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

第126章


  这活计从开始到结束足足花了好几天时间,其间她的手指还被扎破了好几次。连珺初有些心疼,可也只能看着。
  岳如筝看他站在边上发愣,半开玩笑似的说:“小唐,你好像曾经答应过我,要替我缝衣服的啊!”
  他愣了一愣,随即跑出去洗干净双脚,坐回到床上,道:“只要你肯让我做,我就帮你。”
  “会穿线吗?”岳如筝盘膝坐在他身前,从笸箩里给他拿出线团。
  他点头,岳如筝便看他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虽是慢了些,却真的可以将细线穿过针眼。这个时候他总是弯着腰,专心致志的,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长袖垂在身子两侧,岳如筝看着他用脚趾夹着棉线打结,心中忽又涌起一些辛酸。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提及那件事情,她每天都用忙碌来充实自己,让自己不去想,不去难过。可每当看到连珺初这样弯着腰做事,甚至看到他抬起腿吃饭穿衣的时候,她内心深处都会有难以言说的心痛。
  “你不要干活了。”她实在忍不住心中酸涩,忽然伸手将他已经穿好的针线拿了过来,自己背转了身子,心不在焉地缝着衣裳。
  连珺初本来没觉得什么,还想在她面前得意一下子,却被她劈手夺过了针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至看着她转过了身,才隐隐意识到了原因。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岳如筝的手一起一落,还在做着针线活,可是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得让他感到有些凄凉。
  “如筝。”他试探着轻声叫了她一下,岳如筝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是却还是背朝着他。
  连珺初往前坐了一些,挪到她身后,轻轻地倚在她背上。岳如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他抬起残臂,贴着她的肩膀,用尽全力让她靠近自己怀里。
  岳如筝低垂着头,忽而转过来,伏在他心口,一动不动。
  “很痛。”沉寂了许久,岳如筝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连珺初皱眉道:“什么?”
  她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臂末端,哽咽道:“很痛是吗?”
  他用残臂抱了抱她,道:“现在不痛了,小时候的事情,也早就忘记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痛。”她的手往下滑,握到的就只有空空的衣袖了。
  连珺初安静了片刻,侧身用肩膀撑着她的下颌,让她勉强抬起了头。
  “如筝,看我一眼好吗?”他见她还是垂着视线,不由有些伤感。岳如筝慢慢抬起眼,只望了他一下,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连珺初抬起右臂,用袖子给她擦着泪水,道:“你这个样子,我会很难过的。”
  她还是抽抽噎噎,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可这种深深的愧疚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你看到我就不开心是吗?”连珺初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他想了片刻,道,“那我应该消失不见吗?”
  “不是!”岳如筝被吓了一跳,猛地抱住他不放手,哭得更厉害,“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
  连珺初只得晃了晃身子,道:“别哭,我只是说着玩。”
  岳如筝呜咽着道:“我想到那件事就心痛,可是离开你之后我更难过!”
  “我知道……”他往后坐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慢慢地伸出双脚,挪到她的手边,轻声道,“如筝,你瞧,我是没有了手,可我有你。”
  岳如筝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足背上,她马上又伸手替他擦去,以手掌覆上他微微发冷的脚背,许久不放。
  下午,连珺初背着竹篓进山采药,岳如筝看看阴沉的天空,本想叫他不去,可他却说已经好几天没去,怕误了时间。
  “要是下雨,你就等在树林里,我会去接你的。”临出门时候,岳如筝一边给他整理着竹篓上的带子,一边不忘叮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天气不好,他都不肯稍等片刻,而是冒着风雨赶回来,有好几次都淋得湿透。
  连珺初应了一声,像以往一样出了门。
  他走后,岳如筝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屋子里。其实山里的生活真的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清闲逍遥,忙碌的时候会累得人直不起腰,没事做的时候又会觉得时间太漫长。比如每当连珺初进山之后,岳如筝都会感到十分冷清。幸好她正做的衣裳还有最后一点活要完成,否则的话她也只有坐着发呆。
  不知不觉中,天色越来越暗了,岳如筝抬起头,只见窗外淅淅沥沥飘着小雨。她急忙放下手中衣裳,找出雨伞便朝着院外走去。不一会儿,雨丝便越来越密,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可才刚爬上山坡,却望到连珺初又冒着雨匆忙跑来,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你怎么又这样啊?”她有些气恼,将伞撑到他头顶,拍着他的衣服,手上湿漉漉的。
  他的脸上还带着雨水,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以为雨不会变大。”
  快回到小院的时候,黑沉沉的天空中忽然炸响了惊雷,岳如筝吓得一颤,手中的纸伞都掉在了地上。她晃了晃神,才手忙脚乱地追上已经被大风吹到路边的纸伞,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一身是水。
  “没事吧?”连珺初看她脸色不好,急忙问道。
  岳如筝默默地摇了摇头,撑着伞,与他一起回到了家里。进屋后梳洗换衣,她异乎寻常地沉默。连珺初其实一直都知道她还是畏惧黑暗,畏惧独处的,尤其是当她自己也知道了黑夜独处意味着什么以后,常常会想到九岁时候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与姑姑走散,你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双手?
