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倾梦

118 大厦将倾一木支


武平四年三月,陈宣帝命都督吴明彻与都官尚书裴忌领兵十万北击北齐,吴明彻攻秦郡(治今江苏六合),都督黄法氍攻历阳(今安徽和县),淮南告警。【94】
    兰陵王府前突飞奔而至一袭人马。来到大门近前,为首的高延宗跳下马来,没有让亲卫去叫门,而是自己疾步奔上台阶,叩响门环。
    开门的侍从见是安德王延宗,立刻打开大门,迎了进来。
    “我四哥呢?”一进门,延宗便急急的问道。
    那侍从见延宗模样,知有大事,于是赶忙回禀,“殿下正在蒹葭居教小郡主练剑……”
    话没说完,延宗已冲了进去。
    奔至蒹葭居,延宗已是喘息不已,一抬头只见梅林中的父女二人正在对攻。若惜手持长剑,急如闪电,剑光如虹,刺向长恭。高长恭左手上拿的却是一支梅枝。只见他不避不让,手腕微勾,将梅枝搭在若惜急刺而来的剑上,向旁一带,那剑便沿着长恭的身侧滑了出去。
    “着!”长恭轻喝,梅枝翻转,打在若惜手腕之上,若惜手中宝剑应声而落。
    “啊。”若惜捂着手腕,撅起嘴巴抱怨,“父王,你打痛我了!”
    高长恭摇头笑道:“若是对敌,你可就不仅仅是痛了。”
    若惜还没答话,高延宗便已叫道:“四哥!”
    高长恭没有回头,“你还是喘好了再说吧。”
    高延宗愣了一下,将眼一瞪,“你是本朝的太保、大司马、大将军,却整日称病不朝,如今淮南重燃战火还要我来告知与你,你还算是我高氏子孙吗?”
    高长恭微微一顿,“淮南?”随即吩咐若惜,“你先出去,我与你阿叔有事相商。”
    若惜点头,跑了出去。
    “前方传来加急奏报,陈朝大将吴明彻统兵十万,分两路攻我淮南秦郡与历阳二地。这两地守军怕支撑不了多久。”高延宗满面愁容,“四哥,今日朝会,陛下意属让你统兵出征……”
    “我统兵?”高长恭微微苦笑,“我怕不能。”
    高延宗跺脚,“四哥!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纵是心里有气,也该先放上一放。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等皇室宗亲!”
    “延宗,你错了。”高长恭转过身,声音极是平静,“我心里没有气,但确实不能为将。”
    高延宗怒道:“你还说没气?自斛律一族出事,你上过几次朝?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还能说你没气?你倒说说,你心里若没气,为何不能为将?”
    高长恭神情萧瑟,幽幽道:“延宗,原本大齐三将如今却只我一人,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高延宗一怔。
    高长恭定定地看着他,继续道:“这意味着我若有事,敌国将再无可惧!而我已然功高震主,犯了陛下忌讳。我之所以称病不朝,就是想告诉陛下我无心朝事,让陛下放心。可我若出征,必重掌虎符,能得胜凯旋,怕是也再难容于陛下,而若战败,于我大齐又有何益?只有我在朝中,无论是否临阵,都会令敌军有着三分忌惮,不敢贸然长驱直入,这才是对大齐有益。你……可明白?”
    高延宗呆住,过了半响方才道:“可是……陛下已然下诏。想必要不了多久,内侍便会来宣旨了。”
    高长恭微微蹙眉,“我尚在病中,如何出征?待会我便如此回复就是。”
    高延宗呐呐道:“听陛下之意……会让传旨的内侍同时携御医前来为四哥诊治……”
    高长恭怔了怔,仰天叹道:“去年面肿,今何不发?”
    高延宗默然无语。
    是夜,高长恭独坐书房,轻轻擦拭着那把陪了自己半生的“惊魂刀”。
    琼琚从外面轻声推门进来,“殿下,行装已准备妥当。”
    高长恭微微点头,“琼琚,此番淮南……你就不要跟我去了。”
    琼琚一惊,“殿下,琼琚犯了何事?我自幼追随殿下,还从未离开过殿下!”
