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

柱擎天沉默了。
    元觉非平复一下情绪：“叱咤风云的柱擎天不会连几个整治仇敌的方法都想不到吧？衬着我还有能力奉陪，你尽管使上吧！”
    “没有来生，”柱擎天沉静的开口，“谁能证明虚无缥缈的‘来生’真的存在？你记得你的上辈子么？又怎么肯定你的下辈子会记得这辈子的自己经历过什么？我不信来生，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就算你有，我也决不允许你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今世，在我没有允许、没有发泄够的时候，你绝对没有享受‘来生’的权利！”
    柱擎天摔门而出，元觉非静静的拉起被子，像一头幼兽一般蜷曲成一团——我好希望有来生，我只能寄望于来生……因为相信会比较幸福，似乎自己还有被救赎的机会……
    又是经久的沉寂，唯一不同的是之前一副任其生死的元觉非，被精良的看护起来。柱擎天要求府上的郎中每日都来为元觉非看诊。汤汤药药的灌着、连膳食都是花尽心思的搭配。柱擎天说在他没有觉得够之前元觉非没有死的权利。元觉非冷笑，对于生无所恋的人，死不是权力，只是一个被预知的结局罢了。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被细心照料着，但是元觉非的身体却已经如同耗干了所有灯油的油灯——已经没有燃烧下去的动力了。元觉非直直的望向窗外灰黄的天空，神思飞得很远很远……
    最近总是睡得很浅，猛地张开眼睛却看到床前站着一个目光灼灼的男人。
    “你是？”元觉非轻声问。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我让你得到解脱。”那人声音平静。
    元觉非想了一下，笑了：“柱擎天拖得太久了，他终于等不及了么？”
    那人没有回答。元觉非闭上眼睛：“答应我一件事吧！在杀我之前，能把我的脸毁去么……我不想再因为一张和谁长的相似的脸，再连累无辜的人。”
    “把我这张脸毁的面目全非……”元觉非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祈求，“答应我，好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寒光闪过，元觉非感到自己的脸颊传来火辣的刺痛。姐姐，今生何其有幸能做你的弟弟，来生我仍然要和你成为亲人……不过，我再也不希望连累你了，更不想你再为我当替罪羊！我不会再留给自己一丝一毫可能牵连你的理由。
    第二刀正要挥下！却听见嘭的一声那个立于床头的男人被一股大力震开。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我的府上任意妄为？”柱擎天卡住那人的脉门，眼神凌厉。
    那人垂头，不发一语。柱擎天怒哼：“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告诉他，我不会触及他的利益，但是他也少来多事！”
    柱擎天放开他，那人无声的退走，消失在重檐叠嶂中。柱擎天转身，压抑着怒火：“你就这么想死？既不叫人，也不挣扎？”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既然你总也下不了手，那让别人越俎代庖不是件挺方便的事情么？”
    “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假手与他人！”
    “那你就动手啊！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说我对不起你，要和我算账么？”
    “你！”
    “柱擎天，我真瞧不上你……现在我愿意坦荡的面对自己的错误，而你还是龟缩在角落，不敢为自己的所犯的错承担责任，你不是不想处置我，只是你没有底气处置我！”
    哐当！柱擎天一拳打碎了床前的茶几。他阴鸷的瞪着元觉非片刻后扭头离开了房间。元觉非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鱼贯而入的仆从和慌忙赶来的大夫。
    柱擎天心里很烦，以前他是最不屑于借酒消愁的，可是现在他却只想要喝个烂醉。一杯一杯的灌着酒，柱擎天却愈加的清醒起来。对与元觉非，他根本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自己之所以抓住对他恨不放，到底真的是恨呢，还是对过往种种内疚？最近脑中更是经常闪出——“那个元觉非真的有那么可恨么？”这种恐怖的想法。柱擎天猛喝了一大口烈酒，用力的甩甩头——若真是如此，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呢？难道自己所有的作为，不过是庸人自扰，不过，是一个笑话么？
