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金金辞职记

汪勤做了两天秘书的秘书，对现在的姚金金感觉有点陌生。
    姚金金在助理位置被董事长一把拎上来，对此公司上下有笨人有笨福的认定。她做了董事长秘书后，活动区域主要在五楼和二楼大会议室，接触的人主要是各部门老大。
    居移气，养移体。
    汪勤觉得，现在的姚金金像原先的文娅婷。头发盘在脑后，穿的不是裙就是西裤，三公分高度的鞋；无论接固定电话还是手机，头一句“你好”；笑起来嘴角弯一点点，看人时眼神很真挚。这位子好比艺术照的模子，出来的人大方得体，不管本人原先什么样。
    她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和姚金金说了。
    姚金金问，“那是好，还是不好？”
    汪勤觉得好，如今的姚金金成竹在胸。尤其听老板发号施令时，她从容的样子非常好看。
    汪勤还觉得，自己被姚金金比下去了。不过又在同一起跑线，要追也不难。
    水泥做的写字楼流水的人。
    新销售部一把手孙江上任来了，姚金金领着人到各部门拜山头，晚上按例迎新晚餐。
    姚金金想，工作一年未到，送旧迎新的次数倒不少，转眼她也成前辈了。类似饭局，她习惯敬陪末座，笑多话少。别人推杯换盏，她帮忙叫酒叫菜。
    今天到了饭店，孙江讲不要内耗，大家吃顿饭增进了解就可以了。赵成海是老滑头，从不主动劝酒；文娅婷也没有拼酒的嗜好，客随主便，因此大家只点了几枝小瓶装啤酒，场面略显冷清。大经理们边吃菜边三三两两聊天气，吃完也没余兴活动，直接散场。
    出来众人按路线拼了几辆的士，分头回家，姚金金和孙江，还有行政方同路，坐在一辆上。姚金金坐在前排，听后面孙江和行政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行政方先到，他下车后，孙江不用挖空心思找话题，松了口气，连姚金金也感觉到他的变化。
    可惜好景不长，前方不知发生什么事，堵车了。孙江看了几次手表，问司机有没有办法绕过去，一副急着回去的模样。姚金金想，她得安慰他，不管职位高低，从人情世故的角度来说，也是应该。可凭空从哪说起？姚金金回头看看孙江，再看看前方，想了些话头，又觉得没一个好的。
    孙江看姚金金的动静，明白她想说话，毕竟是老板秘书，他初来乍到，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两人目光对上，从对方神色里看到找话的意图，不觉默了一默。幸亏姚金金的脸皮给郭家栋炼得厚了，她笑笑说，“听说孙总在北方呆过几年？”听谁说？履历说的，姚金金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那边交通情况如何？”
    孙江摇头，“也不行，中国的城市都堵车。同事自己开车的多不？”
    “经理开车的不少。出来吃饭都不开，免得酒后驾驶被抓了。万一进去，谁说情都没用。”
    孙江好奇，“徐总开什么车？”
    “董事长和总经理一般坐公司车。如果孙总打算开车上下班，公司有条规定，员工开车要戴耳机，公出必须由司机送去。”
    孙江想了想，“怕分心出事？”
    姚金金答“是”。
    孙江笑起来，“老板对员工的关心很实在。”他叹口气，“说实话，我怕我扛不起担子，姚小姐是老员工了，比我熟悉情况。销售部这摊子，无论谁接手都不好做。”
    姚金金没想到他跟她说这些，于情于理都得劝，“您别担心。有董事长和总经理在呢，赵顾问和文小姐也会协助您的。”孙江来前的几天，郭家栋让姚金金发了份通告：“销售副总赵成海历年来对公司贡献巨大，升为公司高级顾问”，算给老部下留了份面子。
    孙江问，“文小姐是徐总的得力助手，她在公司时间长了吧？”
