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欢旧事

第34章


不怪刘鹤翎觉查出我与常宗饶之前种种,近两年来,我也渐渐觉得自己越发多愁善感,似乎总有想不完的心事,大多还都想不明白,七巧儿说的没错,似我这样天生愚钝的人,就该生的没心没肺,有的吃便吃,没得吃便不吃,一生中的任何事情都别从心头过。
  又住了三日,雨停放晴,地面上才算是干燥了,马车复又飞奔起来,刘鹤翎靠在车厢上看书,我撩起车窗帘布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越走便离京城越远了,越远,竟觉得心里越空。
  小时候看街上耍猴的,猴儿都没有尾巴,琴姨说是耍猴的抓了猴儿来,怕它逃回山林里去,便剁去它的尾巴,这样它纵使逃回去,猴群也会嫌弃它不再接纳它了。那时看着猴儿在街头上蹿下跳,别人都笑,独我越看越想哭,多可怜的猴子,被人绝了后路,只能一味被驱策向前。
  此时坐在车里,我却觉得猴儿未尝不幸福,它没了后路,只管向前便是,而我,却还有些踌躇,刘鹤翎不给我任何压力,任由我自由来去,还说要将嫡妻之位许我一人,而常宗饶......想不出什么是他的好,却让我这样牵肠挂肚起来,一想到他或许会曝尸街头,我便揪心的疼。
  秋甜见我枯坐,便大开包袱取了个纸包出来:“姑娘,给。”我接过去,竟是桂花梅子,这鬼丫头,到底背着我藏了多少吃食?
  我塞进嘴里一颗,递给刘鹤翎,他笑着放一颗在嘴里:“竟还有这样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吃了果脯,心情总是会好些,秋甜开口闲聊:“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汝南王死......”我连忙制止她,看了看刘鹤翎,他却面色如常:“文茵姑娘不必这么小心,以往的事情,刘某如今都不介意了。”
  我看他却是没什么不快,才松开了秋甜的嘴,秋甜将梅子核从车窗吐出去:“汝南王上刑场那天那个哭哭闹闹的女子?”
  “记得。”我点头。
  “她就是汝南王迎娶的那个风尘女子,听闻她与汝南王还是两情相悦呢,汝南王倒了之后,王府中还没下狱就先乱了,侍妾下人逃的逃散得散,独她死也不肯走,听说王妃早已看她不顺眼,着人将她用鞭子抽打出门,不许她陪着王府中人下狱,她便在街头流浪乞讨,说是要陪王爷到最后。”秋甜说着,连声感慨:“当真是情深意重。”
  我心中却有另一个地方被秋甜说的颤抖了,汝南王死到临头,尚有泠儿为他包裹头颅,常宗饶死的时候呢?谁会是为他焚香祭酒的人呢?
  车至驿站,驿丞看着我们连连摇头:“前几日下雨,把前面的路冲塌了,只怕要有些时日......”我听着皱眉,刘鹤翎却笑:“不妨,我们不着急,便再次多住些日子。”
  晚上,刘鹤翎躺在床上,依旧背朝着我,我躺下去,看着床帐,低低开口:“先生,你睡了么?”
  刘鹤翎的身体有些尴尬的僵硬了一瞬,半天才回答我:“没。”
  “我有件事情想问您。”我咬着唇,刘鹤翎转过来,不敢看着我,仰面朝天:“姑娘请讲。”
  “若东海王举事,胜算几何。”我的话让他迅速的颤抖了一下,我没看他的脸,却知道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半天,他才低低开口:“五成。”
  我缓缓的翻身,面对着他,伸出手搂上了他的脖子,他的脸瞬间红了,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贴近了,将头靠在他肩头:“多谢先生。”
  说完,在被里,我缓缓的将衣衫褪去,伸手拉开了他的衣带,他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手脚都木了,不会动只会用那种紧张而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的脸,我趴在他胸口,看着他的面容:“一,谢先生看重。”我轻轻一吻,啄在他喉头,他咽了一口口水,我感觉到他的汗珠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二,谢先生承诺。”我缓缓向下,每一吻都从心而出,此身陷入风尘多年,风流于我来说只是手段,此时,我却想不出任何别的方式感谢他对我的好。
  “三,谢先生成全。”我说出这句话,他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我的双臂,他想开
  口,我却用一吻将他的话堵住了。我相信,他许我将嫡妻之位虚位以待必定是真话,可是我如何能够这样折辱于他,我那里有这么无耻,转身离去却又恬着脸回来。
  这一吻,他懂了,呼吸里都带上了颤抖,我懂,他舍不得让我离开,却更明白,留不得我。
  我闭上了眼睛,他也闭上了眼睛,床笫如舟,起伏辗转之间,我的泪落在了他的身上,也感觉到温热的水珠落在我肩头,不知是泪还是汗水。
  第二天,他在我身后缓缓为我梳理头发,沉默不语却带着安然的笑,等我挽好了发髻,他取了发钗为我别上:“甚美。”
  我二人携手下楼,因为前方道路不通,两个车夫才刚刚起来,我冲他俩一礼:“两位大哥,劳烦再雇一辆马车,我要返回京城,您二位一位送刘大人返乡,一位送我回京。”
