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第42章


  女子看着老人缓缓走开的背影,吐出一口重重的浊息,抚着额侧转身向外走,离开了木屋。
  迎着近晚的凉风,女子顺着矮屋外边的溪岸,缓步逆行而上,浅溪在她的耳边冲刷过两岸砾石,哗哗啦啦地在她耳边响动,与风吹林涛交杂成一首山林晚间的清唱。
  走到她觉得僻静之处,方停下了脚步站定,离岸沿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双眼适应了林中的幽暗,女子凝视着奔流的溪水,如有一泓不知名的情绪自她如墨潭般深浓的眼底流过,而她的心思,似也随着奔流的溪水而放漫恍惚。
  今晚,她的确是心不在焉了。因为她一直在想他,只为了今天傍晚时听见的那一声,像极了那人温润嗓音的呼唤。匆匆忙忙的自林子里逃开之後,这个问题一直占据在她心上,修屋子的时候、补屋顶的时候,连方才这一路走过来,都在想着那声音到底是不是他。至今,她好似还听见,那叫声地回荡在晚间的林中,敲击着她脆弱的耳。
  然而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自己的确是思念他思念得狂了。
  在随着师父四处行脚的过程中,偶尔看见背影与他相似、一样一身衣白似雪的人,她每每错认,以为自己见到他了。直至近些瞧见了,才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思念作祟。
  起初,她责备自己,是否开始遗忘他了,才会连他跟别人的样貌都分不清。
  後来,她才认清,便是自己将他记得太牢、记得太深,才会将他的样貌、套至每个与他相像的人身上。
  她不过是,太想、太想见到他。甚至只消知道他便在自己身边不远处,都能让她心中的疼痛稍稍平复。
  但,见到他,此生已是不可能了。
  过了好些年,然而在想起那一年、那一日,那一副温润如玉的身躯,颓倒在自己的背上时,她仍是心如刀割。以前冷心寡情,不识何谓情爱,在刻骨铭心过一回之後,才知道思念确实是浓烈得足以使人发狂,逼疯了雷鸣与雷铮兄弟,也几乎快要逼疯自己。
  她不奢望能够再见到她,那日的矮屋之中,穆桓与青石老人留时间予自己和江楚,便是永远的诀别。而今,她唯一能作的,唯有祈祷此刻的他,过得很好很好,祈祷他能遇上一个身分背景比自己单纯的女子,带给他简单安然的幸福。
  只要他过得好,如此……便足够了。
  可是……为何已经拼了命地这样告诉自己了,眼眶却还是被突来的酸涩侵袭,涩得教她敛下了眼眸,也敛下了一片湿润。一手抚上了心口,那里,隐隐泛着疼痛。
  她终究是自私的,终究心底还是压抑着强烈的、想要留在他身边的渴望、不曾稍减。三年来,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个命运的玩笑。
  命运让她遇上他、让她爱上他,却让她成为他命中的煞星、带给他劫难。这样的结果,要她情何以堪?
  每一次暗自祈祷着他能在天涯的另一方过着安然幸福的生活时,就宛如在自己的心口狠狠划上一刀。
  若早知如此,自己……还会希望在那一日清晨的幽暗山洞中,窥见那一丝光明温暖麽?
  命运,难道就是一个个的玩笑麽?
  山间的风吹得她眼眶酸涩刺痛,悬在眼角的泪水欲坠未坠,她赶紧撑起笑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落下。她向来不习惯表现得如此脆弱。
  忽地,有人轻轻拍在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上,一声淡淡的声音随着山风传入她的耳。
  「姑娘,你还好麽?」
  她一惊,本能的警觉让她反射性地一个回身就擒住无声逼近的人,牢牢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而来人的轮廓也随之映入她的瞳眸之中,让她宛若触电般狠狠一惊。
  江楚?!
