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

第159章


  我微微一愕,心念电转,深吸了口气:“那我重新问过,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上有同心蛊的?”
  “当日你与昆嘉凛约为兄弟,对着我许愿……”
  “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一跃而起,心里惊讶太甚,除了不可能之外,再无二话,好半晌才理出些条理:“即使你真的是昆仑神海里的神,这世上天天都有人对你许愿,你如何偏偏听到我的愿望?何况神力与人力一样,终究与力尽之时,你岂能在万里之外完全弄清楚我的身份来历?寿远曾经说过,意志坚定的人,即使在神面前,他的意识境也可以不为神意所侵。我纵然软弱,但也能屡次挫败你夺我魂魄的恶意,既然你不能强侵我的意志,却如何能窥探到我心底的私密之事,因我而找上慧生?”
  我感觉到所有的疑问的答案,都已经摆在了我面前,只是还被一层薄雾所笼,让我不能顺利得窥真相。
  而阻拦我的这层薄雾,正是眼前这男女难辨,人妖难分的越宗炎。所有的问题,汇到他身上,就像连环套里最关键的一环,正卡在要害之上。
  好一会儿,我才醒过神,停下乱步,问越宗炎:“你的问题呢?”
  对这么个完全未知,无法预测的人,如果他不肯回答问题,我也只能从他的问题里逆向推查,揣测他的用意。
  越宗炎盘起双腿,顿了顿才问:“昆嘉凛与你约为兄弟,誓不相负,却在西元留有子嗣,这样的羞辱,你能忍吗?”
  我呆了呆,看着越宗炎轻叹:“不知道为什么,你我立场明显的敌对,你对我的恶意也毫无遮掩,我却觉得你很亲切熟悉,无论是什么话跟你说,都很安全。”
  越宗炎默不作声,脸色却越发的怪异,双手在握拳的瞬间很快的缩进袍袖里。
  我对他的异常视如未见,沉吟片刻,才缓缓地说:“我不否认,我最初听到嘉凛有子嗣时,恼怒羞愤兼而有之,若他就在我面前,只怕我早已拿刀砍了他。只是细一回想,也就放下了。嘉凛入关四年,军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回西元与他的妻子相会。他的子嗣,想必是他西元起兵之前留下的。至于他得到消息以后,却对我瞒而不报……”
  我看了越宗炎一眼,长叹一声:“我来历奇诡,不容于当世,所以我从来不敢告诉他人。我不是没想过告诉嘉凛,可每次念动,都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开口。越是将他看得重,就越不敢告诉他,怕他因此而对我另眼相看。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可以让懦夫变成勇士,也能让勇士变成懦夫。我是如此,嘉凛也不外如此。”
  越宗炎怔了怔,突然道:“留随,你前生是孤星运。但这一世的命运却是有亲缘福缘的,如果你能离开昆嘉凛,日后尽可以娶妻生子,三亲六眷,你总能得半数。反之,你不止要周旋于世俗杂务,而且一生都不得不面对被世人斥为嬖宠,与女子争夫的屈辱局面,这样地尴尬你难道不觉得懊悔吗?”
  “我只觉得因为嘉凛,我做任何事都‘值得’。”我微微一笑,问越宗炎:“越教宗,你有没有遇到过让你觉得替他做任事,都值得的人?”
  越宗炎没有答话,眼神却有瞬间恍惚,仿佛神游天外。
  我心一动,在踱步靠近他的时候蓦然出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我趁人之危,又出其不意,可依然没能得逞。E9586A4旧我弹:)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指尖碰到越宗炎脸上的面具的时候,越宗炎已经醒过神来,信手一挥,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涌了过来,居然把我甩到了半空。我心中骇然,好在这几年一直没敢松懈身体的煅炼,就势后翻了几个跟头,想将那股力道卸开。
  “你好大的狗胆!”
  可越宗炎这信手一挥的力量,也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依然把我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我眼冒金星,耳朵里鸣声嗡嗡。
  在越宗炎出手的瞬间,我隐约听到有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大叫,但那声音在入耳的瞬间就已经被越宗炎的怒吼和空气中凌锐的风声完全淹没。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有股五脏六腑都被震散了的昏眩,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触目所及,地上的原本平整的青砖此时如被刀削斧砍,沟壑纵横。而在越宗炎怒火腾升的喝斥中,这些青砖正在更快速的龟裂着,仿佛不成齑粉便不罢休。
  此人一怒之威,竟至于斯。
  我看着偏偏给我留了一块存身之地的青砖,心里一个念头升起,如同一条线,将我心里所有的疑惑的珠子串起--那掩在薄雾之后的答案,我已经看到了,只是因为太不可能、太过奇诡、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让我根本无法相信!
  “我本来想,应该是你,但又想绝不可能是你!但除了你以外,还有会有谁?寿远!”
  越宗炎僵住了。
  “慧生想告诉我你的秘密,但被禁制所困,无法说完。当时我就在想,她到底想说你有什么,是教宗是两个人,还是你一个人有两重性格?或是说,你这身体里有两个人的灵魂?”
  风声息止,屋内一片死寂,我看着越宗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除非是与我有魂魄相连的关系的寿远,谁能如此了解我的来历?接收我的心愿?进而找到慧生,创建世神教?可你到底是谁?如果你真的是寿远,断然不会对我有如此真切的敌意;可如果你不是寿远,凭你的能力,能让你有如此强烈的敌意的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越宗炎哈哈大笑,震得梁上的灰尘洒落:“谁说我是宗寿远?宗寿远是什么东西?”
  “寿远……”
  “越宗炎!你我的赌约,你早已输得一塌糊涂,还不放我出来!”
  这声怒喝打断了越宗炎张狂的笑声,听进我的耳里,如雷轰顶,失声惊叫:“嘉凛?!”
  当此时机,我哪里来顾得上与越宗炎争执?耳听得声音传出的地方是我左手边一根梁柱,立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你在哪里?”
  “你别过来……”
  
