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功是怎样炼成的

第31章


如果一个人想死得比较意外,稍困难一些。比如,一个人要被人杀死,这个人必须具备一些条件:要么有钱。要么有才。要么有色。要么做了坏事。每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如果一个人想被天杀死,那就非常困难。上天杀人有很多种方法,被车撞死,走路跌死,吃饭噎死,据说还有马上风,品种很多。人想不出来的杀人法子,上天都想得出来。最常见的是被雷劈死,据说这是很早以前人类与上天的约定,好像与报应有关。时间太长,被雷劈死究竟意味着什么,人类早已忘记,估计上天也忘了。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人类和上天都认同应该偶尔有人被雷劈死。
  韦老爷子没有被雷劈死,但比较类似。一块石头,冒着烟,带着刺耳的啸叫,从天而降,准确地砸在韦老爷子的前额。这种死法亘古未见,而且不合时宜,没人懂得它的喻意。当时,韦老爷子正要跟美丽讲韦一笑怎样才能炼成轻功。“老爷、老爷……”美丽大声叫着韦老爷子。美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她的心里甚至想到韦老爷子可能被刘峥杀死,浑身是血。如果那样,她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慌张。但她没有想到,韦老爷子会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死。我们做错了什么?
  “老爷、老爷……”美丽叫着。韦老爷子没有回答,脸平静如常。击中前额的石头,很奇怪地并没有留下痕迹。没有血,一丝血也没有。韦老爷子的脸干干净净,像刚刚刮过胡子,洗过脸。是石头如风还是风如石头?冒着烟的石头落在韦老爷子的轮椅旁边,那是一块像小孩握紧拳头的石头,清楚得看得见上面的指头。
  “剪刀、石头、布。”小四、土豆、韦一笑在欢快地猜拳。“石头、石头、石头。”韦一笑总是握紧拳头。“真笨。”韦老爷子走过旁边,低低骂了一句。一块小指头大小的石头从天而降,打中韦老爷子的头。
  美丽拾起韦老爷子脚边的石头,像握着小时候韦一笑温暧的手。一只完整的手,缺了小指头。沉旧的断痕?!另一块,十五前年?!美丽终于明白一切,再度确认命运以前发出的通知。
  ***
  “一切都因我而起……”美丽哭。“不关你事……”韦老爷子擦干美丽的泪。“不,我是麒麟王的女儿……一切因我而起……”美丽说。“也不关麒麟王的事……”韦老爷子说。“你杀了他,我应该找你报仇……”美丽说。“但你没有……”韦老爷子说。“我知道谁好谁坏……”美丽说。“所以不关你事……”韦老爷子说。“但我爹的徒弟不放过我……”美丽说。韦老爷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峥的武功跟麒麟王很相似。“他应该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韦老爷子不懂。“我爹很早把我许配给了他,而我来到韦庄,再没有回去……”美丽说。韦老爷子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爱与恨的故事。准确地说是一个由恨到爱,同时由爱到恨的故事。准确地说是一个不该相爱的人相爱,该爱的人相互仇恨的故事。老掉牙的故事,就像名人屁股上的小黑痣,时时被人翻出来,当成美人痣长到普通人的脸上。“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爱别人。”很多偏执的男人都有这种想法。刘峥显然是这样的人,而且找到了一个报仇的合理借口。让一个人最痛苦的死莫过于杀死他最爱的人。对于美丽来说,意味着两个人:韦老爷子和韦一笑。
  ***
  韦老爷子的死法让刘峥非常失望。居然被一块石头戏剧性地砸死,上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在此之前,刘峥感到最难受的是,自己没能亲自出手。而现在他感到最难受的是,没能亲手杀死韦老爷子。他发誓,一定要让韦一笑死得难看。
  ***
  不动和尚看见了一切,但他不能动。他的对面站着小弟郎中。四十年前,不动和尚见到小弟郎中时,他像十来岁的孩子,而现在他像只有六七岁。小弟郎中越小,武功越高。不动和尚心往下沉。“你又年轻了……”不动和尚说。“你也由慢和尚变成了不动和尚……”小朗中说。“我们不一样……”不动和尚说。“怎么不一样?”小弟郎中问。“我不动,是因为我不想动了。”不动和尚说。“我变小,是因为我想成功。”小弟郎中说。“有时候,必须停下来。停下手,停下脚,走得太快的人,容易摔倒。”不动和尚说。“我没有摔倒,我一直进展很快。”小弟郎中说。“只有停下来,仔细体会周围的东西,才会发现忽视身边的东西是多么的愚蠢。”不动和尚说。“君临天下,是要有所牺牲的。”小弟郎中说。“你一点没变。”不动和尚说。“你变了。”小弟郎中说。“是的。我遇到了值得我遇到的人。”不动和尚说。“你说韦一笑?”小弟郎中说。“是的。”不动和尚说。“我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与众不同?”小弟郎中说。“需要机会。”不动和尚说。“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除非你能赢了我。”小弟郎中说。
