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

第八章


紫竹突然想起什么,轻唤来在门口傻等的使女。那清秀的女孩楞了下,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个荣幸能伺候到从未见过的皇上,这都是自己跟对了主人的缘故吧!
    “什么是菊糕?”皇上感兴趣的问,将棋盘上的子全部打乱。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既不拼命讨好、也不会使小性子,就连下棋都认真以对决不因对手是皇帝而容让,若是旁的女子早就凑近了来寻欢。他就知道她不一般。
    “臣妾前几日见到菊花快谢了,就用家乡的法子,拿花儿晒干做茶和糕点。皇上要不要尝尝?”
    “你的家乡有这样的吃法?朕记得那里少有菊花闻名。”
    紫竹微笑,“臣妾从小是在富阳长大,就将那儿当成了故土。”
    不多时,使女回来,端上绣着菊花图样的布垫和用小巧的瓷盘盛着的糕点吃食。菊花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一旁的近侍宫人感动得快哭了,如果皇上不吃,他会给大总管和皇后杖责。
    移来小陶壶,暖了瓷杯,小心加入几朵干菊花,再斟上热水。干瘪的花瓣慢慢舒展开,映在雪白的内壁,刹是好看。
    皇上不让人先尝毒,直接喝了半杯,赞不绝口。他看见垫在几上的布料,这肯定不是宫里出的东西,质地粗砺,但栩栩如生的绣花使之身价倍增。“宫中每月花费甚巨,却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看来是过于奢靡不当。”
    紫竹知道,如果为此下一道旨意会毁了很多人的生活,也会让她的日子不再平静。“皇上,臣妾一向喜欢应景的玩意儿,若是单为喝菊茶而专门找布坊未免太劳民伤财,所以就自个绣了。”此时才明了君前应对的惊险。想象不出每天奏秉的朝臣,要负上多大的压力。
    “记得第一次见卿的绣品,是副山水朕还记得是层层的山,用从浅到深的颜色来显出远山近水。是照着你所谓家乡的风景绣的吧?”
    “是,那时臣妾都是用自然的景观入画,再绣成布帛。”
    “一般的女子都喜欢绣鸳鸯、绣春天的花朵儿。”他又喝口菊茶,紫竹立即重新斟满。“几年前,朕见过你绣的竹纹披风,上面的金龙并不出色,但苍劲的竹倒是印象深刻。现在,卿开始绣菊花了。”
    紫竹自己也没注意过,想想,自当年入太子府以后,就未绣过山水,入宫后只绣些花草。“大约胸中没了丘壑,都想不起家乡的山水竹子是什么样子了。”她绝不敢公开讲,自己因着被困在方寸之间而早失了灵性。
    皇上看了她会,而她也因少应对的经验,直直回视。这位是千古帝王,身后想必也流传百年千年,能有幸生于同代,能有幸被这样看着,真可以瞑目了。
    “那就麻烦紫竹良嫒也给朕绣件披风吧。”
    长孙大人遭贬。众人赶紧撇清关系,连带着宫中居然无谓的猜测皇后是否也要受牵连。
    “是何缘故遭贬?”紫竹翻着画册,边问名唤玉梅的使女。
    “听说是一位御史在朝堂上公然骂皇上的新政有违圣人的教诲,长孙大人为他开脱,一起给贬了。”小姑娘掩不下自己的好奇心。小时候在家中可从没听过任何秘辛传闻,兴奋得很。她侍奉的女主人常被召唤,即使不曾受宠幸,她起码知道这要比只受过一两次宠就被遗忘在宫院里的秀女要好得多。
    “那你就不要再讲任何长孙大人的话了,尤其是不能讲坏话,明白吗?”
    “为什么?”女孩不明白,追捧受宠的,践踏失宠的,大家都这样,难道不对?
