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照上的人在敲门

第四十九章 弟弟


    似乎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当再次面对顾璐母亲的时候,哪怕是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心里也不会泛起丝毫的涟漪。我并不畏惧她,因为她对我没有丝毫威胁。
    顾璐和我成了好朋友,她大我两岁,我经常以“璐姐”称呼她,而她则直呼我的名字。
    我的生日很大,是阴历正月初七,所以每当过完春节,我都会实实在在的长一岁。六岁那一年,我再没有做过噩梦。这让我很兴奋,简直比过年收到压岁钱还要兴奋,这标志着我不用再受恐怖噩梦的折磨。
    对璐姐的母亲没有了畏惧,和她的关系自然比之前好了很多。我们春天一起在野外放风筝,夏天一起到小河里抓鱼,秋天一起去果园偷水果,冬天一起到冰冻的小河滑冰车。六岁的整整一年,我和璐姐到处奔波玩耍,很是开心。
    我一度认为,这样平静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惜,我错了。
    在我即将踏入七岁门槛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我的弟弟出世了。
    我清晰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六,天气寒冷。曾经为我接生过的接生婆再次光临我家,将父亲和我轰出房屋,然后插好了门闩。我们父子二人就呆呆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四只眼睛看着被窗帘挡上的窗子。
    “这是要做什么?”我傻傻地问。
    父亲显然很激动,搓了搓冰冷的手,说:“你要有弟弟了。”
    然后,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声响起。
    村子里每户人家,几乎都要两个孩子,最普遍的是一男一女,这是村子里的一种传统思想,我并不了解这种思想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其实我一直对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耿耿于怀,我也想有兄弟或者姐妹,最好是妹妹,那样我就可以用哥哥的身份来照顾娇小的妹妹,能照顾人,就可以证明我也是大人了。
    每个人在孩童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像大人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对于父亲的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巨人,说一不二。某件事情,他说是对的,我就认为是对的,哪怕父亲是错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思维,不会思考太多东西,完全被父亲牵着鼻子走。
    “为什么不是妹妹呢?”我有些遗憾地说。
    父亲明显一愣,低头看着我,问:“你喜欢妹妹?”
    “是啊,这样我就可以照顾她了。”我认真地说。
    “弟弟比你小将近七岁,他刚出生,很多事情不懂。而你这个快七岁的哥哥要比他懂得多,也可以照顾他呀。”父亲说。
    父亲的话,如醍醐灌顶,让我纠结的心豁然开朗。我变得高兴起来,用力拍了下手,喊道:“对呀!”
    父亲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来,那是对我的幼稚感到好笑。
    村长,也就是顾璐的父亲,闻讯赶来。一进我家院子,他就大笑起来,大声说:“老简,我刚才在街上听说你家要添新丁了,这才跑过来,恭喜!”
    父亲喜形于色,把他迎进院子里,两个男人交谈起来。
    大人的交谈的内容,向来是我们小孩所不能理解的。因此,我对他们的对话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只好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不知道发愣多久,肩膀忽然被人在身后拍了一下,吓得我“噌”地一下跳起来,急忙回头,看到笑魇如花的璐姐。
    “吓我一跳。”我不满地说。
    “胆小鬼。”璐姐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你要有小弟啦。”
    “当然。”我很是得意。
    “小样吧。”璐姐伸出手,捏住我额头的一小块肉皮,狠狠拧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每次都把我拧得特别疼。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她这一下,把我很快会有小弟的喜悦感全部拧走。我有些气愤,皱着眉头,想要冲她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满。我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母亲,那个在我噩梦中反复不断出现的疯子女人。
    其实我已经不怕她了,但今天看到她的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璐姐的母亲就躲在村长的身后,好像一个偷窥者,似乎在觊觎着我家的什么东西。她的表情贼兮兮的,目光躲躲闪闪,标准的贼相。
    虽然不怕她了,可我不能跑过去,当着村长和父亲面,去指责她的行为。所以,只好将不满发泄在璐姐的身上:“为什么我要有小弟了,你们全家都跑过来?”