  二人听了,互相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常宗饶何尝真的放手?他曾说过,此生从没有一样东西是不争就放手的,哪怕到了最后,他还是派了两名车夫送我,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刻。
  衣装行李我都搬了下来,首饰银票我让秋甜分成两份,我带走了小的一份,刘鹤翎站在一边,看着我留给他整箱的首饰银两,低头苦笑冲我拱手:“多谢了。”他不与我虚礼,我也不去心疼这些银子。
  秋甜执意要跟着我,我只能同意,待行李摆放好了,我与刘鹤翎道别,他看着我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若要来时,齐州城西郊五里村,定有你的住处。”
  我点头,轻轻褪下手上的镯子,刘鹤翎看到了,伸手接过去放进怀里:“待你来了,我再给你,若不来,也不会给别人。”
  我只是笑,转身和秋甜上了车,车子跑起来,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来时路又是风雨又是泥泞,走了许多日,回去时天气却晴好起来,不过三日就到了城门口,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城门马上就要落锁。秋甜小心的撩起车窗帘布看外面,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我看着熟悉的街道,心越跳越快。
  马车将我拉去了常宗饶为我修建的“精舍”,下了车,我看着院门,满心激动。
  车夫叩门,很快门便开了,我看着影壁之后有灯光,竟一时激动的跑了过去。
  “好久不见。”龙静姝笑着,站在灯光之下:“听闻姑娘要走,我心里很是舍不得,特意派了车夫送姑娘一程,还切切嘱咐,若是姑娘返回京城定要通知我,我好在这里恭候。”
☆、第 33 章
  龙静姝依旧是满身绫罗珠翠,华彩照人,那笑亦是优雅亲昵,仿佛与我三生有幸,x从前见她如此我还可以假意谦恭,此时我已经知道彼此身世,再去看她的笑颜,我竟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秋甜在我身后,急忙搀扶着我:“姑娘!”
  大门紧闭,我强做镇定:“少夫人有心了。”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来,我为你备下了接风酒宴。”龙静姝这一句姐妹叫的轻易,我听了心头却有些厌恶,镇定心神缓缓走上去坐在她对面,桌上四菜一汤,一壶酒水,龙静姝摆摆手:“下去吧,我要与妹妹好好聊聊。”
  秋甜被人拉了下去,临走急急的叫了一句:“姑娘小心。”
  我如何小心?如今竟是落在龙静姝的罗网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为我斟酒,我也不去推辞,待她举杯时我含笑答谢:“多谢少夫人。”
  我二人饮尽了杯中酒,龙静姝微微叹息,带着几分媚态看着我的脸:“到底你我姐妹一场,如今有件事情我要请你帮忙了。”
  她说的客气,我假意虚礼:“少夫人请讲。”
  “父亲。”说完这个词,她很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一笑:“咱们的父亲去世之前,家财败尽,田产具归常家所有,我与母亲一文不名,几乎流落街头。”她颇为怨毒的看了我一眼,以往种种亲切热络,今日似乎全然不必假装了,被她看了这一眼,我心里一跳,却猛的放松了下来,与她百般虚伪倒不如此时坦诚些来的痛快。
  那怨毒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偏过头去,面染寒霜:“公公收留我母女,我自然是感恩的,只是这寄人篱下受人摆布的滋味......”说到此她停顿了下来,带着几分怜悯和讥讽看着我:“相比文茵你也是清楚的。”
  我微微一怔,看着她轻蔑的表情,瞬间明了。在她眼里,我在藏欢阁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应该是苦不堪言的,就如同她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滋味。想到这里,不由得想笑,相比于她寄人篱下,我在藏欢阁里也算是如同在家里一般了,没她那样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却也活的自在,人生还真是讽刺,幸与不幸当真不能一言蔽之。
  龙静姝不知我心中的想法,兀自冷言:“父亲亏欠母亲,到底也是我的父亲,我不能忍心看他在宗庙之外,何况属于龙家的东西,我不能不替父亲讨回。”说着,她很严厉的盯着我的脸:“父亲对你母亲情深意重,你怎能不帮我?”
  我看着她义正言辞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所谓父亲,不过是我母亲画像上的一枚花押,那龙是宗祠后面的一块牌位,他不曾给我留下任何回忆,所谓龙家田宅,我更是不知它们长
  得什么样,甚至母亲,对我来说也只不过是那一箱子的旧物。
  “少夫人运筹帷幄,文茵不过一介烟花女子,如何能成此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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