    高长恭抬眼,“你没有犯错,只是……只是邺都有些事我放心不下。想来想去,能托付之人只有你!”
    琼琚诧异,“什么事?”
    高长恭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如水的夜色,“我担心元儿。”
    琼琚静默无声,等着高长恭的下文。
    高长恭的左手将窗栏捏的很紧,手指微微嵌进木中,“自前日起,送若惜去看她母亲的家仆均被挡在了门外,不得入内。而若惜这两日时常魂不守舍,连剑法也多有错漏。我询问她母亲的情况,她也总是目光不定,闪烁其辞。这种种迹象表明……元儿怕是病了,且病的不轻,但她却不想让人知晓。”
    琼琚踌躇着道:“若是如此,小的留下也未必能见到王妃,亦无法探知王妃的病情啊!纵是让小的知晓了,小的又能做些什么?”
    高长恭回过身,似看着琼琚,又似看向他身后的某处,没有焦距,“淮南战事非一日可以停歇,而京中风云多变。若元儿尚能理事,那些人便不敢轻动,但若她……病到无法理事,我怕会有人趁人之危。京中能相助元儿的,只有我二哥。只是二哥一向内敛,很少来各府走动,元儿身边之人他并不相识,若元儿遣人去他府上求助,怕是连大门也未必得入。而你,他却是熟悉的,所以届时这消息只有你来传递……”
    琼琚默了一会儿,“可若王妃不见我呢?”
    高长恭淡淡看他一眼,“你必须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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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月楼前缓缓而来一匹白马,银蹄似雪,煞是神俊。马上之人眉目飞扬,五官如刻,正是齐王宇文宪。来到楼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楼阁的匾额,跃下马来,步上阶梯。尚未叩响门环,大门却已自己打开,单于陀立于门后,躬身施礼,“齐王!”
    宇文宪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们知我要来?”
    单于陀并没有回答,而是道:“少主现在楼上等候齐王,让属下为您带路。”说着,转身先行,穿过中厅,沿着旋梯而上。宇文宪随后跟上。
    来到二楼,只见窗前伫立一人,白衣胜雪。
    “你敢只身前来,也算有几分胆识!”凤血没有回身,低低轻笑。
    宇文宪找了一把椅子,自顾坐下,“你不会将我怎样。我只是棋子一枚,而你又不笨。”
    凤血略转过头,“伽罗现在何处?”
    宇文宪剑眉挑起,“自然是在皇宫大内。你怎知皇兄要以伽罗为质来与你谈判?”
    凤血淡淡道:“你一进山谷,这里便已察觉。而你齐王来此,只能说明陛下当已知晓我尚在人间。既然如此,若陛下手中没有可掣肘之物,怎会轻易就派你前来?而这世上能威胁我的东西当真不多……”
    宇文宪轻轻叹息一声,“子染,你可知你有三错。其一,你不该拒绝陛下!天下有许多人可以拒绝陛下,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曾掌控天下三万锦衣密探,绝不可以对陛下有半点异心!其二,我虽然不知你是如何逃生,但既然逃了,就不该滞留周境,终被陛下发现。其三,你就是一时无法离去,也不该与伽罗频繁相见。除夕之夜,伽罗竟不在杨府过年,陛下若再不得知岂不是瞎子?”
    凤血回过身来,微微笑道:“纵然我离开周境或是不与小妹相见,怕是也瞒不了陛下。陛下乃心细之人,绝不会因宇文孝伯的禀报就放下心来,当会派人去枫林别院细细查探。如此一来,那地洞虽做掩饰,又怎能逃过那些人的眼睛。所以陛下影卫才会不分昼夜的盯了杨府长达数月之久。”
    宇文宪脸色微变,“你既已知晓,为何还敢滞留?为何还敢叫伽罗常来此处?”
    凤血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小口的喝着。
    宇文宪突然有些烦躁,“你就不问陛下要我来对你说些什么?”
    凤血看着杯中的清水,凤目半眯,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邪魅,“陛下要我一击即中,是吧?”
