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可知南国正清秋

阮苒眯起眼睛，说出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心里却是痛快的。
  什么教养，什么世俗，什么礼貌，全去死吧！
  这一刻，我是真的痛快。
  我把我对你的厌恶说了出来，我再也不用去怕那些后果了。
  继母看着阮苒，看着这个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是多么的讨厌。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令人讨厌。
  阮苒注意听着门外的动静，然后说一下让继母分心和愤怒的话。
  这样的女人，是最好激怒的了。
  门口传来钥匙声，阮苒紧张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此时，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成，则荣；败，则亡。
  一个原本将亡的人，对死也是害怕的。
  门开了，阮苒一把扯住继母的胳膊，阮苒的手触到继母的丝质睡衣，她很狰狞的笑了。阮苒用直接狠狠地掐着继母的胳膊，她控制好了自己的力度，既能弄疼继母，又不会留下伤害。
  继母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甩开了她的手。阮苒狠狠的扯住继母，斜眼看着楼下，奶奶进屋了。阮苒笑了一下，然后松开拉着继母的手，自己向后倒去。
  刚进屋的奶奶，还没脱鞋就看到了让她惊骇不已的一幕。
  儿媳妇把孙女推下了楼梯。
  奶奶鞋也顾不上脱了，颤颤巍巍的跑过去，老泪纵横。
  阮苒在昏迷前，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奶奶，她觉得自己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奶奶，就是这个真心爱她的人。
  看着惊恐的继母，阮苒觉得，自己成功了。
  这是阮苒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无尽的黑暗，阮苒觉得，这样的黑暗真的很适合她。她什么都不用担心，这样的黑暗里，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沉溺在这样的黑暗里。
  （三）
  早上的时候，安蓝朵刚到学校就被朱燕拖去了公告牌。安蓝朵从来不关注那些东西，只是无奈朱燕的野蛮，还是一起去了。
  安蓝朵在公告牌上，看到了阮苒的照片。
  浓妆艳抹的阮苒，是这样美。
  还有阮苒换衣服的照片，这些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从朱燕的反应上来看，绝对不会是朱燕，她相信朱燕。
  安蓝朵想冲上去撕掉那些照片。
  阮苒，不管我多么恨你，我也不想你受这样的伤害。
  安蓝朵正准备冲上前撕了那些照片，朱燕就拦住了她。
  “是林欢做的，你撕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这样的伤害，一次就够了。”朱燕如是说，却让安蓝朵心惊。
  阮苒，你究竟，是做了什么？
  安蓝朵正发呆着，阮苒自己就跑去撕了那些照片，安蓝朵看着一阵心疼，却只能呆在原地。
  如今的我，又能如何呢？
  我能以什么身份给你什么呢？我不想给，你也不会想要。
  安蓝朵站在那里，看着阮苒跑开。
  阮苒，我真的希望，你能这样一直跑远，跑开我的身边，跑开这些伤人的地方。
  阮苒，我真的希望，我们没有从前，我就可以像这些同学一样，无视你的痛苦，漠视你的伤痕。我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就可以，不这样心痛。
  朱燕看着安蓝朵的样子，知道她心软了，就叹了口气，拉着她回教室了。
  我不用去管别人的伤痛，我不会嘲笑她，也不会同情她。我只要你好，只要我唯一的朋友好，我就可以了。我希望你笑，你开心，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陪你，不管什么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保护你，像你保护我一样。
  安蓝朵，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希望我唯一的朋友好。
  如此，便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传来消息，阮苒住院了。
  安蓝朵一块排骨咬在嘴里，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朱燕也愣住了，就问同学：“车祸还是怎么了？”
  同学七嘴八舌的说着，安蓝朵大约还是听明白了，阮苒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如果你想去看她，我陪你去看看她吧。”朱燕帮安蓝朵倒了一杯水。
  “不了，快点吃吧，吃完了我把早上那道数学题给你讲了，下次考试说不定要考同类的题型。”安蓝朵接过水一饮而尽。
  朱燕不再说什么。
  阮苒，我是不是，享受了原本属于你的友情？我是不是，霸占了原本属于你的温暖？是不是因为你上天夺走了宋楠给予我的温暖，所以，拿安蓝朵来补偿我。
  一失一得，却让我那么痛苦。
  如今，算好。
  我不会在这样孤独的世界里，一个人挣扎，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想念。
  安蓝朵，多感谢，有你。
  安蓝朵默默的吃完了饭，不再做声。
