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金辞职记

姚金金被酒精灌得有点沉重的大脑，麻木地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无论到什么场合，千万别喝醉，免得借酒装疯，把平时不敢说的话全给捅出来，惹人笑话。第二，女大还是当嫁吧。
    对徐历，姚金金很反感。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样，接受的人不可能没感觉，否则今晚他也不会来。不管他是否怀有同样的心意，反正现在没资格，就不要粘粘乎乎地害人。
    不过第二天，姚金金又觉得，文娅婷也是个…怂人。
    徐历搬到五楼董事长隔壁办公，门口没设文娅婷的位子，所以她把以往的一应文件全扔给姚金金，当天去了销售部，“你来了一个月，秘书无非那么回事，不消我多说了。”
    历年文件足有七八柜，姚金金搬了半天，按时间远近放好，至于内容根本没空看。而她来的这段时间，只是给文娅婷打下手，哪里接触过重要点的事。
    姚金金突然间成了文娅婷的接替者，背后有董事长和总经理两座大山，桌上堆着来自各部门的文件，信箱塞满各式各样的报表。一大早接完第十七个电话，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能不能不干了？
    显然，不行。不提钱的事，遇到点小困难立马撤退，对不起董事长。
    那向文娅婷求助？
    第一件事，她说记不清那文件放在哪个目录下。第二件，她说你自己查。第三件，“我正在出差。”
    听筒那头的嘟嘟声，让姚金金郁闷了一小会。没来得及感慨，徐历沉着脸把她叫进去，把文件上的错字指给她看，“怎么做事的？”“笨。”“出去。”姚金金晕头晕脑，不是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泪水差点直溅出来。然后下午真的犯了个混，把董事长交待的事给搞砸了。
    郭家栋不喜欢在电脑上直接看电子表格，习惯让秘书打印出来看。姚金金打开表格按他要的内容整理一番，打好了送进去。片刻后郭家栋要看另一部分，姚金金再打开那张表，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然没复制，直接在原表上做的删减，原来那些肯定没了。这表是从前文娅婷在人事部的资料上做的，没其他部门有留底。
    她背上的冷汗热汗混在一起，满脑门嚷嚷完了，这下董事长得怎么骂她。
    丑媳妇终究得见公婆，姚金金再害怕，也知道事情拖得越久越糟。姚金金硬着头皮老实坦白，保证明天之前赶着做好。郭家栋没说什么，点头示意就明天吧。
    郭家栋准时下班，徐历晚上七点下班，姚金金，半夜十一点下的班。
    如果不是没替换衣服，她恨不得在公司住一宿，这时间除打的外也没其他交通工具，没几小时又得上班。
    “忙完了？”是丁卫东打来的。傍晚他来过电话，想约姚金金吃饭。那会她忙着做事，三言两语打发掉。听到他的声音，姚金金虽然困得发怔，仍然打起精神，“丁卫东，我不想跟你闹着玩。”开玩笑，丁卫东家跟她家只隔三条田岸，万一传回去她跟他在处对象，她妈不逼着他们赶紧结婚才怪。她可没想过跟他处一辈子，就他那基因，孩子将来不得又笨又皮，想想已经愁死人了。
    “我来真的。要是不出来，还不早早结婚了？我妈催我结婚好几年了，每次回老家都要相亲，咱们那谁不说我成了老大难。这两年我也想开了，娶了城里媳妇，人家哪肯跟我回家，以后我妈要看个孙子，恐怕媳妇都得嫌她没文化。”
    这，姚金金也知道。每次一回到村里，遇上的长辈，都往她软的地方戳，“金金，二十四了吧？”老家喜欢按虚岁说年纪。“有男朋友没？你姑妈家小燕那孩子能打酱油了。”…
    “我呢，既看不上家里那些女孩子，毛毛躁躁，书读不好，做事也不成。可我自个条件也就这样，想想我俩挺门当户对的，要是不反感，处起来看看？”丁卫东做了几年生意，早学会以诚动人，“那晚我不是怕你生气先试探么，怎么可能不认真？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做什么事都认真，谈恋爱更不可能随便了。你还没处过对象吧？”
