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

这是哪里？农田、渔网、贝壳风铃……是柱子的小村庄么？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房子——这是，柱子和我的家吗？元觉非睁大眼睛，我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莺歌，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元觉非突然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脸——不行！我穿的是男人的衣服，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换成女装，我不能让柱子发现我的秘密、见到这样的我！我，我要赶快离开！元觉非惊慌的转头就跑。
    柱子突然出转到自己的正前方，疑惑道：“莺歌？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就是要离开你！可是柱子的身形像一张大网，把想要逃跑的自己紧紧地困在他的怀抱中……
    元觉非僵硬在这一个拥抱当中，柱子的声音诡异之极的在耳边响起：“骗了我，想跑么？你真不是个男人……”
    刹那间万念俱灰！柱子的脸在眼前放大、扭曲：“你这个卑鄙的骗子！苟且偷生的骗子！”
    一会儿这张脸又变成了田娃子：“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真让人恶心！”
    然后这张脸又变成自己的父亲：“你这个丢尽我相府颜面的畜生！扮女人，骗感情，如此行事还算一个男人吗！”
    天旋地转，突然身边围满了熟悉的脸孔，他们都用鄙夷的、嘲弄的、憎恶的表情瞪着自己……
    “卑鄙！”
    “不要脸！”
    “真令人恶心！”
    不，不……不！元觉非一头冷汗的睁开眼睛——又做这个梦了……离开那个小村已经一年，有时候想起那一段日子总觉得荒诞的像一场梦靥。只是，午夜梦回时常被这样的梦境惊醒——那种刻骨铭心般的羞耻感让自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被这段记忆折磨。
    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元觉非越发的嫌弃那几年的自己了——被人贩子打磨的没了骨气、自甘堕落到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件可以买卖的商品、还为有人把自己买走感到庆幸！为了把自己卖出去，竟然甘愿冒充女子——只有戏子小*倌之流，才会甘愿涂脂抹粉扮成女子模样来取悦别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那些下作的人有何分别！
    跟着姐姐来到泽生堂也已经一年多。久别重逢，自然是欣喜万分；记得自己抱着姐姐哭的气噎声哏，姐姐也是抑制不住的哭泣着——自责没有照顾好自己，害自己流落在外受了这么多苦。
    这一年来姐姐对自己不可谓不照顾，自己拖着一身的伤病来到这里、多亏了姐姐无微不至的照顾才慢慢好转。但是自己好像没有办法全心全意的去依赖她，无论如何的亲昵，却已经没办法与姐姐坦诚相处了。或许是心中压抑了太多的秘密、太沉重的枷锁，这让自己与人相处时总像隔了些什么不能酣畅淋漓；总是思虑过多，自己的身体总也不能真正的强健起来。
    两年的男扮女装，总归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本就酷似胞姐的样貌因为体型嶙峋消瘦，更加显出些弱柳扶风般的娇柔之态。元觉非现在最怕的就是让别人发现自己曾经装扮过女子的秘密；对别人一些不经意的形容极为敏感。
    一次谈天，元觉非打趣姐夫对姐姐极是爱护，扯着姐姐的衣裙说道：“看看这么精致的做工还有这衣裙上采用的刺绣针法……这件衣衫的造价绝不会低廉！姐姐你的衣服水准比起在咱自己家时也不遑多让啊！”
    元觉欣惊诧道：“小非，没想到你对缝衣刺绣还很有研究啊？这些年，你到变得精致婉约了！”
    元觉非脸色大变，只是含混的低下头蒙混过去。却再也没有打趣姐姐的兴致。
    一次姐姐无意中瞅见自己的耳朵，几次想要开口询问都被自己岔开话题……不过从此以后总也不敢与姐姐太过亲近，怕被她看出更多端倪。
    连金海连伯父视自己为己出，连云大哥也很亲切……但是自己却总是感到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终于恢复到上流社会的生活，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像以往那样去享受这样日子。每个人都端着身份、言行举止都那么的符合自己的地位——而自己不过是仗着别人给于一点荫蔽的、狐假虎威的人而已！更何况自己还有那么一段经历……在这些人眼中不知道会怎么看如此玷污门楣的家伙？每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自己就像背上了重重的壳压的自己无法呼吸。
    亲人相逢，自己的确很高兴；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这也是自己盼望许久的；不过等到真的拥有着一些之后，自己却发现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变得明朗——原来，在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在背上那样沉重到无法言说的秘密之后；自己已经丧失了快乐轻松的本能。
    姐姐过的很幸福，现在她已经是快要当妈妈的人了。看着他们一家亲密到没有一丝缝隙的美满，元觉非意识到姐姐除了自己还会拥有更多的亲人，自己不会是成为她心中唯一的牵挂。她为自己付出的够多了，失散的这几年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现在自己能有一个安身之所也是靠着姐姐的面子罢了。自己年纪已经不小，大好男儿难道要在自己姐姐的庇佑下活一辈子吗？
    元觉非刚刚病愈就跟着姐夫学习做生意，在泽生堂里面从底层的收账开始做起，慢慢的接触到这个商铺的核心管理……这一年来自己的收获不可谓不大 ，连伯伯都夸赞过自己、认为自己假以时日可堪重任……
    但是越是接触到商业核心、见过了形形□□的人物后——自己越来越觉得当一个商人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因为比起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巨贾，自己更羡慕那些享有绝对权力绝对尊荣的官员。也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也许是因为自己更需要的是获得更多人的尊重找回那颗被摔的七零八落的自尊心。
    金钱买不来别人的尊重、何况就算是有着如此多财富的连家也要对着那些朝廷官员卑躬屈膝……权利的能量有时候来的比金钱大得多，怪不得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告诉了姐姐自己决定弃商入仕，姐姐皱着眉头沉吟道：“小非能有这样的志向按说我不该阻拦，若你真的能够身居高位对连家绝对是个臂助 ……但是，现在这个朝廷毕竟害的我们家破人亡……为他效力，我心里总是过不了那个坎……”
    “姐姐，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父亲效力的那个朝廷已经是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了。是父亲……太过迂腐。”
    “我心中自然是明白的。其实这些年来跟着你姐夫东奔西走，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了。虽然现在天下仍然不算太平，但是看得出来这个朝廷是在努力整顿吏治，肃清天下的。只是……”
    “姐姐，我不向父亲那样想着要去效忠谁，当那个抱树而死的忠臣并不是我的目标。我不管是谁登上了那个皇位，只要他能给我想要的就好。”
    觉欣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此次相逢总是感觉他有些郁郁，背负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样，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没有过问、总是怕问了之后会更加让觉非心烦。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现在又要成为孩子的母亲；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过问、是不是有点忽略了自己的弟弟？元觉欣感到有些伤感，觉非大了、沉稳了，有了自己的心事，自己愿意当他的倾诉对象——可是觉非却总是一个人、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