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第49章


  「是麽?可我偏是要看你自责、看你心痛。」男人唇畔扬起歹笑,随即,一剑划向江楚左臂,轻轻擦过皮肉,须臾,江楚银白色的外袍上染现一斑鲜艳血痕,缓缓淌流,缓缓晕染。
  江楚身子一屈,皱眉闷哼,早已失却血色的面上一滴冷汗滑落入土。
  黎月腾腾怒意燃上心头,咬牙瞪着男人,一双眸被愤怒所释放的疯狂染得血红。她微微别过头看了穆桓一眼,冷火炽盛的眼神似是传递了什麽讯息,那是她在疯狂边缘仅剩的理智。穆桓接受到来自黎月的目光,心下明白,却也暗自为她担心。
  黎月左手捂着胸前伤口,假作不敌痛楚地微微屈下身,唯剩一张不愿屈服的冷艳脸庞抬着,恶狠的目光冷冷瞪着男人,薄唇刻意吐露挑衅话语,「你如何伤他,我会加倍在你身上讨回──」
  男人轻蔑哼笑,「别天真了?你──亦是将死之人。」
  随即,宛如要展示给黎月看一般,男人缓缓扬高了手中的剑,然後,往江楚身上划了下去──
  只见一道身影迅速闪过,男人定睛,竟是黎月以自己右肩窝挡去了往江楚身上划去的长剑,男人未曾意料黎月尚有这气力,一时讶异便让黎月捉住了空隙,抬脚便往他最脆弱的肋末使劲一踢,男子吃痛,握住长剑的力道一松,黎月抓住他食指向後一折,只听见喀拉的骨头折裂声,男人痛得狰狞了脸。
  黎月以左手拔出微微嵌入右肩窝的长剑,手腕一回,划在身後正挟持着江楚那人的腕上,山贼一时吃痛,手上大刀没能握稳,落地铿锵一响。
  同时间,穆桓也有了动作,他趁挟持他的那人分心,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扭,将那人甩至一旁,顺势挣脱了他的挟持,两名山贼见寨主颓倒在地,不敢妄动。随即,穆桓立刻拉过江楚,将他护在身後。
  「趁现在……你们快走……」黎月不支虚弱地微微喘着,已然脱臼的右肩又受了一剑,加剧了痛楚。
  「要走,一起走。」江楚脸上亦是痛苦的神色,却仍不愿退缩分毫。
  「是啊,不能留你一人──小心──」穆桓语至一半,只见原先倒在黎月身後的男人撑地爬起,如狼似地逼近她,一时情急,弯身捡了方才山贼落在地上的刀,刺向黎月身後颠晃步来、面容阴鸷疯狂的男人。
  「呃啊──」
  随之入耳的,是阔刀撕裂了皮肉的划然声响,以及男人被大刀贯心而过的哀号。鲜热的血喷溅在三人衣上,斑斑怵目。
  而地上的两名山贼见寨主被杀,自知失势不敌,连爬带滚地踉跄而去,黎月看着仓皇逃命的山贼,只是任着他们去,并不想追。
  「楚──你──」穆桓看着眼前景象,一时愕然。
  「桓大哥,这罪孽是我的,不该由你替我担。」江楚苍白的脸绽出惨然一笑,而插在男人胸膛的大刀,竟是握在他手中。
  在穆桓拾刀刺向男人的那一瞬间,江楚自他身後跨步闪出,未有思索地夺了原先握在穆桓手里的刀,顺着穆桓那力势而去,不偏不倚地没入男人胸膛。
  江楚轻轻放开刀柄,男人失去重心的身躯缓缓向後颓倒,倒在地上的男人面目抽动了几下,欲言不能,须臾,头一歪,断了气。
  一阵微风吹来,翻搅着林中浓重的血腥气味。
  「桓大哥,你为我、为初星做的,已经够了,这杀孽,合该由我来担。」江楚失却血色的面上温柔依旧,话语飘忽得彷佛一自口中脱出便会散逸在空中。
  黎月听见江楚的话,狼狈的脸上却惊恐更深,踉跄後退了几步,「你……」
  江楚转过身,面对着黎月,半敛的眼眸竟载满了孰悉的温柔,飘忽不真切的呼唤溢出他的唇齿,「初星……」
  那声呼唤,与黎月心底深处的眷恋彼此呼应、纠缠,却也勾起庞大的恐惧。黎月害怕,害怕听到江楚接下来的话。
  只见江楚缓缓弯下身,拾起落在泥地上的那块月牙玉佩,仔细地用衣角擦拭污处,方抬起头看向初星,那眼神,专注且温柔。
  「初星……我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这三年来我的记忆中没了你……你,会怨我麽?」江楚眼眸一沉,苦涩且哀伤地纠结了眉。
  黎月眼神因惊恐而空洞,她摇着头,一头束起的发惊惶地晃动。
  江楚……想起一切了。
  走到黎月面前,江楚温柔伸手轻轻抚着她脏污的脸庞,那是遗失了三年的触碰。他睁着迷茫的眼看向黎月,如墨的瞳眸朦胧起来,「我只记得……我们在岚皋城外,有很多官兵……为什麽再睁开眼……就是没有你的生命了……」
  江楚的话,勾起黎月不堪的回忆。
  「不行、不行──」她惶恐地退开江楚的触碰,背过身子,不敢再看向他的脸、他的人。
  江楚怔怔盯着黎月的背影,张了臂轻轻搂住她。然胸膛甫贴上黎月的背,只见黎月触电一般跳开,猛地回头,惊恐而空洞的大眼看向江楚,呼吸竟有些急促。