  倒是朱燕，不停的说着什么，想让安蓝朵开心。
  安蓝朵知道，朱燕是对自己好，她笑了笑，揽着朱燕的肩膀，叹了口气才开口：“我不用担心，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应该对自己负责的。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也并不是完全无辜，不是吗？至少，她给了我很大的伤痛。”
  “你知道宋楠吗？”朱燕轻轻开口。
  “别说了，我知道，走吧，回去做作业，快高考了呢。”安蓝朵制止了朱燕说下去，既然是伤口，就不必总是掏给别人看。“有些伤口，应该一直记得，这样才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才会一直记得教训。但是有些伤口，应该随着时间忘记，这样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朱燕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样的沉默也是好的。
  彼此都懂，这就是朋友。
  天黑黑（5）
  （一）
  阮苒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额头上裹着纱布，手臂上打着石膏。
  她张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妈妈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看着妈妈有些凌乱的头发，暗暗的和她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进行比较。
  妈妈，你心疼吗？
  你有没有心疼你的阮苒，你很傻的阮苒。
  妈妈，小苒很痛呢，可是，说不出来。我所有的痛，都无法对你说出来，如今，身体上的痛我也说不出来了。
  妈妈，你的小苒，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呢，每天夜里想起来，都会觉得疼。
  彻心彻肺的疼。
  阮苒试着说话，试着叫一声妈妈，可是，那些气流从气管经过，却发不出声音。
  妈妈，我以后，都不能说话了吗？
  到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爸爸都不肯来看我，不肯给我一点关怀吗？我从来，都是多余的吧。
  奶奶呢？吓到了吧，吓到了吧……
  其实我自己也吓到了，真的。我还有那么多错误没有改正，还有那么多被我伤害的人，我还没有道歉，我还有高考……陷入那长长的黑暗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很傻。
  我想用一件大事来掩盖我的丢脸，去挽回我的尊严，可是我错了，伤人伤己。到了现在，我才是真的无法回头了。
  真正伤害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是我那可怜的自尊心和我的嫉妒。
  我总是嫉妒。
  安蓝朵，如今，我才是真的看明白。
  我是多么爱你，多么需要你。
  我改，我不再嫉妒，不再维护我那可怜的自尊，你原意，原谅我吗？还愿意和我回到原来吗？
  那些天真烂漫美好，我真的不想丢掉。
  阮苒想用没有打石膏的左手去帮妈妈拢好头发，她不喜欢看妈妈这种憔悴的样子。
  妈妈应该是最优雅最有精神的。
  轻轻的，再轻轻的，一点一点的帮妈妈拢好头发，一直到她把能拢好的全拢好了，她才停下手。
  她停下后，妈妈抬起头。
  泪流满面。
  这是阮苒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原来妈妈真的会哭，真的会对自己哭。
  蓝朵，你看，我妈妈会对你笑，可是她会为我哭，为我流泪。
  妈妈是爱我的呢。
  阮苒也哭了出来，她多想跟妈妈说她不疼，让妈妈别哭。多想告诉妈妈，自己错了，错了好多事。
  “我去叫医生。”或许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妈妈站起身走了出去。
  阮苒在心里喊：妈妈，再陪我会儿，就一会儿……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医生。
  医生帮她检查了下。
  阮苒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张了张嘴，示意自己无法说话。
  医生回头和后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后面的人出去拿了些仪器进来，又一次的检查，让阮苒很紧张。
  不会就这么哑了吧？
  我还没有亲口对安蓝朵说出我的抱歉。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失语症且很难恢复。
  失语症。
  失语症……
  医生走后，妈妈就坐在阮苒旁边，慢慢为阮苒拢好头发。
  “小苒和妈妈越来越像了呢。”妈妈用手指描绘着阮苒的眉眼。
  阮苒笑着，如果可以用声音换来妈妈的爱，我愿意，真的愿意。我可以这么哑下去，永远不说话。
  再不张口，伤人伤己。
  “妈妈让小苒受了很多委屈吧，总是忙，忙来忙去，忘了自己，也忘了小苒。妈妈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什么事都让你自己来，是妈妈不对。以后，小苒还是回到妈妈身边，我们把不对的，一起改正，好不好？”妈妈笑了笑，却落下了眼泪。
  阮苒点了点头，眼里泪光闪烁。
  如若是这样简单就可以获得你的爱，我真的是错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