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旧事

第33章


  加的床是给秋甜的,我摆了屏风将两张床隔开,端了水盆放在地上:“先生洗洗脚吧,坐一天车也该累了。”说着我便伸手为刘鹤翎脱鞋,他吓了一跳,慌忙的躲开:“不可不可,怎么好如此。”
  “先生!”我执意抓住了他的裤脚,他只得局促的坐在那里,任由我脱了他的鞋袜,将他的脚放进了热水里。
  “文茵姑娘......”刘鹤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我猛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先生还记得这镯子吧。”
  刘鹤翎一愣,点头。
  我低头,用手巾去为他擦洗:“先生彼时非最富贵,此时亦非最落魄,为何要如此耿耿于怀呢?”
  他不再说话,双脚在盆里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我将水倒了,自己洗漱干净,卸去钗环脱下外衣,刘鹤翎已经躺在了床上面朝里不知是否睡着了,我躺在他身边,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一路虽不太艰苦,可是心里却觉得无比疲惫,我翻个身背对着他面对着屏风,想起了陆庭的话,心里猛地一揪。
  人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时代太大了,我不过是潮水之中的泥沙而已,水来水去,我或腾于波涛之巅或沉于潮水之底,全都不由自主。男人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是他们玩弄权谋的赌局,我这样的女人,连桌上的筹码也是比不上的。
  在我眼里,常宗饶是不善赌术的,他在牌局上总是手风很差。
  想着,下意识的,我伸手握住了左手腕上的红绳,方才洗漱弄湿了,这会潮乎乎的黏在皮肤上,被我的身体捂的发热,像是一条纤细的小蛇,乞人怜爱一般的乖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坐在镜前梳头,秋甜去收拾早饭,刘鹤翎已经自己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安静的站在我身后,缓缓拿起一只紫檀发钗别在了我发间,我一愣,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脸,他很平和的笑着:“淡妆浓抹总相宜,美人果然如此。”
  我愣住,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他,他缓缓又拿起一枚乌木分心为我别在脑后:“甚好。”
  我转身站起,刘鹤翎的眼神里那种颓唐不似之前,反而带上了几分深邃,神情亦豁达多了,不再阴云密布:“吃饭吧。”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携起我的手,秋甜摆上了早饭,不过是清粥咸菜而已,刘鹤翎却吃得很开怀的模样,看着他突然的转变,我心里虽有些疑惑,但是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出了房间我才发现竟然在下雨,淅淅沥沥倒是不大,但是路上已经有些泥泞了,上了车放下帘子,两个车夫披着蓑衣赶车,这一次车行缓慢了许多。
  这雨一下,竟是下了三天不曾止住,我们只得一路沿着官道缓缓前行,终于在下一个驿站住店的时候,车夫满面愁容:“姑娘,咱们还是歇歇再走吧,这样泥泞的地,车受不了,马也受不了。”
  我叹了口气,刘鹤翎却笑了:“我们也不着急,便在此多住几日又何妨?”他这样说了,我们只得住下来等着雨停。
  驿站房间简陋,却有个澡盆,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秋甜拿去洗熨了,我用帕子擦着头发,靠在窗边看外面绵绵细雨,官道宁静,车马行人一个都没有,世间仿佛安宁沉睡在这一片烟雨之中。
  这样缠绵的雨,大约京城也在下雨吧。我这样想着,将头发握在手里用木梳梳开,看着窗外莫名的心里又揪了起来,若是东海王举事,京城岂非又是一派腥风血雨?想到这个词,我突然回想起了之前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那股血腥味儿。
  汝南王燕王谋逆尚未有定论,就已经杀的血流成河,东海王若是失败了,依着当今圣上的脾气,京城只怕又是一次血洗。
  我打了个冷战,刘鹤翎不知何时已经在屋里,急忙上来关上了窗户:“小心着凉。”我有些仓皇的看了他一眼,捂着嘴咳嗽起来,又是下雨天,我的肺寒又难以抑制的发作了。
  “喝杯热水。”刘鹤翎拿来一件衣服为我披上,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喝了几口,咳嗽缓和下去,与他对面而坐:“先生方才去了哪里?
