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逍遥

44 第四十四章


萧遥睁开眼时,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似乎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场雪,她的母亲和她说:“跟了为娘,怕是要苦了你了。”
    怕是苦了你了,竟是这个意思。
    她斜斜地歪在床上,面无表情。
    “遥儿。”
    白绫覆面,那原是一双温柔可亲的眼,她弹得一手好琴,她从小便教她处世之道,她从不束缚年幼的她,不久前,她还告诉她,只愿她安稳幸福……这一声呼唤,恍若隔世。
    她闭上眼,微笑,“母亲。”
    秋初落在她的床榻侧坐下,她的发已发白,却也掩不住那般优雅的姿态,“可好些了?”
    萧遥已不知如何回答。
    秋初落抚着萧遥的发道:“好孩子,你不要怪我。”
    “我不知道。”
    秋初落的手顿住,道:“阿遥身体不好,不能跟在靖王身边。”
    “靖王?”萧遥道,复又“哦”了一声,“他已封作靖王了么?”
    “靖王重任在身,只是终究要负了你。”
    萧遥转过头看她,良久。
    “太子遇刺,是谁做的?”
    秋初落叹了口气,“庆王手下有个女奴,武功极高。”
    “哦。”她道:“太子遇刺,态度本不明朗的萧府却受到牵连,于庆王确是幸事。”
    秋初落不语。
    萧遥继续道:“但你逼他北上,他清君侧,又有漆黎煦多年治水素来受百姓爱戴的声望,他是皇后之子,保皇室正统,最后受益的是他罢,名正言顺。”她笑了笑,“我搞不懂了。”
    秋初落将白绫取下,露出面上恐怖的疤痕,“我这伤痕带到如今,恨便也带到如今。当初若非是你父亲上书,姐姐能被太后赐死?她的冤谁来诉?皇后端庄,圣上纵深爱她如许,也只闻新人笑,我何尝不是?”
    “你自私。”她道。
    “我不自私。”她轻声,“遥儿,为娘不自私,若不是他将往日的恩情淡忘,我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你自私。圣上爱青弦,永不曾变过,他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儿子江南习武,数年一见亦能忍受,就是为了能叫司秀不被束缚,皇后能视司秀如己出,又是如何大的胸襟,萧复生……爹知你生事,却也不曾告发你,半点不提你……”
    “阿遥,为娘这些年在庵堂,想通了不少事。”她道:“我从不曾变过,待靖王登位,我便还众人一命,也还你一生。”
    “你是该还,萧二夫人夭折的儿子,若非是你要一个哥哥的替身,也不会死,你欠那个孩子,欠哥哥,欠我,你还得起么?”
    “你哥哥是习武的料子,能助靖王成事。那个孩子……他的死能换来成功,能换来社稷安定,死又何妨?”
    “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骗司秀,他无意朝政,他不想当皇帝!”
    “遥儿。”她嘴角含笑,柔和异常,“你如何得知,他无意皇位?我们这些人,最原本的计划,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秋初落消失在大雪中,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张纸,那上面的字,她曾一笔一划细细临摹,笔锋苍劲有力、利落干脆,既然如此,那最后的“妻”,为何笔尖颤抖?
    休书。
    萧遥咽下腥甜,忍了多时的泪,终于在这时候,落了下来。
    那是她最不愿意想的事,在漠北的时候,他曾指着无垠辽阔的草原对她说,“待助太子登基,我们便隐迹,天高海阔,俱是我们的去处。”
    他风华无双,清雅俊逸,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他让她相信他,她便不离不弃。
    “当初会选中新科状元漆黎煦治水的时候我便该猜到,萧雷失去这个看似是个苦差实则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和漆黎煦明明是交心之友,却形同陌路,漆黎煦会娶昭华是注定。当初在楚冶芳和我之间,你们到底是定了我,这个秋初落从小培养的人。”
    她声音冷冷的,“哥哥,你在计划内,还是被计划内?”
