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金辞职记

万栋的销售方式是老人带新人，再从老人的地盘里划出一块分给新人。为免恶性竞争，各销售人员再觊觎别人的肉，也不可以捞过界，只能盯紧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有了这制度，划分销售区域是大事，历来由各大区经理建议，部门一把手定夺。销售副总赵成海，是资历比徐历还深的老人，早在郭家栋打天下时，已经在他左右南征北战。随新人越来越多，他渐渐变成好好先生，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每天听下属发牢骚，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文娅婷觉得，销售部又懒又骄的习气，完全是赵成海惯出来的。她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是被他搞阴了。她结合从前的印象和如今的近距离接触，准备对销售区域来次调整。这一动，动到了部门第一美女销售唐雨燕的利益。文娅婷是销售部赵成海以下的第一人，大区经理对她的安排全没什么意见，甚至有人说早该削唐雨燕的藩，虽然她业务不错，可唯利是图，甚至勾结客户刁难公司。赵成海明明同意了销售区域的新安排，谁知才过半天，文娅婷听说，他交上去的报告根本没动唐的那块，因为唐跑去他的办公室又哭又闹，把事又扭了回来。
    文娅婷不动声色，先来找姚金金，想搞清楚赵成海到底有没有改她的计划，然后再走着瞧。谁知姚金金为难地说，“文总监，你知道的，除非徐总关照我，否则我不能告诉你。”
    姚金金可以不动声色说赵成海直接把报告给了徐历，那也是常事，文娅不会起疑。但姚金金不想，今天文娅婷来问这件事，给她敷衍过去，万一明天来问另一件事呢？明人面前不打暗话，得罪一次定下立场，好过以后次次难过关。
    文娅婷去销售部后，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自己职位高了，反而做事没以前得心应手。有回销售例会，几个销售进进出出光顾着接电话，被她送了每人一张部门处分。后来那几个，跟她说话时总有种阴阳怪气的劲。等她脸沉下来，他们又故意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文总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有说你的想法不对，只是我的能力不够，需要时间来理解。”文娅婷恨得牙痒痒的，但没拿着大错前，她绝不动他们，免得被人说没城府，不是大将之材。
    跟赵成海比怀柔，肯定不成，她打算拿霹雳手段，谁知第一步又要黄了。
    文娅婷有点茫然，离开徐历的庇护她竟然无能到此？连个姚金金都说不动？
    姚金金看着文娅婷的脸色，恨不得先找地方躲起来，文娅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不知为何又不忍心，从前意气风发的文小姐，现在有点憔悴。她也在销售部呆过，对唐雨燕的情况也明白，那就是个辣手货。
    怎么办呢？
    姚金金灵机一动，“要不，升唐雨燕的职？”
    文娅婷没回过神，讨厌一个人，还升她的职？
    姚金金解释，“唐雨燕在万栋已经七年，想做区域经理也不是一天两天。文小姐你升了她的职，区域经理没有提成，销售区域也要让下属跑，拿名头换掉实利，值得啊。”
    文娅婷犹豫，她没想到她是和姚金金商量的语气了，“区域经理得带团队，她能行吗？”
    文娅婷听说过唐雨燕的种种“佳事”。大家轮流请客，她敲别人是什么贵吃什么，到她，麻辣烫。销售人员有时拼的士，她总说她是女的，要给男性请客的光荣。
    最近姚金金看多了商业案例，腹黑得很，对文娅婷的想法暗暗哼了声，“给她位置，她肯定想努力做好。做不好让她退回去跑销售，到时再说排地盘的事，别人愿意让给她是别人的事。”