    姚金金心里一动，这人才来就听到那些流言了？关于徐历和文娅婷的小话，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说徐历等不及董事长退休，现在就想把公司拿下来，文娅婷是他派到销售部的棋子，把董事长的人全做掉了。这阵子连她都觉得日子过得一天跟一个月似的，徐历还保持着一贯的脸色黑，看不出心里想什么。今天孙江报到，大家全守着看文娅婷的表情，幸好她表现得不温不火，让别人失望了。
    汪勤问姚金金他俩是不是说的那样，姚金金说咱们不能讨论这个。其实，她隐隐觉得，徐历和文娅婷之间那点微妙似乎消失了。现在的徐对文，完全是对着一个能干下属的态度；而文娅婷却像在赌气，工作得风风火火。
    程正喜能看得比她多，可惜，她不能再问他的意见了。
    孙江问，“姚小姐？”
    姚金金说，“路通了。”她想，不就是离职吗，干吗不理人，山不来就我我就山，我找你直到你理我。姚金金又说，“文小姐做过老板秘书，因为能力强，董事长派她去了销售部。”文娅婷原先职务是总经理秘书，姚金金有意含糊地说成老板秘书，不管怎么样，她不能助长流言扩散。
    路一通车开得就快，姚金金看孙江低头在看短信，估计他约了人。虽然没到住的地方，姚金金还是让司机把她放路边了，免得耽搁他的时间。
    她边走又打了次程正喜电话，仍然没接。
    过了几天，汪勤说请顾小芸吃午饭，谢她高抬贵手，人少不成局，所以麻烦姚金金作陪。
    姚金金不怎么愿意，但汪勤说得可怜，请她无论如何帮忙应酬一回，只好去了。
    果然顾小芸对汪勤仍跟过去似的，连带姚金金也只好闷头听她说。
    吃完回来进电梯，汪勤说，“你看吧，她指点江山，从工作到私人生活，连我没男朋友也关她的事。金金，谢谢你拉我出来，我不会让你失望。”
    ******
    姚金金在犯迷糊。
    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能干漂亮；另一个却站在原地发呆，这是我吗？
    所以姚金金问汪勤现在的她怎么样，完全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她疑惑。那个老练的、别人说好的自己，中了阴谋论的毒，看谁都有问题。比如那晚孙江急着去见谁，是赵成海，还是文娅婷？她忍不住要猜。孙江在销售部如鱼入水，看他跟别人打成一片的样子，谁能知道他才来几天。所以，是谁跟他已经结成暂时的同盟？
    另一个她，嚷嚷着：姚金金你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是为学做事！别管别人，做你的事。
    姚金金知道，在文娅婷和顾小芸面前，她是被董事长硬发出来的豆芽，虽然给派上“如意”的名头摆上台当盆菜，实际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因此，她尽量避着她俩。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徐历把处理唐雨燕的事交给她们三人处理。文娅婷代表销售，顾小芸代表人事，而她姚金金，就是接了程正喜的活，作为跟法律顾问沟通的桥梁，过问劳动纠纷。
    文娅婷想赶在新副总来之前处理掉的6个人，其中5个已经走人，还剩下唐雨燕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文娅婷和唐雨燕进行离职前谈话，算领教了她的能耐-半小时的话没谈完，几个唐雨燕手上的大客户已经来了电话，明示暗示：和唐小姐合作多年，已经习惯彼此的工作方式。如果换新销售，既然要重新适应，供应商遍地都是，说不得就此给别家一个表现的机会。
    文娅婷忍气吞声把电话应付过去，再进会议室看到唐雨燕得意的脸，恨不得戳着她鼻子说，滚！然而公司不是她的，她也做不得公司的主。文娅婷结束谈话，客气地说，公司将酌情考虑她的要求。
    要搁从前，文娅婷肯定向总经理汇报，请他定夺。然而从那天起，徐历看她的目光像老板对管理层，文娅婷开不了口-把事情全踢给老板，放她在那派什么用？
