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旧事

第25章


  “也罢,最近我也活络了一些地方,我这就去问问看方便不方便,至于衣服,我替你预备就是。”他两手一拍腿起身,有些疲惫似的看了我一眼,也有些欲言又止,我猜到了他想说的话,装作不懂起身低头送客,他到底没说出口,有些颓然的离开了。
  等了五日,终于让我有机会跟着常宗饶进了天牢。常宗饶只说是进去找什么都尉大人送礼,我捧着给刘鹤翎的皮衣,跟在他身后扮作随行,一路或有关卡或有牢监,常宗饶每经过一处便要赔笑送上银两,一路进去我数了下,竟花去不下三十两银子。
  好容易到了里面监牢处,阳光不透,我走了这一路到这里已经觉得阴寒刺骨,只闻着一股刺鼻的腥臭,甬道里点着马灯,牢房里却黑洞洞什么人也看不清,时有呻吟哀嚎从监牢里发出,吓得我背后一阵一阵冒虚汗,左拐右拐走过数十间牢房,才终于停在一间牢房门外,牢头收了常宗饶的银子,笑着却仍旧倨傲的很:“快些看,看完快些走。”
  “奕恭先生。”我蹲下,看着里面一团漆黑,若非有个人影四肢并用朝我爬来我真的要以为里面没人了。
  “文茵姑娘。”声音嘶哑都很,听上去像是病了,待他靠近,我才看到他的样子,一看之下吓得我捂住了嘴。
  两个月不见,原本俊朗的面容已经消瘦不堪,这两个月大约是不曾梳洗的,脸上全是灰垢油泥,头发乱如鸡窝,勉强用一根绳子束在脑后,两眼都有些焦黄之色,看到我了以后他也很激动,眼神有惊有喜却又带着几分凌乱:“文茵姑娘,你怎么可以冒这个险,会被连累的,快走!”
  我打开包袱,将里面的皮衣皮袄给他塞了进去,他伸出带着老长指甲的手来将那张包袱皮也扯了进去:“连累谁也连累不到我的,先生不要担心。”
  “多谢常公子了,还请常公子照顾文茵姑娘。”刘鹤翎看到了常宗饶,连声道谢,我想伸手拉着他的手,他却连连摆手:“姑娘不可,我两个月不曾梳洗,脏得很。”言语还是如从前那样文雅,可是语气表情都有些癫狂凌乱,这两个月里担惊受怕,孤独阴暗的生活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先生受苦了。”隔着这一道牢门,他有些自惭形秽的尴尬,我知道进来一次很不容易,忍不住开口:“先生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办理?”
  刘鹤翎的眼睛一亮,转身进入牢房深处,掏摸半天才回来,递给我一张破旧的布块:“这是我两个月写成的血书,文茵姑娘若有门路,可否将此物递交到圣上手里。”
  我还没接口,常宗饶却先开口了:“刘大人,如今此案牵涉甚广,稍有关系的人便会连坐下狱,文茵区区一个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上达天听?”
  常宗饶是怕我被牵连进去,我抬头看了看他,刘鹤翎被他说得有些迟疑,却忍不住开口:“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为难,可是刘某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可活......”他说着,神情黯淡下去,我看着心头大是不忍。
  “文茵姑娘。”刘鹤翎伸手,扯住了我手腕上那只玉镯:“往日誓言,我只怕兑现不了了,唯求姑娘尽力帮我这一个忙,若是能送到便是好的,若是送不到我也不强求了。”他那样急切的看着我,我终于没有忍住,接过了那张破布,常宗饶在我身后沉重的喘了一口气。
  “走吧,差不多了。”常宗饶的口气有些急,刘鹤翎死死拉着我的镯子,我点了点头:“先生安心,文茵一定竭尽全力。”
  听了我的话,刘鹤翎才松了手,长长的嘘了口气,神情在此时稍稍稳定了下来:“文茵姑娘,这里以后你还是少来的好,万一牵累的姑娘,刘某生死难安。”说完,他很端正的在牢里跪拜,我连忙跪在他面前:“先生不可这样。”
  “文茵姑娘,刘某自知牵涉进这案子里只怕是难逃一死,这两个月里我也看了许多人在这里来来往往,生生死死,本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到死怕是没人来看我的,哪知道这样的龙潭虎穴姑娘也闯了来,感姑娘的恩情,此生无以为报,求来世能够报答万一。”说完,他端端正正的给我磕了个头,我泪流满面,急忙还礼,急切的伸手进去想要抓着他,他却折身回到牢房里面去了:“姑娘快走吧。”
  “你不会死的!”常宗饶伸手扯着我往外拖,我尽量压低声音朝牢房里叫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这一路被常宗饶拖得踉踉跄跄,心里只是一个劲的乱,以往不曾想过的问题这会全都涌上了心头。
  “是不是我害了他?”出天牢大门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我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头重脚轻起来,晕倒前我喃喃的问了常宗饶这个问题,他似乎回答我了,我却没听到。
  待我醒来,只觉得身侧蜡烛点的极亮,微微侧头,发现原来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上
  一次常宗饶带我去的那处宅院里,门开着,我正好能看到月华清辉洒在满地的白石子上,竹林在这无风的夜里格外幽静。
  常宗饶坐在我身边,背对着我,我闻到了酒的味道。
  “什么时辰了?”我撑起身体,他惊觉我的动静,急忙转身搀扶着我,我看到了他面前放着一柄天青瓷的酒壶。
  “这会刚刚过了一更,大夫说你忧思过重,让你务必好生调养,我想着藏欢阁太闹,自作主张把你接出来了,现在我这里住一段时日吧,养好了身体你想回去我绝不拦着你。”常宗饶说的小心翼翼,我点点头,回去能如何?明明满怀心事,却还要倚门卖笑,以往还好,此时太勉强。
  “多谢你。”这三四年里,头一次这句话是发自肺腑,我低着头,常宗饶伸手有些颤抖的揽着我的肩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当如何?”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将脸转向另外一侧,让我倚靠在他的怀里,我心头便对刘鹤翎满怀愧疚,若让常宗饶去照料搭救刘鹤翎,我又对常宗饶心怀愧疚,无论如何,竟是不能两全,我多想狠下心肠如七巧儿一般,可惜偏偏这样软弱无能。
  