  她,竟被江楚轻轻靠在自己背上的触感狠狠一惊──三年前江楚颓倒在自己背上的那瞬间感受,此刻历历地跃出脑海,与交错得让她区分不清。
  是她害了他,她是他命中的煞星。三年後的今日,亦是自己,将她卷入生死劫难的关头。
  他不能再想起自己,而自己──亦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
  「穆桓,带他走,不要、不要让他再见到我──」黎月连着後退了几步,眼角涌出绝望的泪水,宛如溃堤一般肆流满面。
  语落,黎月别过身,拖着满是伤的身躯,一颠一跛地催着蹒跚踉跄的脚步,逃命一般地逃离。
  她只能逃,逃出江楚的生命。
  作家的话:
  下一章,我敢挂保证,真的是末章了唷>.^。祝
  阅安
☆、《酹江月》 末章01
    鲜血从多处伤痕汨汨渗出,左肩上渗出的血从肩头滑落至指头,圆珠般鲜红晶莹的血滴悬在指尖,然後滴落入土,一路走来,脚边的红艳不曾止过。
  数度,黎月几近晕厥,身躯不支地颓倒在路途中,是坚韧的意志守住了一丝意识,虚弱地挣扎着爬起身,颠颠晃晃地朝着河岸旁那矮屋而去。
  眼见那矮屋已在前方数十步的距离,而方才自己离开前正坐在屋前拣选药材的老人依旧在那儿,弯着身的佝偻背影质朴中带着一点难以透彻的神秘。
  「师、师父……」黎月以绞碎残破的嗓音唤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加快脚步上前。
  门前老人似是感知到身後黎月的靠近,他从地上站起、转过身,看着伤痕累累、染血斑斑归来的黎月。
  「阿月。」老人沉沉唤了声,在黎月走到自己跟前终於不支颓倒时,从容地伸出手扶住她倒落的身子。然那沉稳淡定依旧的眉宇以及面容,镇静得好似一点也不意外为何黎月出去采药草,却满身是伤地回来。
  老人扶在黎月的腰侧,审视了她的伤势,俐落以指劲迅速点了左胸附近几个穴道,止住了上身许多伤口接连失血,而後方将她搀到屋内。
  将黎月的身子靠着墙缓缓放下,老人转过身欲往药箱处拿药,却被一个虚弱的力量拉住了衣角。
  「阿月,你伤得重,先别用力。」老人微微皱了眉,转过头看着身後仅馀稀薄意识、面色苍白的黎月。
  「师父,求求你……救、救救江楚……」黎月的脸虚弱且痛苦得纠结,然揪住老人衣角的手却不肯松开,「江楚他……想起来了,一切都、都想起来了……求师父……再、再救他一次吧……」
  「阿月,别再使力了,这样血止不住的。」老人歛眸,淡淡地说,随後将黎月揪住自己衣裳的手拉开,安放在她身侧,迳自走到药箱去了。
  再走回黎月身边时,老人手上已然多了一瓶药酒、一困白纱、几条长巾,以及一个瓷瓶。
  「师父……我求你了……」黎月见老人不理会自己的哀求,挪动身子,连忙要下跪,一个抽噎,两行晶莹的泪自眼角滑出,炙烫过她憔悴的面颊。
  老人眼明手快地扶住黎月的身子,将她押回墙上靠稳,随即蹲屈在地上,扭开酒瓶的棉塞,微倾瓶子,在棉塞上沾湿了些许,随即,透过衣裳割裂的开口,轻轻擦拭月身上的一道道伤口。
  「嘶──」那沾了药酒的棉塞一挨上伤口,顿起万针扎刺的细密疼痛,黎月皱紧了眉头,低呼出声。
  「嗯……右肩脱臼,双肩、胸前、腰侧皆有刀伤。」老人迳自检查着黎月伤势,一一细数着受创之处。「阿月,我要帮你接回右肩关节,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师父,我不要紧的……快救江楚……」黎月虚弱地摇着头,不在乎自己如何,「师父能救他一次,定能再救他第二次──呃──」
  在黎月哀求同时,老人一把握住她的右上臂,迅速向外一拉,随後又用力往上一推,一声「喀啦」如弹指般的响亮声音,黎月感觉一股剧烈的拉扯疼痛,右臂彷佛被重重扯断随即又被狠狠塞入空了的右肩之中,她咬紧了牙关闷哼一声。
  老人顺着肩膀处之骨络轻抚,确认关节已然接妥後,复到外头方才挑拣药材之处拿了一些药草,放在一旁的石钵中捣了一会儿,方拿起一旁的白纱,将药草带汁的碎末在摊开的纱布上铺得平整後,对折包起,如此反覆做了几个,浓绿色的汁液在纱布上渐次扩染,将药末包覆好後,老人拿起了其中一个敷在黎月胸口的伤口上,又拿了另一个敷在腰间,才抽出一条长巾紧紧地包缠束住、将那些敷药固定在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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