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此时，双刀袭来，一上一下，初星挡开了腰间一招，却来不及回应劈在自己左肩的一刀，只听得锋利的刀刃倏地划开皮肉，登时血流如注、染遍衣袖。
  「初星──」江楚看见，狠狠一惊。
  初星却哼也不哼一声，只是拧皱了眉头，随即像是忘了这个伤口一般，提剑挡下一个欲趁伤而入的偷袭。
  似是看穿初星的疲乏，眼前的壮汉们互相使了使眼色，一股作气又攻了上来。
  初星拖着身子相抗，已然无暇察知欲从自己身後偷袭的一人──
  直到一个温热的重量沉沉压在她的背上，她方从刀光剑影的迷茫中回过神来。
  「楚──」穆桓抽空看见，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只见江楚倒落在初星背上，头虚软地靠在初星肩窝，气若游丝。
  「江楚？！」初星微微一转过头，看见江楚嘴角略有血丝，正从背後歪倒在自己身上。一把阔刀穿身而过，森寒刀尖恰抵在初星背脊。身後站着一人，阔刀脱手。
  「初星……是我累你辛苦至此……」带着血丝地嘴角勉力扯出一笑，江楚的颊几乎要贴着初星的，冷热相偎。
  「江楚？！」初星一个旋身扶住他差些倒落在地上的身子，一把大刀仍突兀插在江楚的背，复穿出於他优雅的胸口，血汨汨冒出来，像雪地上开了红花。
  「楚──你没事吧？！」穆桓也摆脱了敌人，快步跑了过来，从初星的手中接过江楚颓软的身子。「楚，你醒醒啊！」
  一双眼，欲阖未阖，像是没有睡熟，然再如何唤叫，却一丝反应也无。
  「可恶──」初星一怒，眼角瞥见一个欲从背後偷袭的人，执剑回身便砍下了他的手。至此，再顾不得什麽杀不杀害无辜。
  又有大汉握刀袭来，初星几个旋身躲过刀锋，一连数剑穿过对方心口，不消半刻，大半官兵已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剩下寥寥几人看见初星杀人成狂，甚是惊惧，一步也不敢进。
  「还……还不给我上去捉拿！」岚皋县令踉跄向後退了几步，嘴里仍是吆喝着那群官兵，然已不见威吓的气势，取而代之，是恐惧与慌乱。
  然初星已是杀得疯狂，提起剑便又了结了剩下几人的性命，她的一柄长剑染得银红，连一双寒眸，也映了鲜红血色，消褪不去。
  岚皋县令拔腿奔逃，逃得不知去向。
  直到眼前遍地尸骸，初星颠颠晃晃地来到穆桓面前，一双仍泛着血色的眸看向穆桓怀中的江楚，空洞得像是失了魂，全然虚脱的手已握不住剑，铿锵一响，掉落在泥地上。
  「少爷──」何安与叶知秋匆匆忙忙跑过来，不敢置信。
  「少爷、少爷！」何安双膝重重跪落，摇着江楚的身躯，然指尖触到的冰冷让他心紧紧一揪，「少爷，您醒醒啊……老爷跟夫人还在曲阳等着您返家呢……少爷……」
  原是惊愕得怔愣的穆桓，像是想起什麽似地揪住了何安的衣袖，「九转还魂丹！不是有九转还魂丹麽？现在尚未及一刻，用九转还魂丹一定有得救的，快拿出来呀何安──」
  何安原也像是被点燃一点希望似地亮起瞳眸，瞬即又暗淡了下去，颤着嘴唇，嗫嗫嚅嚅，「九转还魂丹……没了。」
  「没了？！」穆桓一把揪住了何安的衣领，「怎地好好一颗九转还魂丹就这样没了？！」
  何安慌张得紧，目光飘忽地瞥了瞥一旁的初星，只见她也揪紧了心似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便说得颤颤抖抖，「九转还魂丹……给、给初星姑娘用掉了……」
  「我？！」初星倒抽了一口气，甚是诧异。
  「究竟怎麽一回事？！」穆桓一时心慌，连话语都不禁加重了几分，让人生惧。
  「那日有人闯入寿春堂，初星姑娘伤得重了……少爷、少爷不顾奴才反对……把九转还魂丹给了初星姑娘……」何安一句话说得抽抽噎噎，急得欲哭。
  初星一怔。如惊雷接地，劈落心上。
  难怪，那日自己分明让雷铮手中的长剑穿心而过了，却又奇迹似地活了过来。
  难怪，江楚总说是自己福大命大终能绝处逢生，却绝口不提到底如何救治。
  本是气力卸尽的初星，终究无能再抵抗此时的冲击，双腿一软，跪倒在江楚的身躯之前。
  「你快醒来，我不要你的命了，你拿回去……拿回去，我只要你醒来……你还要带我回曲阳的……呵咳……」初星握住江楚冰冷的手，用力搓揉，非要见它升起一丝温度不放。一双空洞的眼泛涌出两行泪，不曾止住地纷纷落在江楚失去血色的面颊上。
  一旁眼眶泛红的叶知秋吸着鼻子，努力思索着，必定还有法子可以救江公子的，必定有的……这样好的人，不该命丧於此。
  「穆公子，知秋想到了，」叶知秋突然唤了穆桓，仍不免有些哽咽，「上回穆公子说过的青石老人……若是青石老人的话，必定有法子的可以救回江公子的……」