☆、第 24 章
  常宗饶揽着我的手动了几次,想要松开,最终还是有些虚弱无力的搭在我肩头:“这几年,我不过是嘴硬,嘴上骂你,说绝不会给你赎身,其实动过无数次念头。”
  我没有看他,三年里无论真心或是假意,我数次提起让他为我赎身,他每次只有一个回答:“你做梦。”这一场期待终成了梦的时候,他却来跟我说其实不是梦,我要相信谁?他,还是自己?
  他伸手,板着我的下巴,有些倔强却并不强势:“你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脸,却怎么也不肯看着他的眼睛。
  “一开始我气急败坏,脑子里却仍有一丝理智,却稀里糊涂的信了别人的话,我想着你若是肯据客不见,或者寻短见,那便是表明你心中有我,我便将你赎出来,哪知道没多久便得知你迎门见客,我顿时万念俱灰,觉得到底是看走了眼,竟被你骗的这么狠。”
  不用他说出名字,我也知道“别人”是他爹,听了他这番话,我只觉得满心疲惫,三年前,我若是不见客,琴姨便不得不对我下狠手,我若是寻死,琴姨又要好一顿伤心,她没逼迫过我,只是搂着我劝:“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好活着,自然有盼头。”
  我不能伤了琴姨的心,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认定了一件事情,这世上所有的人里,只有琴姨对我才是真心实意的。
  “后来每次与你相对,我都想给你赎身,每次一想到你曾经对其他男人用同样的语气表情,我就恨不得马上把你抓走关在我自家的院子里,可是每次银票都捏在手里了,我又觉得这是我一时心慈手软,这是我又被你骗了的缘故。”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皱眉,我心里也狠狠的痛了起来。
  “然后我就发誓,再也不来见你,从此与你再无干系,可是忍不了多久,我就不由自主的走到藏欢阁门口,我管不住自己的腿,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次见了你,我就更恨你,恨你像个妖精似的,让我这么魂不守舍,恨不得杀了你。”
  “你的确差点杀了我。”我苦笑,他的脸在这一瞬白了白,低下头:“原谅我,这辈子无论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求你罚过了就原谅我。”
  “别这样。”看着他这样伏低做小,我心里竟有些不忍,皱眉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推搡间,吧嗒一声,他怀中的一件东西落在我身边,我拾起来,是那块写着刘鹤翎血书的破布,看到这件东西,我心里又沉重了起来,一时脑热接下这件东西,可是皇宫圣上如何是我这种人能够见到的?受人之托,我却不能忠人之事,他因为我百般劝说引诱才肯留在汝南王身边虚以委蛇,如今却深受牵
  连,我该如何补偿我做的这件错事呢?
  我皱眉将那破布死死攥在手里,常宗饶看着我,手松了松,却又忍住了,伸了一只右手在我面前:“给我吧。”
  “你有办法?”我一愣,难道他竟肯帮这样大的忙么?
  常宗饶摇了摇头:“这血书我看过了,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这血书送上去也不过换来当今圣上一声冷笑而已。”
  我错愕,不可相信的将血书打开,上面字迹零乱,想来是牢房里光线黑暗导致的,措辞语句皆是很恭敬的,通篇都在阐述他刘鹤翎对圣上的赤胆忠心,从头看到尾,除了觉得语句有些谄媚以外,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为什么?”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