    七岁的我已经知道礼貌与否的问题,我的话肯定是不礼貌的。人家是送来祝福的,而不是来捣乱的。我说这样的话,很不礼貌。
    所以,我的声音很小。
    璐姐明显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反而疑惑地说:“没全来呀,我哥就没来,他在家写作业呢,我爸给他下了死命令,要是完不成今天的作业,就不许出来玩。”
    我心里一阵郁闷,很想告诉璐姐,我的意思并不是问你哥在哪里。但是她这样解释了,我也无可奈何,只好用怀疑的语气问她:“为什么你能出来玩?”
    “我的作业写完了。”璐姐大为得意。
    “吹牛吧……”我撇了撇嘴。
    “不信拉倒。”璐姐根本不在乎我的质疑,话题转移得非常快,“你说,你弟弟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一刻,我真想一口血喷在她的脸上,让她短路的大脑清醒清醒。
    不过这算得上是一种把柄,我抓住机会,嘲讽道:“弟弟当然是男孩了,哎呀……难道三年级的课文里教你女孩也能叫做弟弟吗?”
    “哎哟……是呀,我怎么问这么笨的问题。”虽然这么说,璐姐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红润,她的脸皮之厚,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正要好好冷嘲热讽一番,不知为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她母亲的脸。当我看到她眼睛的时候,顿时说不出话来。
    梦中的景象,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闪烁在疯子女人眼睛之中的红色光芒,只能在梦里出现的红色光芒,竟然出现在现实之中!
    躲在村长身后的女人,贼兮兮的眼睛里,不停地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而这个时候,我的父亲正和村长聊得欢,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璐姐背对着她的母亲,自然也看不到。
    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她故意为之?为什么院子里的几个人中,只有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红色的光芒,而其他人在这一刻,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着她,璐姐母亲的眼睛微微一动,目光与我对视,眼睛里的红色光芒闪烁不定。与此同时,我看到,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对我的嘲笑。紧接着,她向我点了点头,笑得更开了。
    冰天雪地中的寒冷已经让我手脚麻木,璐姐母亲的笑容,比冬天的寒气还要冷,仿佛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我的肺也不再工作。
    大概是我的错觉,疯子女人的笑容,将院子里的一切都冻住了,村长和父亲保持着交谈的姿势,璐姐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然而,他们都像冰雕一般,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唯一动着的,是距离我不远处疯子女人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
    一阵冷风从她所在的方向吹来,寒冷得让我忍不住颤抖。风中夹杂着细微的话语,如同梦中听到的呓语,含糊不清。
    我惊愕地看着她,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是梦中的一些令我恐惧的东西,真的在现实中呈现在我的眼前、耳边。
    本以为结束的噩梦,根本没有终止,而是换了另一种更让我惊恐的形式,继续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本来对疯子女人淡去的畏惧,再次悄然爬上心头。我以为能和璐姐一直保持着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看来仅仅是“我以为”罢了,事实的残酷,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忽然,疯子女人笑脸阴沉下来,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红色精芒,像两柄锋利的刀子,刺进我的眼睛里。
    我想大叫一声,宣泄心中的恐惧。可惜我张大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以免被红色的光芒照瞎。
    闭上眼的一瞬间,村长和父亲的交谈声传了过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璐姐看到我闭上眼睛,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慢慢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扫向村长的身后,赫然发现疯子女人正在缓缓地向院子外面走去。
    在到了院大门的时候,她回过头,与我目光相对,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还没等我惊恐,房子里母亲凄惨的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哇哇”大哭从房子里传了出来。
    我的弟弟出生了,他叫简正,早在之前,父亲就给他起好了名字。
    村长和父亲高兴不已,尤其是父亲,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璐姐也是喜形于色,看上去倒像是她的弟弟出生了一般。
    而我,完全没有喜悦的心情,脑子里尽是疯子女人诡异的笑容和眼睛里闪烁着的红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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