    紫竹不便和她讲太多的道理,不然被口快的传出去,成了乱议朝政的把柄。“旁人的好处你可以讲,不好的地方就不要多提,这才叫为人厚道。”
    “好。”主人念过不少的书,讲的应该没错。
    紫竹继续构思图样,那位才华横溢、年轻气盛的宠臣,不会太久又会起复的吧。皇上大概是气他过于冲动,不给君王留情面,要挫挫他的棱角。
    偶然翻到一副吉祥百兽图,心意一动。她想,自己找到要绣的素材了。
    披风不象正经的绣品讲究的精致细巧,特别是稠料上不适合紫竹拿手的层层叠叠的手法,但画面大了得有足够的内容安排和布局技巧,尤其主人是君主。
    因她没兴趣逗狗和赏快谢的梅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精心缝制上,不过十几天的工夫就交了差。在春雪融化的日子,她捡了个吉日献上做好的披风。第二天就有金银丝线和不少贵重的布料赏下。
    皇上临幸皇家狩猎时用的行苑。女官们兴奋的一同前往,其中大胆的还穿上男装骑上良驹背了弓箭,煞是潇洒。那件百兽披风穿在而立之年的皇帝身上,十分的英武。
    紫竹也在随侍的名单里。
    皇上对她还保持着礼数,入夜不会来住处,更不曾在寝殿召见,也可能是怕她不畏死的拒绝,弄得大家都难看。有时候,她会以为两个人如老友般相互了解。
    皇上在无事的晌午,赏看了会披风上的图案。上面绣的大都是猛兽猛禽,却奇异的没有任何狰狞之感。皱眉在研究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不喜欢臣子诤诤直言施政的过失,更不愿在人前承认错误,相对来说他希望属下能用体面隐晦的方式进谏,而他也乐得用智慧的法子去猜测臣下某一句话、某一个举动的含义,这多少也体现了当皇帝的才略。
    这女子,在这个时节,绣了件不同凡响的温柔的百兽图。是提醒他仁慈吗?他想了遍最近不客气处置的几名大臣,除去两个贪赃贻误军情的,还有两个……
    和女人斗智,真是很罕见的经验。最妙的是那个紫竹从不会作出有干政之嫌的蠢事来。
    他决定了。
    第一次的陪酒,紫竹有些战战兢兢,不是敞开的大堂,而是隐蔽的轩阁。宫人尝过毒,皇上挥手让退下,“一切都由良嫒伺候。”
    像关照好的,众人退得一干二净。
    紫竹没有做过布菜奉茶,唯一的一次是皇后的宴请,那时命妇嫔妃众多,轮不到她献殷勤。可皇上今晚闲适地懒在榻上,不象帝王倒象个浪荡子,噙着笑,很惬意地看她手忙脚乱的出丑。一不做二不休,拼命给他灌酒,一是不在宫里,二是一切推到她没受过训练、不知如何侍奉上。
    他有些醉了,全因对这个女子没有防备。在兴致来时,抓住眼前晃动的细弱皓腕往身上拉。
    彪悍、有力,无椤?
    ……
    紫竹忍着痛楚,迅速穿整好衣服,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不过脚步刻意的踉跄。出了门,凉风吹醒了酒意,对着等候在外头的使女玉梅道,“我有些醉了,头晕得很。你进去伺候吧。”旁边的宫人有些惊讶,但也无话可说,他们只是奉旨等在外,也不知道良嫒离开了谁进去,更何况出门来没有嫔妃跟着,很是尴尬。
    “你这是欺君。”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紫竹惊回头,一道高高的影子将她罩在黑暗中,背着光,只见得到清冽的眼神。由惊吓到平静,再来就是愤怒。她以同样的冷漠嘲讽过去,“拓拔将军什么时候成了后宫的女史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疾步回房。
    星眸睁开,见到卧榻之下有个狼狈的年轻女子打盹,有些面熟,但记不起是谁。内侍见他醒了,立即上前。他指指那个姑娘,
    “是紫竹良嫒的使女。昨晚良嫒醉酒,让她来伺候。”内侍心里惶惶,只能往简单里讲。
    他低头,见到皱皱不整齐的衣摆上的血迹,竟然一时也犯了糊涂。真的是一梦?还是那个聪明又不爱权势更不屑宠爱的女人玩的偷梁换柱?再见榻下的使女惊醒了来,连跪都跪不稳,几乎是趴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与皇帝同榻,否则按宫里的责罚至少挨皇后的一顿板子。
    “你叫什么?”
    “奴婢……玉梅。”
    “是紫竹让你进来伺候的?”
    “……是。良嫒说头晕,奴婢见她脚步都不大稳,所以……就……”她的惶恐不亚于初进宫的时候听公公们讲数不完的规矩。
    “你父亲是谁?”
    “是……是门下省的录事。”
    他点头,已经有了答案。这女子断不会随便往后宫一扔,至少得有个名分。“传女史,封她为才人。”
    宫人将站不起来的玉梅背走。
    他闭了闭眼。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君王本色。为了一个不太寻常的女子,他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也罢,她不愿意,他总不能强迫。
    回京后,他去了杨妃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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