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江公子呢？」叶知秋轻声问着，却在眼神对上他时面上一红，只得微微别开眼神。假作将手上捧着的茶具摆到一旁的石桌上。
  「他上楼了。」穆桓随意扫了一眼向上延伸的木楼梯，又瞅了一眼眼前的叶知秋。只见眼前的女孩害羞地低着头，嗫嗫嚅嚅。
  不同於他先前所见过那些大方、甚至有些花枝招展的女孩，眼前这名一身淡翠色衣裳、翩翩如一支初放的荷，微微荡漾在风波之中，那般单纯且柔美。
  「叶姑娘，是吗？」穆桓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恣肆的笑容。不难揣测，眼前这名纤弱如素的女子便是曾从江夫人口中听过的、叶康的女儿叶知秋。
  「是……」叶知秋见穆桓竟问起自己，紧张得揪住了衣袖，「公子唤我知秋便可。」
  「在下是天枢河运的穆桓。」穆桓飒爽一笑，大方介绍自己。
  「穆公子。」叶知秋礼貌唤他，心底却因穆桓的来头而暗暗一惊。
  那便是驰名天下的天枢河运……他又姓穆，莫不是天枢河运的少主？！
  穆桓笑意吟吟、叶知秋清凝的眼中深蕴着思绪。两人都似想再说些什麽，却突然闻得一旁急促的脚步声，瞥眼一瞧，只见江楚催着脚步自楼梯上而下，一身月白色衣袍因匆匆忙忙而摆动，以往平静若水的瞳眸如骤掀滔天大浪，竟教穆桓与叶知秋觉得不安。
  因为那样澹然无波的心，是不曾这般骚动不宁的。
  「楚？」穆桓眯起眼，望向朝着自己过来的江楚。
  「江公子？」叶知秋亦疑惑。
  「初星不见了！」江楚一贯淡然的口气，此时满是着急与担忧。「我敲了她门几回，但始终无人应，擅自开门入内，却发现初星早不在房内，只馀窗户开着。」
  那样冷刺的冬风，流荡在偌大空荡的房内，吹得他心都寒透了、寒彻了。
  「不见了？！」穆桓惊讶，皱起的眉头似是他的懊恼，「必定是我的话太过分了。」
  「未必是如此，桓大哥别自责。」江楚安抚道，一面伸手取过挂在一旁架上的大袄披上，「你们别担心，我先往外头寻她。」
  穆桓似乎仍无法释怀，「我也到外头帮忙寻吧。」
  「我也去吧？」叶知秋亦提议帮忙。
  江楚思索了一会，才道，「我自己去便行了，初星……必希望是我去的。」
  尽管担忧、尽管抱歉，穆桓与叶知秋也在江楚的坚持下留在寿春堂等待，怔怔看着江楚那一身雪白匆乱而去。
  初星怒气隐忍地回到房中，不知怨的是谁、怨得是什麽。她只知穆桓的话字字句句听在她耳里都觉不堪。
  思索不得，只凭怒意驱策着自己。她抓起挂在床头的剑，推窗翻身而出，想暂且逃离这两人曾暧昧不已的空间。
  一直以来，留在江楚身边的理由一直是她心头悬念，以至於每回思及两人若有似无的关系与羁绊，都让初星空虚得觉得可怕。
  她害怕去相信那看不见的东西。
  不知究竟欲往何方，她回头望向自寿春堂以来自己所留下的那些浅淡的足迹，却是一怔。
  一直至她决意转身离去，她都尚未厘清自己那纷乱的思绪。而走了许久，她已然来到岚江江畔，江上的寒波朦胧了远方青山的苍翠，已不是她记忆中那夜夜市时映着月光、一川轻盈透亮的江水。
  若是他对她有情，何不说得分明？她并非恼怒穆桓无礼地诽指自己巴着他、赖着他，而是介意那样行为背後所隐含的一厢情愿。
  原来，她要的是他也爱她，正如她心底眷恋着他一般。
  初星彷佛陷在自己亦是朦胧不清的思绪中，无可自拔。
  而着急的江楚来到寿春堂外，绕到屋侧，他抬头向上望，上头便是初星的房间，江楚仍可看见那扇木窗依旧大敞，忽强忽弱的风将窗吹得一摆一摆。
  他四处巡梭着，希冀可以发现什麽线索。终於在薄雪轻覆的地面上，发现了一道极浅极淡的足迹，向西面去。
  那道足迹，淡得似是不欲人发现，却又淡得不足以逃过江楚的细腻。
  依初星的身法，若要隐匿自己的踪迹，是断不会留下这样的足迹的。
  看来她是走得仓忙。
  江楚顺着那道淡得几乎不可见、又即将被新雪覆上的足痕，追寻而去。
  来到城西，一条幽幽江水缓缓淌流，在飞雪细细的冬日中，尚能抵抗严寒的侵蚀，不至成冻河。
  江楚沿江畔上寻，江上烟波茫茫，把城西的风景点染如一幅朦胧墨画。
  本是僻静的岚江江畔，响起江楚急促焦虑的脚步声，惊动这一方安宁。
  江楚一面快走，一面张望寻视，希冀能在这一片看似无际的苍茫中，探见那一抹纤佻却坚毅的背影；希冀能在这细细飘飞的漫天白雪中，探见她一身黑色的衣袂飘扬。
  不知走了多久，丝丝飞雪落在他肩上，沾湿他的衣袍，密密刺刺的霜冷如针，砭入衣袍下他的皮肉里，那般寒彻骨髓。
  「初星、初星？」江楚喊着，那嗓音质地温柔沉稳得彷佛能将飞雪消融。
  至此，他才明了，他的身旁是那般需要初星的存在。她冷漠、她刚烈，她让他心动。唯她能在他平静无波的心上点出一片涟漪，泛漫不止。
