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照上的人在敲门

第五十章 岔道选择


    简正的出生,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很多欢乐,父母和我几乎天天围着他转。尽管我不是很喜欢给他换尿布的工作,却十分喜欢捏他稚嫩的脸蛋,柔滑温软,细嫩光泽。
    我最喜欢的,不是他的脸蛋,而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球,总是透露着沉稳的目光,与之对视,哪怕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都会被他简单的目光所感染,情绪很快会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小大人儿。”父亲每次看着简正,总会笑着这么说。
    简正的眼睛,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染力,让这个家庭,变得温馨很多,甚至让脾气急躁的父母性情大变,变得沉稳了许多,说话温柔了许多,就连有时候惩罚调皮的我,下手都轻了很多。
    当时我还小,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却大概明白,弟弟的出生,间接让我的屁股少受了不少的罪。
    对弟弟,我非常感激。
    因为我的父亲在村子里的小学任教,尽管与校长关系不是很好,却还是让我在七岁那年,成功上了小学。对此,我欣喜若狂,因为我十分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孩子们。终于,我也能和他们一样,每天规律地上学放学,还能认识更多的伙伴。
    我们村子的小学简单到了极致,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全校只有六个班。那时候的作业并不多,下午三点放学,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完成。完成之后,自然是要找到伙伴,美美地玩耍一番。
    所以,小学时光过得非常快,只是转瞬之间,我已经十岁,当时正在读小学三年级,是下学期。
    为什么重点提到十岁?因为在十岁那年,我差点死掉。
    三岁的弟弟已经能到处乱跑,他有些大舌头,但叫我“哥哥”的时候,还是比较清晰的。每当我放学,趴在家里的炕上,一边玩一边写作业的时候,他总是认真地与我并肩趴着,看着我的课本,就像他能看懂似的。
    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非常好,比他大很多的我知道很多事情都要让着他。这并非我很懂事,而是在多次血的教训下总结出来的经验。因为每当我把弟弟搞哭,父母总会第一时间冲到我们面前,母亲负责哄弟弟,父亲则前来教训我。
    我知道弟弟是家里的“老大”,他的哭泣是最犀利的武器。但我对他并没有仇恨感,这不是他的错。错的是父母,他们太偏心了。
    记得那是四月份的一天晚上,大概八点钟左右,当时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房子外面刮着春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就像沉重喘息的猛兽。
    父亲正在批阅他学生的作业,母亲则正在拆弟弟的小毛衣,准备重新编织。我和弟弟坐在炕上,四只眼睛睁得溜圆,正在欣赏电视上色彩单调的动画片(当时我们家的电视是黑白的)。
    一集动画片结束,弟弟忽然转过头看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哥哥,我要吃糖。”
    听弟弟这么一说,我的嘴里顿时分泌出了很多口水。弟弟喜欢吃糖,我也喜欢,孩子么,几乎都对甜甜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我没钱……”我摊开手,证明我真的没有钱。
    我确实没有钱,但我也想吃糖,弟弟不提倒也罢了,“糖”字一进入我的耳朵,我就有些受不了,恨不得立刻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用舌头不停地舔舐。
    弟弟是父母的软肋,他们对他很是宠爱,只要他不提过分的要求,几乎都能尽量实现。而一颗糖块只有五分钱,弟弟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要两毛钱,我们就可以每人得到两块糖,足够我们晚上在梦里无限地回味甜滋滋的感觉。
    “妈妈,我要吃糖。”弟弟转移了“攻击”目标。
    我设想的一点没错,在弟弟提出要求之后,母亲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一毛钱的硬币,交给了我:“四清,你去买四块,和你弟弟每人两块,平均分配,不许抢对方的。”
    晴天霹雳!
    我万万想不到,母亲会让我去买糖。此刻天已经黑了,透过窗子,只能看到外面在风中摇摆不定的大树,影影绰绰,就像飘忽不定的厉鬼,很是吓人。我最怕走夜路,晚上起夜,都要叫醒父亲或者母亲,陪同我一起去外面。甚至连去外屋喝口水,都要心惊胆战一番。
    我愕然地看着母亲,没有去接那两毛钱。
    “你去买,你爸和我没时间,你弟弟还小,晚上不能乱跑。”母亲仿佛看出了我对黑暗的恐惧,做了一下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也能明白母亲将钱递给我的理由,可是这不是重点,害怕走夜路才是我不接钱的原因。
    做了解释的母亲看着我,问:“不敢去?”