    姚金金下意识地答，“没有。”说完来气了，她谈没谈恋爱，关丁卫东啥事。“现在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对你没想法。就这样。”
    她挂了电话，这一搅和困劲少了许多。
    姚金金啊姚金金，对别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酷。要不是拉不下脸没逼文娅婷做交接，今天你能惨成这样吗？有些事，就得按规矩来，否则苦了自个，还没地方说。比如这会能跟谁说，因为加班晚了，只好走路回家。
    手机又响时，姚金金气势很大地嚷，“喂。”
    “干吗？”是程正喜，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姚金金反问，“你干吗呢？”
    “你看不看短信的？”
    “不看，有急事当面说。”
    程正喜早上发了个报告给徐历，是关于精简人员的想法，同时也抄送给姚金金，让她打印一份送上去。一天没啥动静，就想向姚金金探探风声。这会被她火气十足的话噎住，倒不好直接说，又听见那边车辆行驶的声音，于是他问道，“这么晚还在路上，不是忙了一天了？”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出去约会了？
    听到他关怀的语气，姚金金软和了些，“事情没做好，加班。有事吗？”
    “问候问候你不好？文娅婷给你留难题了？”
    这一问，姚金金的心都快酸倒了，忍了半天才没哭出来，文娅婷多坏呀，什么都没教她，也什么都没告诉她，亏她昨晚还打抱不平。
    她不说话，不过抽鼻子的声音传过去了，程正喜只好安慰，“过几天就好了，有董事长在，你没事的。”
    唉，这些事，也只有身为同事的，才能不用说就明白。
    姚金金心里好受多了，程正喜不可能为了问候而打电话，“有什么事？你说吧。”
    程正喜心想，这时候再提报告的事，前面的都白说了，一口咬定，“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你。”
    马屁拍得不大不小，有人关心的滋味，姚金金觉得挺好的。
    姚金金睡了一觉，心情好多了，刷牙时对着镜子挥拳：你行的！
    新兵不死，死了也没所谓，换家公司又是条好汉。
    上午十点多，董事长抛出个惊喜，他给姚金金加了一千块薪水。
    姚金金在加薪通知单上签字，心花开得跟爆米花般四射，恨不得跑去老头那表忠心要好好干活，保证不辜负他。这一天，虽然徐历照旧脸色阴沉，她的嘴角仍然控制不住的微微上翘，不光是钱，更多的是对工作能力的肯定嘛。
    徐历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这次加薪，因为固定岗位固定起薪，万栋总经理秘书的起薪3500，只要董事长愿意，哪怕姚金金是只母猪，他徐历也会在加薪单上签同意。乐啊，徐历想，吃了大老板的胡萝卜，你就等着下鞭子吧。
    郭家栋找个空档，和姚金金谈了谈合格的秘书所需要的软件、硬件配置。姚金金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立马成为见得了媒体翻得了围墙的高级秘书，将来才能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
    接着郭家栋又投了只胡萝卜，他摸出信封，“这是服装费。”
    姚金金出去悄悄打开一看，一叠人民币，再趁没人时一点，二千！
    姚金金忘了，每次加薪，相随而来的投入成本就更大。这回，她投进去的是颗心，从前还想过再挨一两个月就闪人，如今真的得想一想，如何才能好好地做下去。
    小秘书姚金金主动出击，找总经理徐历聊聊工作的事。
    临下班的时候，姚金金瞅准徐历不用开会、没在见客，“徐总，您有时间不？”
    姚金金把语气尽量放得谦而不卑，礼貌中带着三分亲近，就当您是我社会大学的学兄，带带我这小师妹。