    也是。那些不是吃素的家伙，到时谁肯把到嘴的肉吐出来？除了赵成海外，销售部没一个善类，唐雨燕要能再抢回来，那真算她本事了。
    没想到姚金金也有聪明的时候，文娅婷笑道，“我做过秘书，明白你的难处，是我不对。但是金金，你理解我的心情吧？我和你并肩作战过，所以你对我，是不一样的。”
    听她这么说，姚金金觉得椅子好像通上电了，寒毛已经起来了。文娅婷做秘书时多清高一人，怎么到了销售部，说话跟抹了油似的。
    她只好干干地笑了笑。
    好在救星来了，人事主管顾小芸来和她商量员工秋游计划。
    “请坐请坐。”文娅婷把座位让给顾小芸，对那几根油条，她已经有想法，到时还要人事支持才好。“打算安排我们去哪玩？”
    “黄山，徐总说要锻炼大家的意志，另外培养团队精神，谁也不能坐缆车，从山脚的大门开始爬，爬上光明顶。”
    计划一宣布，全公司的人闷了一大半。这个说我家有事去不了，那个说先天心脏不好怕连累别人。开玩笑，又不是挑夫，谁吃得消那种折腾。
    徐历早猜到反应。通知还写着，本次爬山是各部门间的一次竞赛。虽然不强求每个人都参加，但参加人数占部门成员的比率是指标之一。指标之二，是看哪个部门最快登顶，按各部门最晚到达山顶的人的时间算。两者总分第一的是冠军，全部门普调薪水10%；参与奖，凡部门成员全体登顶者，不计时间，每人发奖金1000元。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生产部跃跃欲试，他们青年小伙居多，体力好，信心最大；财务部瞄准参与奖，慢慢的爬，总能爬上去的；销售部，在赵成海决定也参加后跟打了鸡血似的，说谁也比不上销售部懂得知难而上。一时间没人坐电梯，大伙全爬楼梯了，都说先练练。还有体力差的人，认为不能连累部门，更加笨鸟先飞，上下班的路上改为慢走。
    程正喜是光杆司令，跟徐历、姚金金组成了总经理部。
    徐历开玩笑，“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容易冲锋。要是你俩影响部门成绩，我就罚你们…”
    程正喜很自信，“徐总你放心吧，只要姚金金不拉后腿，我保证能冲在前三。”
    姚金金不敢打保票，上班后坐的时间长，当了秘书后动的时间更加少。
    她决定，从今天起天天跑步上下班。不过，现在不告诉他俩，看他俩得意的，到时瞧吧。
    *
    姚金金练了一阵子，到了山脚下跃跃欲试，谁知徐历跟程正喜不慌不忙走在最后，她只好不紧不慢随在旁边。五十岁以上、体质向来弱的坐缆车上去了，在这的个个年轻力壮，你追我赶。山道细而冗长，一眼望去尽是万栋的员工，已经要仰头去看跑在前面的人。
    程正喜明白徐历的想法，今天的安排，目的是为鼓舞士气、加强部门内部合作，不需要他们抢在前面。但作为管理者，他们也必须具备游刃有余的实力，不能被下属比下去。因此他不急于表现，边走边陪徐历天南地北地海聊。他们说来说去无非最近报纸和网络上热闹的新闻，姚金金也不方便插嘴，幸好沿途风景不错，天高云远。
    山路最考体力，没到半腰队伍开始稀拉不成军，赵成海和文娅婷干脆坐在路边歇口气。赵成海今年五十三，按规定可以坐缆车，但他坚持要和部门成员一起爬上去。徐历说凡参加者都记入部门成绩，销售部表示他们为参与而来，宁可没奖金也欢迎赵总同甘共苦。当时赵成海笑着让大家别小瞧他，老归老，实力还是有的。
    徐历走过时，赵成海和文娅婷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加入他们仨。谁都知道这两人表面不声不响，骨子里特别好胜，因此没人取笑落队的事，徐历他们反而把步伐放得更慢些，陪两人缓缓向上爬。
    文娅婷汗流狭背，喉咙里直冒血腥气。偏偏今晚要在山上住宿，每人必须把自己行李背上去，她恨不得把行李扔掉算了。姚金金看在眼里，建议道，“我帮你背吧。”文娅婷脸一红，“不，我会不好意思。”那就是想别人帮忙了，姚金金坚持几句，文娅婷也不再客气，把背包解下来给她。姚金金刚接到手里就明白为什么她要不好意思了，包沉甸甸的直坠手。幸亏文娅婷讲究，买的是始祖鸟背包，重量分摊到身体各部位，姚金金习惯后倒也挺住了。只是相比她只有一只扁扁的斜挎包来说，文娅婷的行李简直像搬家了。