    我懦弱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都十岁的大小伙子了。”母亲笑着说。
    也许是“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刺激,也许当时我只是脑瓜一热,也许是对糖的垂涎战胜了恐惧,我一下子把硬币从母亲的手上拿了过来,起身跳到地上,穿好鞋子,匆匆出了家门。
    “哥哥,快点回来。”简正怕在窗子上,大声喊道。
    我没有回应,当走到院子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一时脑袋发热,接过两毛钱。身处黑暗之中的我,忍受着春风残忍的吹刮,心跳骤然加速,双腿颤栗着,握着硬币的右手手掌,满是汗水。
    村子里的小卖部距离我家并不远,出了院大门向东走,只有五六十米的距离。距离不是问题,问题是我需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村子里也是有十字路口的,我所要经过的路口,应该算得上是村子里最大的路口。它南面通向村子外,东、西、北三向通向村子最里面。这是村子的重要枢纽,然而它的南、北两向都是胡同,幽深的胡同。
    我本就对黑暗恐惧到了极点,在黑夜里还要经过连接着两个胡同的十字路口,对于十岁的我来说,这简直太疯狂了。
    我匆匆地走着,努力让自己无视漆黑夜晚的环境,无视眼角余光影影绰绰的树木,无视让我心惊胆战的十字路口。
    可惜,各种无视,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当走到十字路口时,我的右眼角余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红点很小,却清晰可见,好像是我的右侧胡同里(也就是十字路口南向胡同)出现的。
    我的心猛然一缩,暗暗猜想:“什么东西?”
    如果我是掩耳盗铃的高手,一定不会去扭头看。可我偏偏不是,黑夜之中的某个鲜亮的色彩,很轻松的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向右手边的胡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胡同里,只有无尽的黑暗,根本没有什么鲜亮的红点。
    麻酥的感觉在这一刻,从头皮向下扩张,遍布全身。将我的思维都麻痹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发愣没多长时间,一阵从右手边胡同里吹过来的冷风狠狠地掼在我的面门,一股冷气从头顶蹿到脚后跟,全身忍不住抖了一抖,我这才回过神来。
    暗骂自己白痴,这种时候,这个地点,在这里发呆,傻到家了。我急忙扭回头,挪动脚步,想要继续向前走。
    就在我扭头的一瞬间,右眼眼角的余光里,再次出现了一个小红点,这次比刚才看到的要大一些,有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似乎是人形的轮廓。
    无意而视的东西,最让人感到恐惧。那个时候,我就是这种状态。当扫到红色人影的刹那,我几乎要叫出声来。然而,嗓子里就像塞了什么东西,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大概察觉到我发现了它,停立不动。
    幸运的是,我的身体并没有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束缚,用力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余光里的红色人影消失不见。我的身体再次寒了一下,双脚发力,没命地跑向小卖部。
    除了在十字路口的短暂停顿,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当我到达小卖部时,看到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四块糖果到手之后,我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回家还是要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的。
    可是,总不能在小卖部里过夜吧,终归是要回家的,害怕也不行。更何况,简正还在可怜巴巴地等着我手中的糖块呢。
    无法逃避,只能去面对。我咬了咬牙,果决地转身走出让我心安的小卖部,继续着疯狂的心跳,硬着头皮,顶着寒冷的春风,向家的方向跑去。
    恐惧让我不得不奔跑,我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感受温馨,感受安宁。
    天不遂人愿,当我跑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被一块露出地面的石头绊住一只脚,处于冲刺状态中的我无法稳住身体,直接爬摔在地,啃了一嘴的尘土。
    我知道十字路口有这么一块凸起的石头,平时走路都特别小心,绕着石头走。去小卖部的时候,我还小心着这块石头呢。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竟然被它狠狠地绊摔在地。
    “咯咯……”就在我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身后(由于我正趴在地上,身后就是我的正上方)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
    我惊骇不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的上方压下来,如同千钧重的巨石从天而降。
    无形的冲击力像是无孔不入的潮水,涌进我的脑子里。只感觉脑袋瞬间胀大无数倍,疼痛难忍。眼前的黑夜变得更加漆黑,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我无力反抗,浑身软得像根面条,半边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地上,脑袋昏昏沉沉。
    最后,我失去了所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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