    徐历抬了抬眼皮，“什么事？”
    有戏，徐历语气松动，姚金金赶紧把主题和时间说清楚，好让他确认有没有必要同意，“我想向您汇报工作，大概需要占用您二十分钟。”
    徐历犹豫片刻，她想说什么他有点数，无非想和上司进行场沟通。今天他没约会，手头工作也没多少，也好，给小丫头个机会。他点头，“坐。”
    这是同意的表示了，姚金金松口气，她还真怕总经理脸一拉说不行。
    姚金金怕自己一紧张忘词，白天打过草稿，此刻说起来比较溜。她先把手头的工作列了遍，再诚诚恳恳地请徐历指点有没有拉下啥。
    徐历心里有数，文娅婷走得匆忙，没做工作移接，姚金金能理清条条款款，已经算不容易。这两天他认为姚金金占掉了文娅婷的位置，总觉得如果对她太和气，就是否定过去文娅婷的成绩。不能让别人以为，随便谁都能取代文娅婷啊，才貌一般的姚金金尤其没说服力。
    不过，办公桌对面的姚金金，原先胖鼓鼓的椭圆脸变成下巴尖削的心形脸，每天兢兢业业的早到晚退，算颇为努力。再说，如今他完全明白董事长的用意，老人家果然看得比他透。从长久来看，姚金金勤奋肯干，心地纯正，是不错的秘书人选。相比较而言，近年来虽然文娅婷在工作上越发得心应手，跟公司上下员工的关系却渐渐恶化，有点得势不饶人的味道，让她去销售部磨磨也好。
    看着姚金金清澈的眼神，徐历有点惭愧，为公司利益他不该偏向任何一个员工，要保持所有人的平衡才对。既然她求问，他把拉下的几条指出来。姚金金赶紧记在本子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姚金金问了第二个方面，她有什么不足之处，应该如何改进。
    徐历老实不客气，一二三说清楚，又推荐了些商务和公共关系方面的书籍。身为董事长和总经理的秘书，要凡事想在老板之前，更要比老板想得更细。有了这两条方针，遇事先想一想，如果老板遇到这件会如何处理，自然能先进行初步理清，把半成品交上去，老板才能事半功倍。
    一席话谈下来，姚金金和徐历都有解开心结般的痛快。姚金金本来就认为徐历是处在总经理的位置才做出那付样子，现在更加肯定了。而徐历也觉得，就给姚金金点机会吧，她跟第一次冲进办公室时已经有不少改进，也许将来能成为不错的助手。
    徐历先走，姚金金在后头替他关灯锁门，再整理桌面，心情跟早上完全不同。关机前她顺手又收了次邮件，里面有条来自程正喜的，“我的报告，徐总看过了么？”
    跟公司任何员工，要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太远，无法替老板了解小波澜；太近，会成为别人探测风向的工具。姚金金脑海里冒出郭家栋和徐历都提及的这点，秘书，其实是寂寞的岗位。
    程正喜，昨晚的来电，就是为这件事吧？姚金金有种豁然开朗的了悟。
    徐历的话，让她想通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果然管理越到高层越狡猾，有些不是他们看不到想不到，而是出于其他目的不出手。
    郭家栋说，“用人不可能找到最全面最能干的那个，而在于发挥出每人的长处。你有你的长处，但更重要的是做到不断成长，个人价值相应提升的同时，在公司的作用自然越来越大。我建议你去看很流行的一部电视剧《士兵突击》，经常想一想‘不放弃、不抛弃’的意思。”
    程正喜找那么多事，渗透到各个部门的实务去，就是想让自己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老板面前，隐形地证明价值。
    都不容易啊。
    姚金金回复，“我已经打印好，放在总经理桌上。”
    老板的想法，她不能透露。但她也不想装没看到询问的邮件，那用个可有可无的回复表明立场：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请别为难我。
    程正喜明白姚金金的意思。他摇头苦笑了下，这小妹，有点秘书的味道了。
    姚金金过了几天好日子，然后文娅婷那边又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