    等文娅婷的不自在过去，姚金金才问，“带了什么东西，包不轻啊？”
    “可能是沐浴液洗发水比较沉。”
    她，来自火星！
    姚金金简直不能理解文娅婷的想法，不就住一夜吗，哪怕不洗澡也没关系，都快11月了，忍到第二天再洗不就得了，亏她还背着这些东西上山，自讨苦吃。姚金金只带了替换内衣，片装的飘柔洗发水，一小片用剩的香皂，什么都挑轻的便宜的带。唯一重的是一大瓶矿泉水，因为听说山上的水10元1杯。
    人出了汗特别渴，文娅婷盯着姚金金的水。销售部有人负责背水，所以她带了爽肤水，却没带喝的水。她俩解背包的时候，前面的人早走远了，连徐历他们三个也已经不见人影。
    姚金金在帮自己背包，再要喝她的水，文娅婷实在说不出口。还好姚金金做了一段时间秘书，察颜辨色的水平大大提高，主动取下水瓶，“喝吧。”
    两人合喝一瓶水？文娅婷犹豫着。姚金金诧异，“这水是我在家那边大超市买的，还没开瓶，保证卫生。”她以为文娅婷是嫌山下小店的水来路不正。姚金金得意地想，我哪会那么笨，同样东西，旅游景点的起码比城市大超市贵5毛，这叫预则立。
    文娅婷又是脸一红，小声道，“我喝了，你呢？”水是姚金金背上来的，自己这会喝了几口，过会肯定还想喝，难道叫水的主人不要喝，因为嫌她的口水脏。
    她不说，三个月前的姚金金肯定想不到，可现在是现在，进化后的姚金金立马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二话不说，从挎包里掏出只一次性杯子，“给。”她带了几只，刷牙、泡茶都能用，还可以支援没带杯子的同事，果然用上了。
    文娅婷喝过水，想到带的零食，本来想晚上收买部门那些小丫头的，不如这会拿点给姚金金，也算是谢意。姚金金嫌解背带烦，半蹲着让她到包里找东西。文娅婷掏了半天，拿出一只马夹袋，袋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糖纸、果壳。姚金金瞪大眼，“带这到山上来干吗？”文娅婷恨不得钻到岩石下，在车上她拿出来分过一次，看来下车时扔掉的是零食，留下了垃圾。
    姚金金明白过来时差点笑晕了，走走想到文娅婷抓着垃圾的样子，就觉得怪可乐的。
    文娅婷今天的面子算丢得一干二净，然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是挺好玩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俩低着头爬，前面有人问，原来是徐历，他背着赵成海的包，程正喜扶着人。
    姚金金一激动，脱口而出，“同志，我们终于赶上大部队了！朱毛会师啊！”
    她的兴奋劲让大家全喷了。赵成海是姚金金以前的老上司，笑道，“小金，你到了徐总手下，简直是士别三日，我们要刮目相看，连说话都风趣了不少。”
    姚金金嘿嘿干笑几声，毕竟不习惯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吐了吐舌头走在前面。
    程正喜看见她穿了双半新的李宁牌运动鞋，打趣道，“金金歌者非歌，穿最普通的鞋也能比我们穿专业登山鞋跑得快。”姚金金回头，“程正喜你就拿我开玩笑吧。”程正喜笑道，“玩不玩打赌？”他指着上面一处地方，靠山壁有棵树，从他们站的地方看上去树冠只有巴掌大，“如果10分钟内你能爬到那里，我请你晚上吃自助餐。我听说山上西海宾馆有自助餐，58元一位。”
    他们这群人都觉得眼前的路跟爬不完的天梯似的，正在又累又闷，听到玩打赌，全起哄了，“金金上。”
    徐历说，“我赌姚金金能行。程正喜，要是金金赢了，你请我们几个一起去吃西海的自助餐；要是输了，明天下了山我请公司全体吃晚饭。”
    徐历难得这么活泼，姚金金看了看程正喜指的那处，远是有点远，不知哪来的勇气，应了声，“一言为定。”说完加快脚程，埋头向上冲去。
    冲冲冲！
    姚金金来不及看时间，来不及看别人，她只有一个心思：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