  尾声
  天嘉朝长康四年十一月,失踪两个多月的皇帝还驾,班师还朝。长康五年元月,皇太后携媳、孙部属入关。
  帝妻铃泉因是帝兄遗孀,且诸子并非全是帝之血脉故,为中昆士族所忌。中书省诸官援引礼制,请帝另选中昆名门淑女以正中宫。帝以元族风俗为由,执意立铃泉为后。
  中书省诸官请帝另皇后,本就是虚张声势,意在使帝重视血统纯正,将铃泉两位已经过了十岁的儿子排除在皇子之列。而后再进言选秀充实后宫,以求有皇子具有中昆士族血统。
  不能不说,连墨的举动是在为中昆士族谋百年之利,可惜的是他们低估了元族女子的刚强。铃泉初恼中书省诸官对她不敬,后怒亲子失了皇子身份,再听到选秀之言,勃然大怒,硬闯北极殿,一刀将殿门斩开,满殿追杀礼官。
  帝怒,斥令后住手。后抗旨相骂,几乎登陛挥刀,殿内诸臣既不能对皇后出手,又不能不拦截护陛。
  幸而皇太后闻变而至,令女官格开皇后,才没出现北极殿中,帝后相殴的闹剧。为缓和帝后及诸臣的紧张关系,皇太后携皇后居长春宫。
  至此,帝后分居。
  诸臣虽然有心,却不敢再向帝进立妃之言,暗地里对帝实怀同情之心,对后则有怨怼之意。
  长康五年二月十一日,也是我正式接掌世神教的日子,姝鬟姝妙清晨来贺,发鬓上犹带着连夜赶路而致的露水。
  我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奴婢听说郎君不准备回宫了,想想宫外自在舒服,就向主公讨令出来了。”
  姝妙的话当然是不能信的,我哑然失笑,道:“在我这里,你可就是一介草民,再也当不了武卫了。”
  姝鬟微笑道:“这个奴婢自然醒得,只是奴婢也觉得跟在郎君身边比在里面活得自在,所以就来了。”
  “郎君,除了礼物之外,奴婢还带着主公给你的信呢。”
  我不忙着接信,问道:“他回去之后,不好生理政,却弄得宫闱之内的谣言满天飞,怎么回事?”
  姝鬟抿嘴一笑,轻声道:“主公让奴婢给您捎了一句,弄出现在的事,让皇后来背负这样的恶名,他也有不得已的苦处,盼你体谅。再则皇后跟在皇太后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位尊荣无比,也足以安慰她的寂廖。”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门外慧生在喊:“阿随,管先生、当阳先生和小弟都来向你道贺来了。”
  我讶然扬眉,笑道:“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这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慧生笑道:“他们自然是来贺你得出牢笼,不必受拘一时一地了。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让他们久等,当阳先生可是没什么耐性的。”
  “是--我这就来了!”
  我一面应着,一面向姝妙拿过嘉凛的信,拆开了迅速地扫了一眼,然后将它折起,放入怀中。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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