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

第154章


既然如此,我就得给府里的人安排好出处。府里的仆役、管事、幕友都好安排。只有你和醒源兄挡在我身前直接承受明箭暗箭,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我若不在,士族断然容不得你们。我离开安都,只有你和醒源兄放心不下。”
  “从郎君毁家纾难,令老仆给仆役安排出路起,老仆就知道郎君有南下的打算了。”
  卢广京说着,脸上居然有丝笑意:“老仆决意追随郎君的时候,就知道郎君必然不会长久的留在是非窝里,只是预料不到自己到底是死于刀下,还是随着你受贬出都。能够在声名全盛的情况下安然地退出安都,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晁视拍拍卢广京的肩膀,嘿嘿一笑:“想不到老广也有这样的眼光和头脑。”
  卢广京哼了一声,“难道在晁先生的眼里,小人物就不该有眼光和头脑么?”
  出了安都,竟连一向拘礼的卢广京也能放开身份说笑,让我不禁一笑:“我们都是小人物啊!在这滚滚流动的历史长河里,我们都只是小人物。”
  “是啊,我们都只是小人物!”晁视推开窗户,叹了口气。
  “醒源兄是不是觉得现在离开安都很遗憾?”
  “是啊!”晁视略带怅然地说:“我们刚刚把国家大治的驾子搭起来,还没有看到它真正的鼎盛兴旺就离开了,心里岂能无憾?”
  我默然无语。
  船行五日,渐近仑河,越是近南,运河水就越深,水色也从初出安都的青碧渐渐转为浑浊。看着河水的转变,我晁视初出安都的轻松与惆怅都变成了心头的重压。
  “我看见赫相的旗了!郎君,应该赫相还都的船。”
  姝妙的话让我精神一振,一跃而起,叫道:“快,快停船靠岸,请赫相上船相述。”
  赫拉依然一身西元武士的打扮,一眼看过去依然爽朗坚毅,仿佛丝毫不受南荒水灾影响。
  我拉着赫拉进舱,摒退了包括双姝在内的所有人,然后才开口:“赫相,南荒灾情如何?圣驾可有消息?”
  “仑河中上游的大雨已经开始停了,想来再过几天水势就会渐退。这次水灾,清安郡灾情最重,足有八县全境被淹。大泽、临海两郡灾情稍轻,但被洪灾淹没的村庄也不下百座;至于仑河沿岸的其它受洪水所迫,但灾情不是很重的郡县,那就更多了。估计此次洪灾,失踪的人口不会低于十万,而受洪灾所迫的百姓也不会低于四百万。”
  赫拉坐了下来,全身上下涌出一股久压突发的倦意,声音沙哑:“最糟糕的是,圣驾至今没有消息……相君,直到现在,圣驾失踪已经四十三天了……”
  我心神俱震,赶紧伸手扶住桌子,慢慢地说:“赫相,你是巫觑,纵使水军没有军情回报,你也应该可以推测得出圣上的吉凶……”
  “没有办法推算,相君,圣上的吉凶,我没有办法推算。从你病倒,南荒水灾暴发起,帝星就隐晦不明,无法探测。所以我顾不得其它的事,匆匆南下。”
  赫拉伸手在脸上一抹,喃喃地道:“你与圣上结盟同命,可以互相影响运势,可你突然病倒,气场混乱,运势无法推测。而后圣上突然失踪,音讯全无。这次洪灾,清安郡浊浪滔天,洪流所至,村毁人亡,山坡成泽,峰峦变岛,圣上……”
  “嘉凛一定活着!”
  我大喝一声,一字一顿地说:“嘉凛还活着!”
  赫拉愕然看着我,下意识地反驳:“你怎敢确定?”
  “是它告诉我的!”
  我反手指胸,大声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嘉凛即使殒命,他也会告诉我一声。”
  绝不会让我这样在吉凶之间揣想推测,提心吊胆,凄惶惊恐的受着煎熬。
  我深信嘉凛至今依然性命无忧,可我不知道他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危险。
  其实生死离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不知对方是生是死是平安是祸殃的感觉。那种不确定感,才是把人逼得发狂的根源。
  嘉凛,此时我若知道你的确切消息,不管生死,都不会如此的痛心欲绝,神魂难安。
  许久,我才将气喘平复下来,喝了几口水,润活嗓子:“我已经下令云关加强警戒,写信请皇太后和……皇后入关。”
  “啊?”
  赫拉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相君,你知不知道圣上与你都不在安都,一旦皇太后和皇后入关,你势必大权旁落,日后再难安身?”
  “我理应保持最乐观的心态,但必须做最周全的打算。”
  我离开安都时,不泛一朝大权旁落的失重感,好在这种感觉不是很强烈,此时听到赫拉问起,已经能够从容的回答:“我身为宰辅,行事就当以天下为重。不可因为一时私念而使朝政有混乱之危,祸及百姓。”