  「在哪？！」初星一把握住叶知秋的手腕，她惊得一抬头，看见初星涩红的眼眶让泪给模糊了，她何曾见过心冷如斯的初星这般表情？
  「在、在西南的矮山上……这儿再往西面去就是了……」叶知秋慌忙抬起袖抹了抹自己眼角，不忍见这样的初星。
  初星抱过了江楚的身躯，往自己背上搁，穆桓赶紧要阻止她，她却执拗地不从，不管众人的劝阻，催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着西面踉踉跄跄地走去，背影纤弱得好似将要屈折。
  感受到背上身躯逐渐逝去的温度，初星心底微微泛疼。
  她要走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作家的话：
  呜呜呜呜为何都写到要收尾了还会卡文啊！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一章04
    矮山上飘起冬末的雨，竹风疏疏，一阵寒凉。
  静谧的山区在一阵纷纷扰扰之後又稍稍平静。一幢搭得简朴的木屋门前足迹纷乱，被细雨打成浊泥。屋内黑压压一群人，无不喘息粗重，气氛恁地凝肃。
  大抵是大开杀戒的初星让官兵吓傻了，往西南的路上未再有过追兵。也或许是老天怜悯他们，上山不几刻，便顺利寻到了青石老人之处。
  「这位公子，没救了。」木板床前白衣老者捻着嘴角短须，淡淡说道。两块木板架着江楚，而那把粗莽的大刀仍是穿身而过，横贯了他温润如水的身子。晕染了前胸後背的鲜血，不知已在何时止住。
  到底是看惯了生离死别，老者的面上只是淡淡的、沉稳的，无有慌乱。
  「你什麽都没做，就说没救了？！」初星一把揪起老者前襟，怒不可遏。「若救不了他，我便杀了你。」
  「初星姑娘──」穆桓赶紧拉住初星，怕她伤害了大夫，然他的难过，却不曾亚於初星。
  「大夫，请你救救我们家少爷……」何安一听，扑咚一声重重跪在粗石地上，不断磕着头，面上已是涕泪纵横。
  「大夫，真的毫无办法了吗？拜托再试一试吧。」穆桓沉痛地看着木板床上生气全失的江楚。
  「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把何安的命拿去换少爷的吧……」何安将头磕得红了，却丝毫不觉痛一般。
  青石老人淡淡抬眸，看着眼前四个人红着眼眶、哭哑了嗓，面色不动，看不出心思。须臾，才轻轻说了句。「对於已死之人，恕青石无能回天。」
  「一个医者竟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心愧吗？」初星揪住青石老人衣襟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初星姑娘，这并非大夫的过错。」穆桓看着初星已近发狂，心里也暗暗觉得不舍。
  青石老人琢磨许久，淡淡地说。「你们可知，这人命限已到。」
  「怎会……」叶知秋不敢置信。
  「荒唐！只要努力，人便能存活，何来命限之说！」初星认为青石老人必定是推拖，怒地一吼。
  青石老人清澈的目光横扫过众人，语气却变得飘忽、变得悠远，「……此儿福浅寿薄，煞星落命，二三有劫，生机难逢。」
  「这──」穆桓与何安被狠狠一惊，脸色倏地刷白，不能置信。「这是……楚满月那日道士下的命谶……为何……」
  青石老人并未解释自己为何知晓这句命谶，只是接着说，「在他二十三岁这一年，注定命遇煞星。」
  「煞星……」初星喃喃重复着青石老人的话尾，一时怔愣。
  「难道……难道楚就这样……」穆桓哽咽，声音喑哑。
  叶知秋也红了眼眶，却不敢哭出声，只是猛地落泪。
  良久，初星开了口，冰冷字句如冬日飞雪飘飘忽忽，彷佛一脱出口就要散逸在空气之中。「我……便是那个煞星，是麽？」
  众人登时沉默。
  没有人敢承认，亦没有人敢否认。江楚确实是在认识初星之後，频频发生事情。何安一路陪着江楚来到岚皋，最是明了，然此时却不敢说出口。深怕伤害了这个江楚心中重要的人。
  须臾，穆桓缓缓开口，「初星姑娘，你想太多了。你是楚所爱之人，并不是什麽煞星，想必楚也不会这麽认为的。」
  「毋须安慰我。」初星一双寒眸如深不见底的潭，让人瞧不真切。「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次次陷入危机、害他不得不走入刀光剑影……」
  是的，若江楚未曾遇上自己，或许他便不会为雷铮所毒、不会为官兵所追。
  自己，毕竟已是一身尘累，不该涉过他这泓清川。
  「……是我害了他，他若死，我便陪他，不让他在黄泉路上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