    顾小芸的意思，走了5个销售经理，人事部忙不过来，唐雨燕一个兴风作浪不了，留着也行。
    文娅婷气得手心发凉。她已经豁出去得罪了徐历，如果踢不掉唐雨燕，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跟她作对的人以唐为首，治不了唐，她在销售部就立不起来。知道姚金金来跟她俩一起处理这事，她的心放下来。她说服不了顾小芸，难道还搞不定姚金金？尤其，徐历为什么让姚来，还不是想把她培养成行政的后备人选。
    想到总经理的目的，文娅婷平静多了，顾小芸啊顾小芸，打工最重要是忠诚。你想走也罢了，尾巴已经露了不止一次两次，再不走，早晚有人来请你走。
    姚金金和顾小芸坐在文娅婷的小办公室商量对策。秀才遇到兵，像唐雨燕这样赖着不肯走的人，她们仨个确实也想不出好办法。
    顾小芸打个呵欠，“你们继续，我桌上一堆东西，先去理掉些。”
    她这种“我比不得你们有空”的样子，姚金金看了很不舒服，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话。文娅婷比她先开口，语气平静，“你先忙。下面那些人离了你就不行。”
    姚金金听着是讽刺，到顾小芸耳朵成了恭维。她哈哈笑道，“她们啊，没头脑。”
    姚金金顿时想到汪勤的话：她认为她是擎天柱，人事部离了她就不转了。
    顾小芸走后，文娅婷和姚金金换了个“你知我知、这女人不自知”的眼神，都是微微一笑。文娅婷问，“最近怎么样，工作没问题吧？”
    姚金金心想，需要你指导时也没见你教我，现在问这个。她口不对心地答，“还行。”
    文娅婷像没看出她的反感，笑笑说，“以你的聪明，做秘书哪难得倒你。”
    姚金金心里更别扭了。她想，再过一会就也借个事遁了。
    然而文娅婷似乎存心要跟她聊，“程正喜和你有联系不？上次我问他近况，他说他在证券公司做经纪，还问我股票账户开了没，没开的话到他那去，能给我最大优惠。”
    好你个程正喜，我找你你不理我，别人找你你还趁机拉生意，瞧不上我这种没钱的？姚金金心里炸开了油盐酱醋包。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默默把程正喜的电话号码从手机上删了，她把他当哥们，他没。然后才想起，文娅婷让她去说服徐历，不管客户的威胁也要开除唐雨燕。
    而她，怎么会同意去试试看？
    姚金金百思不得其解，能拖则拖吧。但下班前文娅婷又来了个内线电话，很温柔地提醒，唐雨燕的事不能拖。她的劳动合同快到期了，现在不续签，公司无需赔偿2008年1月1日前的工龄补偿金。
    姚金金满心认为，公司看谁不顺眼，想打发走人，也是可以的。但就像男女婚姻失败，该付的代价还是别省了。文娅婷既急于拔掉眼中钉，又爱公司如家，真是…为难死姚金金了。
    话说过要算数，下班前姚金金去敲徐历办公室的门。
    “由我出面安抚客户？”
    姚金金点点头，这是文娅婷和她商量出来的对外办法。
    徐历安静地看着姚金金，“我不去。由他们吧。”
    姚金金呆呆的。
    徐历又说，“就这样。你可以出去了。”
    姚金金反应过来，他是说真的。她赶紧把文件推到他眼前，订货量是多少、竞争对手有多少、blablabla
    徐历好笑了，“我都不急你急啥。”不知为什么，眼前固执的姚金金，跟黄山上拼命向上跑的她重合在一起，还是给她解释他的想法吧，“第一，公司的管理不容外人插嘴，我不喜欢被威胁。第二，这几家客户拿货量虽然大，但一直把价格压得很低，回款质量也不高。经济在慢慢复苏，但有些生意不做也罢。”
    好，有魄力，把她姚金金想说不敢说的都说了。
    姚金金惭愧地想，原来嘴上不说，她还是和别人一样，把总经理当成靠女朋友上位的那类人…
    “董事长那？”董事长最关心销售的日出货量，变动大了，他肯定不满意。
    徐历笑起来，“那是我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