  真的没有机会?不动和尚心开始动摇。不动和尚意识到这个结局,并一直曾想改变这种结局。他不断地努力,用尽办法不让韦一笑炼成轻功。名剑出世,血流成河。名将功成,万人枯骨。占尽天下灵气的东西,总是要以其他的方式补偿。但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动和尚在内心问自己。韦一笑的轻功是不是应该早点炼成?不动和尚看着向乌鸦扑过去的韦一笑,轻轻摇头。眼光分流的一瞬间,小弟郎中飞了过来,像一只训练有术的鬼,轻轻一掌拍向不动和尚的面部。
  ***
  父亲死了。母亲的血一滴滴流走。韦庄,曾经像自己背上的壳,在大火中灰飞烟灭。曾经像云雾一样向自己蜂拥而来,向自己讨好献媚的世界,此刻分崩离析。世界像一个小偷,卷走所有东西,连让我辨识自己的标识都没留下,韦一笑痛苦万分,感到万物疾驰而去。什么是爱?爱是轻功还是纷飞的木蝴蝶?什么是恨?恨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还是地下的烈火?为什么要夺走我怀中的东西?在我甚至无法认清它们的时候。世界让位,谁接过权杖?谁是新的王者?一种悲凉沉静、远比吵闹的世界更加悠远的本质东西,慢慢从黑暗之河爬上岸来。显身吧,韦一笑面对不速之客跪下,发出祈求。“好的。”一颗心呈现在韦一笑的眼前。这便是一切。本原的一切。一颗心,完整的世界。自己的心,远游归来。韦一笑终于明白:——万物一心。但是,是一颗复仇的心。~~~~~~~~~~~轻~~~~~~~~~~~~~~~~~~~~~功~~~~~~~~~~
  终于像上天流下的一滴悔恨的泪
  ((((((激~起~涟~漪))))))在瞬间充盈所有的空间
  “杀!”韦一笑发出恐怖的叫声。
  ***
  刘峥感到自己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他以最快的速度,腾空而起,飞向庄外。剑,寒飞指,人头,韦章,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存。生存不只需要机会,还需要速度。生与死,谁的轻功更好?声音从何而来?谁能发出如此苦难的声音?骨头开始歌唱。血液逃离现场。不,绝对不是人类的声音,人类在此刻缺席。时间,只能是时间。在地下冻过千万年的时间。寒。冷。末世的气味,像太阳一样铺天盖地。
  冲出去。冲出冰冷的太阳。冲出包围圈。冲出最黑的中心。谁在中心点?温暖如另一个太阳。绝对黑色生下绝对零点这个儿子。洛神,求你再说一次……勿涉神魔事?是的。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此刻,只有飞翔是最忠实的仆人。
  什么东西如此温暧?什么东西如此感人?刘峥感到自己被爱击中,被温暧穿透。寒冰中惟一温暧的东西:一柄剑。他被感动,说出两个字:“真快。”剑穿过喉咙,刘峥不相信,他无声地大叫:——如果这是事实,我反对事实。——如果这是死亡,我反对死亡。
  ***
  桑克突然感到很烦。像诗歌一样烦,带着哲学本原的烦。来自身边每一个地方,来自思想,来自声音,来自他飞舞的姿态。像第一次恋爱,不来自笑颜、肉体和无所事事。来自思想深处,来自雨巷尽头的一把红伞。和具体无关,和活生生的时间美人无关。抽象如细丝钻入每一个毛孔,发出声音:烦。我今天有点烦。柳絮一样的烦。沾在身体的每一处,深入思想。像一只深入脑部的迷路之蛆,挥之不去。像自己飘在脑后的头发,随风而舞。挥剑,虽然发丝落下,抽刀,春流依然滚滚。烦,像春天的种子,继续深入。在脑部结婚,生下很多儿子。千万只完全相同的蛆,不停蠕动,形成潮流。像一次爱情,缠绵的爱情,蛆的爱情。像一枚镜子,白发斑斑的镜子。杀死爱情,发现处处爱情。打碎镜子,换来片片镜子。
  我不要爱情。我拒绝成长。我不和韦一笑恋爱。
  多想回到阳光下的少年岁月。桑克在飞奔中叫道,在心中叫道。
  “好吧。”声音第三次出现。桑克的脖子,长出一个血洞。血,汩汩而出,像青春的烦恼,灌满韦一笑的嘴。
  ***
  小弟郎中快得多。在那声“杀”还没有完结的时候,他已经飞过西湖。他知道,没人能发出那样的声音,除了……他不敢想下去。拚命地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然后,松了一口气,再次——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没人能追上他自己了,他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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