  
  作家的话:
  我决定,要把末章二字改掉了Orz。如果之後看到章节上的变动请不要惊慌Orz。祝
  阅安
☆、《酹江月》 第十四章02
    尚未收回的眼泪,便如此自颊边滑落,坠在晚风之中。
  手上突来的箝制让江楚一讶,然却远不及那张狠狠撞入自己心里的面容所带来的震撼。那是个冷漠且艳丽的女子,眼眶却泛着明显的红涩,一滴泪硬生生自眼角剥离、滑落,一副倔强而不愿示弱的样子。
  那女子一个回眸,便深深烙印入自己的心底,他突感胸口一阵灼热。
  指尖轻轻一颤,心里竟有种冲动想拭去她眼角的泪。
  她一瞬怔愣,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然指间所接触到的肌肤是温热得如此确实,煨在她一向冰冷的手上。
  是他……真的……是他……在光线幽微的层层林荫中,她清楚看见了江楚的轮廓,彷佛烙印般刻入自己的瞳眸。
  忽来的强烈悸动在胸口突突跳着,她的心宛如被悬至喉口,害怕失重坠落,似有块垒哽住了言语。她轻颤着微微启唇,未有言语,眼泪便扑簌簌地直落下来,止不住地如断线珠链。
  不能、她不能再见他……她会……害死他的……她心底浮现那一年,一把大刀贯过他温润如玉的身躯,而他气息残破,奄奄垂绝。
  心底被陡生的恐惧袭上,她宛若触电般猛然放开他的手,调头转身便要逃开。
  却换成自己被身後突来的箝制牢牢抓在腕间。
  「姑娘,」身後传来温润的叫唤声,「抱歉,是在下贸然靠近,有所唐突了,不过可否请姑娘稍作留步?」
  江楚把女子的仓皇躲避看作是因为自己的冒犯,然那一瞬间不加思索地扣住女子的手,却直觉到连自己也惊讶,好似那样的动作早已习惯且熟稔,而女子的雪白皓腕,亦这般契合自己的掌握,好像天生就该被自己牢牢握住。
  女子心一沉,背对着江楚的脸庞眼泪肆流,她努力咽下不断涌上的哽咽,不敢转头。
  她想起多年前那一个冬夜的客栈外,寒凉的月光泄了一地如水,她甫自客栈的小门脱身而出,正欲离去,手腕却被身後强而有力的大掌一把捉住,回眸,对上笑意浅浅的温润男子,两人立在清澈的月色之中,如披一身寒霜。
  那一个箝制,让自己再也压抑不了心底的冲动,去趋近那一片雪白光明;却也让自己将死劫带入他的生命之中。
  她,不能再重蹈这样痛彻心扉的覆辙。她必须快点从她身边走开。
  然而,尽管知道必须挣开他的手,她却无力施为。离开他一次已经耗竭了她的心力,她何来第二次的意志力挣脱身後的男人?若有,也早被三年来的相思消磨殆尽了。
  「姑娘?」江楚见女子没有反应,又轻轻呼唤了一声。然而却未放开手,不知为何,这样牵着她的手,竟予他一种熟悉且安心的感觉,好似不用再害怕三年来心底的空虚与宛如残缺了的记忆。
  「……阁下有什麽事麽?」她微微偏过脸,故作镇静,压下了喉头的哽咽後,是一派冷静,教人浑然听不出背後抑藏了多庞大的痛楚。
  「是这样的……不知姑娘是否便是下午在山贼手中救了家母的那位姑娘?」江楚方才用完膳,独自到山林之中散步,远远地看见女子,便觉得她的身形、穿着相当符合江夫人所叙述的救命恩人。走上前打算探问,却听见极细微的啜泣声,教他疑惑,然女子似乎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连自己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他礼貌性地轻拍她的肩,却被回过眸来的那张面容摄去心魂,他眼光凝视着她带泪的脸,再不能移开。
  原来……下午那声叫她牵挂的声音,真是他。这麽多年之後,他的声音又真真切切地传近了自己耳中,不是幻觉,也不是梦,真的是他。而她救下的妇人,竟是他的娘。
  命运,居然又这般捉弄人地将两人牵引在一起。究竟是要自己为前半生的杀孽付出代价、以思念作为折磨,还是容不得江楚的死里逃生?命运,只有这般残酷的一面麽?
  「路见不平罢了,无足挂怀。」她感觉到自己腕间被他圈握住之处开始暖热生汗。明知道该快些逃开他的,然她却一点也挣脱不了他的手,因为要再次自他身边离去,要先狠狠撕碎自己矛盾得南辕北辙的心,以痛制痛。她只能背着身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地压下心底的疼痛,然後冷冷地应着他,装得好似自己与他真是陌路相逢。
  或许,他会因自己的冷漠知难而退。因为……自己放不开他的手,那便让他自己放手吧。因为只有他,不会因此而难过。
  「姑娘今日不只从山贼手中救下了家母,更替她夺回了玉镯,那玉镯……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对家母甚是重要,家母除了感激,只有感激。这份恩情,我母子俩若不报,心里便不踏实。不知道……可否请问姑娘的名姓?」江楚看着女子微微回过身、纤瘦的背影,缓缓说着自己的来意。他知道自己仍於礼不合地握着女子的腕,然而,他却一点也不想放开,他总有种感觉,好像自己一放开了手,眼前的女子就会仓皇地逃离自己而去,就像方才她一看见自己便要逃开一般。
  而他,不想要这样。
  江楚,在问自己的名呢?他果然……忘得一清二楚了。他真真正正,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
  「……不过顺手之为,我并无以此相求回报的打算。」依旧是冷冷的声音。女子板着嗓,深怕泄漏出任何一丝情绪。自己之於他,只是个陌生人,流露出太多异样的情绪,想必……他会相当困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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