    宇文宪愣了一下,“陛下说,她身边高手太多,除了你……别人没这份能耐。倘若一击不中让其反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凤血斜睨着宇文宪,唇角似笑非笑,“陛下怎能肯定我一定会答应?他既已对我动了杀机,怎敢再用?不怕我闯宫救人吗?”
    宇文宪冷冷道:“你救得伽罗一人,救得了整个杨府吗?救得了整个独孤府吗?谋逆之罪谁能承担!”
    “所以……”凤血眉尖上挑。
    “所以你只能遵从。你功成之日,便是两府加爵之时,届时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宇文宪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凤血轻笑出声,“你们就那么肯定我一定能赢?”
    宇文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若败了,就死在齐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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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台宫中丝竹萦绕,高纬美人在怀,左手执杯,正眉目含笑地看着大殿中央舞动的那一抹倩影。
    一名禁军从殿门奔入,来到御座近前跪禀道:“淮南战报!兰陵王前日在历阳大胜黄法氍,陈国退军百里,现在大岘(今安徽含山东北)与我军僵持。王又遣莫多娄敬显率重甲突袭吴明彻大军,亦胜!据探,吴明彻现在秦州城南五十里驻下营寨,并遣大将萧摩诃在营前支起木栅,与我军对持。”
    高纬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知道了。日后这些琐事务虚拿来烦朕。”
    “诺。”禁军领命,退了出去。
    高纬有些扫兴,推开怀中的美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丝竹稍息,歌舞渐停,高纬勾了勾手指,方才正在翩然起舞的冯小怜如一只娉婷的蝴蝶,飘飞至高纬身边,媚声道:“陛下……”
    高纬慵懒地向后靠去,“再给朕跳一支舞。”
    冯小怜呵呵笑道:“陛下,奴婢今日就是再给陛下跳十支舞,怕是也不能让陛下心情舒畅。”
    高纬眉尖微微上扬,“哦?这是为何?”
    冯小怜跪坐在高纬膝前,柔声漫语,“因为有件事陛下权衡不下,那就是——兰陵王。兰陵王骁勇善战,威名日盛。这民间早有传闻,‘大齐可无国主,却不可失兰陵’。如今淮南兵事,陛下不把兵权给他,怕失国土,而把兵权给了他,又怕失了……江山!”
    高纬霍然起身,反手一掌打在了冯小怜的脸上,将她攉了出去。冯小怜被打得头晕目眩,嘴角噙血,匍匐在地,半边脸已肿了起来。
    高纬冷冷地看着她,“贱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窥探朕的心思。不错,朕是忌讳高长恭。若斛律光尚在,他高长恭只要有半点掌兵的心思,朕会毫不犹豫……但是现在……难不成朕将你送至阵前跳上一曲就能让陈国退兵?”
    冯小怜撑坐起来,轻拂自己肿起的面颊,神态安然,“纵是斛律光仍在,怕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吧。”
    高纬眯起双眼,“你说什么?”
    冯小怜抬眼,嘴角略带嘲讽,“尔朱氏当年能在先帝寝宫放下桃花,让先帝至死都睡不安枕,难道就不会如法炮制来对陛下?”
    高纬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面目狰狞,“贱婢!如此巧舌如簧,别以为朕不会杀你!”
    冯小怜眼中一片宁静,“奴婢只懂得为陛下着想。失了土地还可以夺回,失了江山……可就什么都没了。”
    高纬冷冷发笑,“朕怎么觉着……你就想让朕失去这片江山。”
    注:【94】这里讲述的是北齐与南陈淮南之战,终以北齐大败收场。历史上这场战争开始多久高长恭即被赐死,没有参与。小说里为烘托效果,引用兰陵王民间传说《夜渡漳水》中的部分情节,让高长恭参与此战,纯属虚构。当然,小说前面的突厥之行也是纯虚构出来的。小说毕竟是小说,将史书的517字变成如今50多万字的小说自然是三分历史,七分演义。高长恭经历过的事件都写进了小说,没经历的事件或传说中的事件也写了不少,大家不要过于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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