    萧泉看着萧遥手中的休书,道:“她是为了大局。”
    萧遥早已听不见了。
    我以我一生荣华富贵赌这一步,唯独不敢输的,只有你。
    她还是选择信他,纵是一纸休书,她也要当面问个清楚。
    北方戎狄入侵,朔北边境已是民不聊生,靖王率军抗敌,所到处捷报连连,而此时荣相趁太子遇刺,京中无人,妄图扶持庆王上位。
    逼宫。
    圣上安危不明,南北旱灾却又一次降临,短短三月,恍若一切厄运都在这个百年王朝中发生,天有异象,人间妖乱。
    萧遥却守着这一隅天地,平平静静地过着每一日。
    容紫道:“夫人这些日子一日一日都这样过来,看着像是好的,可整个人魂都丢了一般,原先随心姑娘在时还好,只是如今随心姑娘走了……”
    元伯叹了口气,“只等爷早日回来。”
    随心是被人敲晕了带走的,萧泉早去助他,随心怀有身孕又有极好的医术,根本不能留在满城风雨的皇城,秋初落真是打定主意要抛弃一切了。
    她收到一封来自南方的信,信笺绘上紫色杜鹃,白醉枫喜杜鹃,因此殷竹最爱用紫色杜鹃为信。
    殷竹已将她客栈里的人安排了去处,她所有的钱财都已换做黄金,一部分秘密送到了北方,另一部分,灾情深重的天下,最终还是得到了来自靖王之妻的援助。
    举世皆惊。
    “挥袖间散金于百姓。啧啧啧。”
    应雁长抚着长须,边说边看帐内铠甲披身的俊秀男子。
    不害嘿嘿笑了笑,“萧遥办事从不按章法,随心所欲,有时总让人觉得亦正亦邪。”
    无伤道:“此之为萧遥。”
    东方谨摸了摸胸口,忽然道:“刺杀太子的女奴抓到了没?”
    不害道:“前些日子小王爷派人押送来的,正关着呢。”
    “让她来。”
    说完,他闭上眼向后躺,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近几日来,将军的脾气越发深不可测,战术也越发狠厉,前几日有敌投降也不见他松口。
    帐子被拉开,铁锁加身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子,那女子衣衫破烂,容貌平凡,只是一双丹凤眼却极其传神,乍一看,颇有些像上头那位的夫人。
    不害轻轻给无伤使了个好笑的眼色,无伤只当没看见。
    “你就是刺杀太子的妙音?”
    “是。”
    女奴的话一开口,座上皆惊,就连东方谨也迅速睁开了眼盯着她。
    不害轻声道:“哟和,不止这眉眼像,这声音更是一模一样,果真妙音。”
    东方谨眼神便如同刀子一样剜了他一刀,不害噤声。
    女奴面色不变,道:“你们的人给了我们刺杀太子的路线图,哼,终究不可信。”
    “庆王的手下武功虽高,却终究不够聪明。”他道:“你怎知你刺杀的是真正的太子?”
    妙音的眼神突然发狠起来,“你们果真狡猾,我虽不成功,但好歹也重伤了他。”
    司秀冷笑,“说起来,我还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要登帝!”妙音的声音陡地拔高。
    司秀皱了皱眉,微微偏过头,指间微曲轻敲桌面,“原想让你死了,如今却不得不放你回去。”
    “你果真会放我?”妙音腿上的锁链发出一声响声。
    “告诉庆王,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做的太绝。”
    “庆王成事指日可待,你必不会成功。”
    司秀不语,坐在那里,“五弟猜中我会饶你一命,你道是为何?”
    他笑容浅浅,看不清真假。
    “你真的放她走?”待妙音离开后,不害问道。
    “你们都先回去吧。”
    不害还是没再继续问,无伤瞥了他一眼率先离开,应老前辈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帐内陷入沉寂,良久,他拿出桌上放着的长形木盒,里面放着一卷画,是当初随心给萧遥画的,后来他使了小计从随心手里骗取这幅画。
    那小像中,他深爱的妻子坐在廊下赏雨喝茶,“烟雨画江南,桃花映人面”,这是他题的诗,画中她素衣黑发,凤眼微挑,似笑非笑,恍若……眼前。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珍放着一把木梳,他神色温柔地笑了起来,后来他送了她一把牛角梳子,是他自己磨的,萧遥嫌那梳子不好看,却还是收下了,她永不会知道,他后来看见她用他送的梳子晨起梳头时的喜悦。
    他看着画中的女子,轻声道:“不弃不离。”
    只要你信我。
    萧遥的身子在秋初落来过后,便已开始渐渐好起来,只是越发喜欢呆坐着。
    她这几日常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句台词,感动至深,无奈至极。
    “奈何,七尺之躯,以许国,再难许卿。”
    何以许卿?我们没有告别没有悲伤,我如今要知道你,只有从别人那里听说,即便他们都说不可能了,我还是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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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两河交接,三山环绕,兵家必争之地。
    两军交战,必取平城。
    “靖王殿下,解救太子事不宜迟。”
    “嗯。”
    “靖王殿下……”
    “三日内,夺城。阻我者,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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