“如筝,你是否真的打定主意要与他过一辈子?”
  岳如筝咬唇不语,但那目光清冽,似是毫无改变之意。
  江疏影终是按捺不住,“如果无法查实你的身世,你又有何打算?”
  岳如筝一愣,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江疏影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不会拦你,你尽管去吧,只是在这路上,要想想周全,以免措手不及误了自己。”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神情落寞地离开了房间。
  于是在海琼子与林碧芝启程的同时,连珺初带着岳如筝也离开了印溪小筑。大蜀山下梅林幽幽,江疏影在茜儿的陪同下为他们送别。海琼子不喜应酬,也不需什么践行之礼,江疏影问及他此后去向,他只笑言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隐遁尘世。但林碧芝却恭恭敬敬地提醒他道:“师尊曾答应过小师弟要看他剑术的进展,难道又给忘了?”
  海琼子一拍脑袋,“果真又给忘了!我上次见他,好像还是一年前的事情……”
  “两年了……”林碧芝垂眉敛目,再度提醒。
  海琼子讷讷,急忙向江疏影拱手道:“贤侄女,贫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不然我那小徒弟在罗浮山等白了头发都不见我回去,想来是要欲哭无泪了。就此告辞,回山去也!”说罢,撩起道袍,足踏平地,便飞也似的朝着大道疾掠。
  林碧芝无奈地背起长剑,一边高呼着“师尊,走错路了”一边紧追而去。
  茜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见江疏影依旧冷寂,不得不敛了笑意,朝岳如筝作了个万福,道:“小姐,一路当心,记得回来看我。”说着,还偷偷指了指连珺初,示意到时要两人一起回来。
  岳如筝微笑着点点头,回头看看连珺初,便伸手揽着他的腰间,与他一同走到江疏影面前。
  “师傅,不管结果如何,仍是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若没有你,或许我早就冻死在野外……”说到此,岳如筝眼里渐渐湿润。
  江疏影想要开口,岳如筝却还是继续道:“我与小唐认识了四年,在一起的时间却那么少,请让我再与他共同走上一程……即便是,即便是此生都无法查清我的来历,我也不会留有遗憾了。”
  在旁边的连珺初听她这样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侧过脸低声道:“如筝,无论怎样,我都会陪你去查清身世。”
  岳如筝含泪笑着,搭在他腰间的手紧了一紧,像是要将他牢牢留在身边,永远也不分开。
  因着这一席话,江疏影原本冷硬的心也稍稍融化,她不便多言,只是挥手让他们二人上路。望着如筝远去的背影,江疏影的眼角微微泛起泪光。
  离开印溪小筑后,连珺初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带着岳如筝先回一次七星岛。他寄希望于能在岛上找到较为年长的人,探寻那过往之事。一路上,虽然他始终都竭尽全力不与如筝谈及这桩难题,可岳如筝又怎能轻易释怀?
  在南雁荡时原本以为回禀了师傅便可逍遥自在,但却横生枝节,她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从未在意过的身世竟会惹来那么大的麻烦。丧失记忆时她还不到十岁,即便是记不得自己究竟来自何方,在后来的生活中,她也很少为之而感伤。
  而如今,命运的巨浪将她推至荒芜的岸边,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连珺初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此在这返乡的路上有意不提关于她那过去的话题,岳如筝心中很明白,于是她也故作轻松,不停地告诫自己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好让他安心。
  可越是如此,两人之间却越是隔了一层。
  临近东海之滨,连珺初带着她乘船前行,这一天旭日初升,海面上平静无浪,只微微泛动波澜。天空辽阔无垠,与那澄澈透蓝的海水一样空灵莫测。
  连珺初独自坐在船头,很久都没说话。岳如筝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坐了下来,海风吹来,缠缠绵绵地绕过两人,又萦回不止。
  “小唐,等会你自己上岛去吧……”岳如筝望着远方,怅然若失地道。
  连珺初愣了一下,回头道:“你要留在船上?”
  岳如筝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这些天来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船只越是接近七星岛,她的伪装就越是难以继续下去。
  连珺初沉默了,他明白她害怕面对最坏的结果,可是他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船上。
  “你跟我上岸,我再自己去找人询问,好吗?”他想了想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可岳如筝还是摇头,或许在她心里,即便是踏足七星岛,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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