  赫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起身郑重的向我行了个大礼:“我不是向圣上的兄弟行礼,而是向天嘉朝的相君行礼!”
  我微微一怔,心情突然有些激越,认真地说:“谢谢!”
  四年辛劳,我不敢指望得到“贤相”之称,被天下人认同,但自己从来不敢因为私废公的心事有人能够理解,无论如何总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赫拉看着我,郑重地说:“相君急召我还都的用意我了解,也请相君放心:赫拉但有一日身为门下省宰相,一定尽力维护新政,坚持法治正统!”
  我掌管着尚书省,趁着国家百废待举,朝野都有接受新法的心理准备的时候,利用几方势力互相妥协互相制衡,将新政的法制体系建立了起来。
  我不敢将自己的观念正式的提出来,只想经由法制的确立,最大限度的保护治下百姓的权益,然后在法制的框架内再谋后图。
  然而我此时制定法制容易,是否能落实,造就一个法治社会,却是一个长久而艰难的过程。皇权及贵族的特权对法治的破坏是最大的,此次东辽事变,归根到底就是贵族阶层反对法治,谋求特权的体现。
  皇权对法治的破坏假如嘉凛和我执掌朝政,还能够彼此互相妥协容忍,将它降到最小。可此时嘉凛生死不明,请皇太后和皇后入关,用以稳定帝位可能空缺而出现的政局动乱,势必使法治受到法制建立起来后最大的冲击。
  赫拉轻描淡写的一句“维护新政,坚持法治正统”想落到实处,却意味着他除了被中昆的士族仇视以外,更有在可能发生皇权交迭的情况下,被代表着元族利益所在的皇太后和皇后、继位的皇帝等人视同叛逆。
  这样的处境,不止艰难,更是凶险万分。我自认无君无父,面对这种可能陷入险境,也缺乏决断的勇气,万万没有赫拉这样的魄力。
  “赫相,维护法治正统意味着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某家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连这点也想不透?”赫拉看着我嘿嘿一笑:“只是某家和相君的立场一样,身为宰辅,负有推行法治,监察天下之职。就当善尽职守,死而后已!”
  赫拉这番话说出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由不得我铭感五内,震动敬佩,深深地鞠躬,“赫相,留随多谢你了!也在这里替天下百姓多谢你了!”
  “相君不必道谢,说来维护新政,坚持法治正统在日后的十几年里,怕是骂声多赞扬少,相君此时道谢,时间还太早了。”
  赫拉显然是真的对可能发生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眉目间不见沮丧之色,哈哈大笑:“某家作事,但求不失信于人,不有愧于心,何管他人感激还是詈骂?”
  送走赫拉,我有着大局受托得人的轻松,也有对自己职责有亏的愧疚,抑郁良久,才从晁视的声音里惊醒,茫然反问:“你说什么?”
  晁视叹了口气,问道:“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三江口岔路,直下是临海郡,右行是清安郡,你想往哪边走?”
  “三江口岔路左行就是苏郡,苏郡是世神教的大本营,如果要寻求世神教的救助,左下苏郡求见教宗和教母很有必要。醒源兄,你觉得我绕一天路左下可以吗?”
  晁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因为赫相无法帮你救治同心蛊,对慧生娘子的安危十分担心,不进苏郡你会心里不安。可慧生娘子的现况不亚于好坏二种可能,如果她身体无恙,你去苏郡就毫无意义;如果她身体大坏,你去苏郡就会因为私情牵挂而影响对灾情的处置。既然如此,你不问慧生娘子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大泽、清安二郡大雨初停,抗洪抚民刻不容缓,你岂能因私废公?”
  晁视脸色严峻,说得我羞惭不已,叹道:“醒源兄,留随受教了。”
  
  第八十四章
  过了三江口,河面大开,浊流翻涌,水声喧天,震耳欲聋。从望远镜里看过去,仑河两岸读报长堤已经加高了许多,堤岸上有人来回巡查,因为大雨已经歇止,天空晴朗无云,巡查的人们的脸上,都有一种大劫过去的轻松。
  船队趁着东南风扯帆逆流西行,如果连夜行船,明天一早就能到清安郡了。
  “相君,此时仑河水深,航道上的暗礁对船队的威胁不大,不如今夜就连夜行船吧!”
  我这念头才动,这次被户部派来主持赈灾的户部侍郎余鉴已经提出了意见,我力持镇定,摇了摇头:“仑河比不得运河由人工疏导而成,水势缓和,航道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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