  当初她就这样问过他,他给出过各种各样的解释或者安慰,但在岳如筝心里,这或许始终都是很难想通的症结。
  所以他才不想,甚或是不敢轻易留她一个人在家待着。
  连珺初走到窗前,看她撑着腮,独自望着窗外的雨帘,又看到桌子上那件深红色的衣裳,故意道:“这是我的吗?”
  岳如筝这才一省,伸手拿起还没有缝好的衣衫,但触手之处,正捏着衣袖。她原本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忽地沉了下去,恹恹地放下衣衫,道:“我累了,晚饭不想吃,你自己不要马虎。”
  说罢,便顾自走到床边,静静地躺着不说话了。她朝着里侧而睡,看不到连珺初,只是听到他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出了房间。岳如筝知道每次自己伤心的时候,他也会一起难过,可是她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控制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想到他之所以被砍了双臂,都是因为自己的错。
  雨点打着屋瓦,滴滴答答,透出几分萧瑟,几分寂寞。她在夜色中躺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连珺初进来,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与牵挂。想来还是自己太过任性,只知道心里不舒服就不愿说话,却忽略了他的感受。于是起床出了房间,堂屋里空空荡荡的,桌上也没有饭菜,岳如筝更觉过意不去,到了厨房,才见连珺初自己坐在椅子上,对着黑漆漆的炉灶发怔。
  岳如筝的眼里有些酸涩,她走上前,蹲□,扶着他的膝盖,道:“你怎么连饭都不做?”
  连珺初抬起眼眸,望着她,静了片刻,才道:“我也不想吃了。”
  岳如筝原本就不安的心顷刻就被他这一眼,这一句被搅乱了方寸。她抿着唇,拿起地上的木柴塞进灶台,道:“打算饿死自己吗?”
  他这才抬起脚,取过火折子,俯身轻轻一吹,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在这清冷的雨夜里,倒是增添了一些暖意。
  “做饭吧。”岳如筝接过火折子,拿在手里,朝他晃了一晃。
  ……
  清晨的阳光淡淡洒进小屋,连珺初醒来时,发现岳如筝一反常态地坐在了窗前,正在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他的那件新衣。
  “如筝,怎么起得那么早?”他望着岳如筝的背影,有点纳闷地问道。
  岳如筝一回头,见他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就坐在那里,忙扑过来将他使劲往下按,“跟你说过好多遍,现在不是夏天了,起来了就马上穿衣服。”
  连珺初看她那大惊小怪的样子,不由地笑了,“我身体好着呢,哪会那么容易着凉?”
  “那也不行。”岳如筝取过衣服给他穿上,趁机摸了摸他的颈侧,皱眉道,“好冷,还说没有着凉!”
  “明明是你的手冷……”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看她斜睨着自己,便只得止住不说下去。岳如筝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拍拍他的肩膀,“你先不要起来,等我一会儿。”
  随后,她便又匆忙回到了窗前,顾自缝着新衣。
  连珺初等了一会儿,不禁道:“我又不是没外衣,为什么赶着做出来?”
  岳如筝没有理他,只是取过剪子绞断了线头,方才拿着新衣走来,坐在床沿上,笑盈盈道:“做好了,穿穿看吧!”
  她将衣裳展开,披在他肩上,连珺初自己弯腰抬脚扣好了衣襟,之后晃了晃肩膀,算是略做整理。深红色的衣裳虽并不华贵,在她的精心裁剪之下却也很是合身。岳如筝细细看了许久,拉着他的衣衫下摆,道:“小唐,你喜欢吗?”
  连珺初低头望着衣衫,道:“你做的就喜欢。”
  “我的小唐,穿什么都好看。”她柔柔地趴在他身上,轻声说着。
  连珺初弯起嘴角,淡淡道:“只有你会这样说。”
  “我又没有骗你。”岳如筝环着他的腰,直起上身望着他的眼睛。连珺初的眼神像春水微微泛起涟漪,他轻轻倚靠向她,道:“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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