  因此，当江楚在风雪飘摇中瞥见那一抹暗沉身影时，他胸口狠狠悸动了一下。
  他不知自己那一霎那脑海里的空白缺了什麽思绪，只知当他平静下涌动的心时，初星已然被圈他在胸前，那如冷雪般的面容如她无法言喻的诧异，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曈无可掩饰地盯向江楚，眼眸的轮廓染带了一圈淡红，而勾勒得美艳的眼角结了细细冰霜。
  「你──」
  作家的话：
  不想写得很明显，不过其实初星心底也是想留下那些足迹让江楚来找的，我怎专写这种傲娇的角色XD。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章01
    江楚看着怀里这个被冰雪冻得快失却血色的女子，尚未开口，便先褪去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氅，改覆在初星肩背上，看着那单薄的身子在风雪中得了一丝温暖，眉间的微蹙才稍稍缓去。
  「怎不穿得暖些？」江楚看着她依旧是一身薄棉黑色长衫与紧身裤装，不禁心疼。
  初星讶然，以为他会同她解释些什麽，然他并没有，只是将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并拢紧。然此举却是多馀，有了他的怀抱，她便不须任何多馀的暖氅。
  曾经，她是不惧严寒的，长时间生活在空寒的山中，她已然习惯被掠夺去身上温暖也能不觉冷。然在拥有了来自他的温暖後，再次暴身风雪森寒之中，她才知，自己竟觉得如此深冷，彷佛每一片雪花都能落进她的皮肉、落进她的骨髓里。
  「我就这些衣服……」初星发觉自己愣得有些久，只得生硬尴尬地回了他话，眼神不自在地飘开他的注视。
  然她的目光虽移开了，却感受到江楚的眼神仍不曾稍移地停在她脸上，在漫天白雪的霜冷中引起她一阵微热。
  须臾，江楚抬起手，点去落在她冻紫了的鼻头上那一点碎雪，他带着薄茧属於男人的修长手指又拂过初星眼角，将结在她眼角的细碎冰霜拭去。而他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那般专注且柔情。
  「我总以为你知道的，你是这般聪明。」江楚抚着初星的脸庞，突然开口，语气温柔得如一条缓缓蜿蜒的河水。「但我想，或许你与我一样，都不能完全把握彼此的心思。於是猜着、疑着，然还是不懂彼此。」
  「江楚……？」初星被他的话说的思绪朦朦胧胧，一时间无法厘清。
  江楚看见初星怔惑的面容，柔柔笑了，复又说道，「初星，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将你留在身边，想要你随我回曲阳。」
  初星原本犹疑的神情倏地愣住，瞪大几近失焦的眼眸中映着江楚的倒影。
  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一直疑惑着，他真喜欢自己吗？又喜欢多少呢？然亲耳听他那一贯柔薄如水的声音诉说时，她竟慌了，慌得手足无措。心口好似有一簇火苗突突跳着，一点一点烫在她心上，无可闪躲那样的炙热。
  「我、我……」初星想回应些什麽，开口却是支吾。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才瞥向江楚，眼神飘忽，低声说道，「你怎确信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意思……」
  江楚定定地看着初星，温柔却淡薄的瞳眸不知何时起已在深处蓄积了浓浓情意，「我也同你一般，总是猜着想着，直到那日夜里……」
  江楚思绪所至，像是勾起什麽沉痛的回忆，他语一顿，看像初星的眼眸又柔了几许。尽管他所忆起的，是红艳血花飞溅得那一个深深寒夜。
  「你竟把命都给了我，至此，我再不能疑你。」江楚柔柔一笑，那笑里，竟有几分哀伤。「若可以，我宁不要你这样的证明。」
  「你的命是我的，让别人轻易拿走，那孤星罗刹的名岂不虚唤了。」初星微微别过头，面上的绯色不知是被风雪冻红抑或是起臊，然话语里有着几分倔意，似是意图掩饰些什麽，不愿正面许认。
  她眸里向来不曾退却的冷漠，此刻已然完全消融，在江楚面前显露的是未经情爱的涩态。
  「随我回去吧，待雪停了，再添些冬衣给你。」江楚亦不深究初星的回避，只是温和地说道。
  「别浪费了，我不冷。」初星淡淡应道，随後下意识地听从江楚的话，回过身要返回寿春堂。突然，未持剑的左手却被拉住，「怎了──」
  「雪滑，小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