  ”
  “我看后面有座山,上去走了走,没什么景致,倒是有个小庙有些情趣。”刘鹤翎笑着,他自三日前便一日比一日开怀多了,总让我觉得他似乎想通了许多事情。
  “先生如今开怀就好。”我由衷的高兴,在朝为官的时候他虽然不受重用,可是那踌躇满志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他浑身是劲,之前他那小心翼翼颓然无神的状态实在令人心痛,此时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求上进,却也多了几分看透世情的睿智。
  刘鹤翎笑得很平静:“出狱这许多日子了,有些话刘某其实早就该说,蒙姑娘照顾这么多日,刘某愚钝,竟如大梦一场,此时方醒啊。”他笑着说完这番话,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我知道对于他来说,不能在朝为官仍旧是一桩遗憾。
  他缓缓的起身,将木梳拿过去,为我梳理头发,他的动作很慢,我坐在那里,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此时面前没有镜子,我只能听着他略带哀伤的语气猜测他的神情:“若非姑娘,刘某只怕早已经身首异处曝尸街头,姑娘的恩德,刘某没齿难忘。”
  “先生忠君爱国,文茵并没有帮什么忙......”我急忙想要转身,他却执意打断了我的话,制止了我的动作,倔强的为我梳理湿漉漉的头发:“休再提什么忠君爱国,不过是我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那血书只怕也不过是圣上眼里的一桩笑话。”
  我无奈的沉默了,他说的全对,若非圣上对他毫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在牢里被关了一年半不审不问呢?常宗饶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他逃过圣怒。
  “之前我心思混沌,浑浑噩噩如在梦里,幸得姑娘不弃,让我终于想通了,圣人云:‘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既然圣上眼中刘某一无是处,我又何必去觊觎庙堂。”男人不为朝廷重用,就如同女人不被男人钦慕一样,口气酸楚语气相同,我听着,替他叹了口气。
  他梳头的手法还不错,看来这许多年里他都是自己梳头的。
  “现在想想,冥冥中自有定数,让我遇见姑娘,听了姑娘的那句话‘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刘鹤翎说完,我只觉得很无奈,这一句信口胡诌的话,让常宗饶给我修了间“精舍”,让刘鹤翎也发了感慨,“一语成偈”大约如此吧。
  “诗佛的意境,此时刘某才参透,既然不能成于庙堂之高,便洒脱于市井之间又如何呢?”刘鹤翎停下来,我转头看着他,他的神情竟是如此豁达:“待我回去,便开一间学堂,教人识文断字,闲下来约三五好友饮酒作诗,一样畅快自在。”
  “先生能这样想就很好。”我笑了,他这样安排日后的生
  活,就说明他真的想通了。
  “刘某有句心里话一定要告诉姑娘。”他看着我,眼神温和且慈祥,像是看着一个晚辈:“姑娘在刘某心里,乃是再造之恩,姑娘若愿意跟随刘某,我一定明媒正娶,三媒六聘绝不委屈姑娘。”
  我心头一跳,脸上发热了,却没有开口回答。
  “只是刘某想问一句,姑娘当真放得下京城里的人,愿意跟着刘某归隐田园去么?”他的眼神依旧平和温暖,我却有些惊慌失措了,原来他是知道的。我一直以为刘鹤翎对我和常宗饶的过往茫然无知,却不想他竟是全部明了的。
  “姑娘,这场雨怕是会下很久,官道道路泥泞难行,就如那位陆四爷所说,此去齐州道路遥远,姑娘还有时间慎重考虑。”刘鹤翎起身很认真的看着我:“刘某心中对姑娘一万个敬重,无论姑娘作何选择,刘某嫡妻一位将永远虚位以待姑娘。”说完,他转身下楼去了,我紧跟了两步,却停在了门口,听他畅快的声音:“驿丞,给我上点炖牛肉再来点酒,把那两位......”
  声音远去,我扶着门框愣在房门口,心口又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不敢吃药啊~~~~~鼻涕眼泪啊~~~~~
  娃,你要不要这么顽强,你妈我都要戒饭了,你居然还长得又肥又大.......咱们稍微注意一点身材好不好?
☆、第 32 章
  刘鹤翎车夫三人饮酒吃肉,聊得欢畅淋漓,我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雨景,天光渐渐暗淡下去,渐渐便只能看到模糊的山影,雨打瓦片的动静牵动我心头的点点心事,一个有一个冒出来,又消失不见。
  “姑娘,我给你炖了燕窝。”秋甜将一碗燕窝摆在我面前,我回过神来,颇有些惊讶:“这穷乡僻壤的,你从哪儿弄来?”
  “之前没吃完的,我带上了。”秋甜一笑,我低头看着这一碗燕窝,拿起小勺盛了抿一口,秋甜放了蜂蜜在内,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你也去吃一碗,别浪费了。”
  “留给先生吧。”秋甜两眼一亮,我浅笑:“男人吃这个做什么,你去吃了吧。”我看出她早就想吃,以往炖给我的她都会偷喝,这会却要扭扭捏捏留下来给刘鹤翎。
  “哎。”她笑着,脆生生的答应一句,跳着跑出去了。
  燕窝极润肺,肺主皮毛,楼里的姐儿变着法弄燕窝来吃保养自己那廉价的皮毛,生怕青春早逝,人老珠黄时却还没攒够银子。我自小肺寒,幼年时面黄肌瘦,琴姨每每叹息:“你这个容貌,该怎么好。”
  自遇见他.......
  想到这里,盛燕窝的小勺停在了半空,我咽下嘴里的燕窝,又转头看着窗外,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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