    睡梦中猛的一怔，却原来是趴在桌上睡了整夜。外面晨光熹微，东定郡在远一声近一声的鸡鸣声中苏醒过来。酒家还在打烊，可是那些赶早的小摊食肆已经开始准备着出摊了。食肆里飘来油炸食物的扑鼻香气，发出哔哔啵啵声响的炭炉里温着煮的软糯的白粥。三三两两的路人被招徕着进了棚户，活计麻利的收拾上菜——这一切让人突然觉得很有市井的小惬意。
    柱擎天出神的看着，已经好久没有注意到这样出满烟火气息的平凡生活，总是离群索居的漂泊在海上，柱擎天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这样忙碌而平和的场面。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慢慢的、带着卑微和怯懦的神色靠近食肆。店伙计皱了皱眉毛，但还是拿出些食客剩下的残羹冷炙递到门外。一群乞丐模样的人诺诺的道着谢，抓起施舍的饭食，往偏僻的小巷子走去。
    “客官，您醒了？昨个您喝高了，叫了您几次都没反应……”店里的活计过来收拾桌子。
    柱擎天放下银两，随口道：“那群人是乞丐吧？这群人倒是乖觉，只讨东西也不影响商家正常的营生。”
    “这哪是乖觉啊！他们是被摆弄怕了，东定郡怎么说都是有名的大城，咱们郡的官老爷又是个爱讲门面的人。他最看不惯这帮脏兮兮的乞丐，觉得这些人有辱咱们东定郡富甲一方光鲜亮丽的形象。巡街的衙役但凡看到这帮人，就是一顿暴打，要嘛抓起来扔到大牢里要嘛就撵出东定郡……现在东定郡的乞丐从来不敢在青天白日下出来，也就是衬着早晚讨些东西过活。”
    “哦？怪不得我平常出门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东定郡多么？”
    “咳，说句实话太平盛世也不能避免有几个离乱人吧！虽说咱们皇上励精图治，这些年也算是个风调雨顺，但是要想人人都安居乐业，那也不是一代人就办得到的事儿……咱们东定郡富庶，但是周边也有不少穷乡僻壤的地儿。那群人都是穷的没活路啦，哪怕在这里担惊受怕，只能偷偷摸摸的拣点剩菜剩饭，但也好过原来的日子。我也说不准这具体的人数有多少，只知道那边的巷子里就有不少的乞丐。”
    “是么？”柱擎天淡淡的看过去。鬼使神差的，他往那条小巷子走去……
    大概有五六十个乞丐蜷缩在巷子深处。他们三三两两的依偎在一起，人群里弥漫着厉害的臭味，那是干了的汗味、地上横肆的小便、以及人类共同的臭气……天气已经转寒，但他们身上穿的仍然单薄。伛偻的老人抱着干瘦的孩子，他们萎缩的脸孔上，眼睛似乎只是一个充满脓水的窟窿。孩子的鼻子里淌着清水，三餐不济让他们的头发枯黄。女人怀中的婴儿，时不时的呜咽着，他们用力裹着母亲贫瘠的□□，依依呀呀的哭泣是他们求食的哀啼。
    柱擎天的出现让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乞丐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个衣着华贵、但是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柱擎天沉默了一下，掏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递到人群中：“这些，给你们。”
    乞丐们迟疑着，试探着吧东西收了过来。柱擎天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大老爷！”一个老年的乞丐，突然叫住柱擎天，“大老爷，求求你能不能把我孙儿带回去呢？给你跑腿出力，端茶倒水都好，你，你能不能带着他？”
    柱擎天吃惊的转过头，那个老乞丐突然跪了下来，他半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乞求道：“六子，小六子他是个老实孩子，他聪明着呢，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他不会多事，您只要让他吃口饱饭就行……”
    柱擎天的目光转向那老人怀中的孩子——瘦的吓人，他急促的喘着气，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明显的祈求。柱擎天愣住了，他的眼神……
    “求求你！”那老乞丐嚎道，“小六子他，他不是病了，他他只是，只是饿坏了！他，他……大老爷，你救救他！”
    柱擎天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的望着那个虚弱的孩子。祖孙二人紧张的望着柱子，静默的时间长的简直让人绝望。
    柱擎天终于开口，他俯下身子，摸着孩子的脸：“你只是想活下去，是么？”
    男孩发着抖，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抓紧的爷爷的袖子，无助的瞅着爷爷。柱擎天的目光变得温柔：“你只想活下去，对么？”
    那个老人摇了摇怀中的孩子：“小六子！”
    那个孩子终于点了一下头。柱擎天抱起那个孩子：“好吧，你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