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第112章


往事一幕幕,就算遮了眉目,也清晰如斯。
起先,是她拦了他新娘子的轿子,在烈火麒麟发威之时,她无比悲壮地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而死亡意味着此生她再不会同他有什么缘份,可是他却赶来救她。
他救了她,让她对他的喜欢变得更加具体,自打感受过他怀里的温度,她便如同被什么人下了降头,再不会为别的温度动心,直至今日。
而后的一次,则是在火莲圣境,同样是火海,同样是她自己造就的困境,不同的是那个紫衣翩跹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来。
也许他已对她失望透顶了吧,受了自己教化百年的徒弟,平日里犯错也就罢了,他有耐性可以慢慢调教,并且自信她总有一日会变成一个行事稳妥的姑娘,可是到了后来,他终于明白,她到底是一块冥顽不化的磐石,这样的她他并不喜欢,于是他宁愿她死在天刑之下……
她长久以来都这般揣测他的心思,大约是揣测了太多遍,到了最后分明只是揣测,竟然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如今的她已晓得,事情真相大约不是那样的,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她却不敢如以前那样妄自揣测,就如同承认他不喜欢她这件事耗费了她过多勇气一般,承认他其实是喜欢着她的这件事,怕要耗费更多的心力。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终究是互相表白了心迹,决心相爱下去,这样便好了,她决定将那段记忆封存,小心翼翼地丢弃,这样便可以朝前迈步了,不用担心它会追过来,可是明明马上便能看到幸福的衣摆了,偏偏下了一场雨,幸福躲去了哪里,她不知道。
她隐约觉着,这或许便是她与帝君的命数,这场大雨无论是福还是祸,都迎面撞了过来,横竖躲不过,倒不如坦然一些来得好。兴许这一次能将以前没有用上的运势全部用上,来保佑他们平安度过此劫,这样想想倒也安下了心,却也并不预备坐等,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付给命数。
她与帝君好不容易走在到这一步,再撑一撑,说不定便能求个圆满,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她以前觉得自己同帝君没有缘分,可是若没有缘分,他们这一世兴许便不会再碰上,兴许就永永远远那样错过了,如今想来,她并不愿意错过帝君。
只是她这个人运势一向平平,与龙二赌钱从未赢过,唯有一次同人打赌,赢了一吊钱,竟仿佛花尽了今生所有的运气,可是仔细想来,当时却丝毫没有赢钱的爽快,如今借着避雨的时机一搭一搭回忆起,还有一些堵得慌。
在微风徐徐经过桃林之际,苏颜随意靠在一棵树下,手搭上眼帘,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来,然后有些郁闷地发现,关于自己的年少时代,但凡能以某种名目想起来的,似乎都要同那个唤作司尘的少年相关。
第一百一十二章 牝鸡司晨
苏颜自小在九重天上长大,名义上要唤司命一声爹爹,实际上却另有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此事不再赘述,总而言之,在年少到还读不大懂那些自背后投递来的眼光之时的苏颜,一直活得很快活,加上又有司命宠着,更是不知愁滋味。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学龄时,由于天上规矩,又加上来自天君的压力,再不情愿,也只得拾掇拾掇包袱去文华星君天权宫的仙塾,同一帮同龄仙人共同接受天界教育,直到成年为止。
苏颜的学塾生活并不欢乐,如果说司尘转学来以前的生活是无喜无忧的话,那么在司尘转来之后的日子,简直就像十八层的炼狱。
说起来,往前追溯个百八千年,天狼族也算天界大族,甚至有能跟九天凤族相抗的风光时期,只不过到了司尘老爹这一代,天狼族的族运却不断衰微,据说这全都是司尘老爹爱美人不爱江山所致。
总之,那位不靠谱的君上整日只知同他的君后流连山水,游戏人间——这般看来,将司尘放在天上养,也算是顺理成章——因此族中事务才会荒废下去。
人都说美人祸水,放在这里大体也不为过。而那位惑乱君心的美人,便是天界的三公主,苏颜见了面要唤一声三姨母。
这位三公主是天君极为宠爱的一个妃子所出,自然也极受天君恩宠,由是,性子也被养得骄纵些。原本,天君并不愿意她嫁去他族,希望能在天上为她寻一份妥帖的亲,谁料她却早属心天狼族上君,并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还与对方私定了终身。大约这位的性子惯常骄纵又执拗,天君觉得就算是逼迫也无望,便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毕竟也没有做出苏颜母妃那种不成体统的事,天狼族地界虽偏远了些,倒也算体面。
问世间何物最重,答曰:天家面子最重。
苏颜还小的时候,不知是在哪次宴会上,与自家娘亲的这个同父异母的阿姐有过一面之缘,大约是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而这位三公主又与自家娘亲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年少的她竟然不自觉便将她与母亲的印象叠合在一起,以至于对这位三公主产生难以言明的情愫。所以,当她在宴会上看到这位美丽的姨母手里牵着另一个少年时,那种心情别提是怎样一种滋味。
大约就是因此,尚不经事的她对随母妃一同赴宴的司尘最初的印象,便是排斥——好像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娘亲一样。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恶意,司尘竟也步调一致地厌恶她至深,甚至比起她那朦朦胧胧的恶意来,司尘对她的厌恶,要更上一个等级。至今回想起司尘这个名字,苏颜都忍不住要抖一抖身子,然后放任自己的脊背爬一层寒意。
这位在苏颜记忆里一直以负面形象出现的少年,年纪比苏颜长个五百岁左右,可是天狼族成年向来较晚,因此在苏颜的身高长到了司命腰际偏上一些时候,司尘的个头还在他老爹腰际附近晃悠——司命星君与天狼族君上身高大差不差——苏颜为此一直得意到司尘的个头超出她的那一年。可是那个“我也曾在某个时期胜过他”的想法,却时常能够让她在诸事不顺的情况下聊作安慰——这个诸事不顺,当然大部分来自于司尘的事事针锋相对。
苏颜自小性子便活泼,且大事小事都喜欢插上一脚,又喜欢无事找事,却又一向奉行低调享乐原则,并不怎么爱出头,所以就算是找事,也总是见好就收,从不恋战。
于是乎早些年与她厮混的同僚都知道,学塾生活无聊的紧,少有热闹,而只要是有一星热闹,她苏颜都要凑上一凑,待到热闹闹大了,先生追究起责任来,她却早溜得连影子也没有。
若同谋者责问,她总要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要么道:“我家爹爹突染寒疾情况危急,召我回家照顾。”要么言:“我方才上厕所去了,并不是故意逃避责罚。”
虽说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单纯,却还不至于单纯到判断不出这些说辞的真假,毕竟司命星君也不可能三天两头染疾病危。
可是纵使是有人当面揭穿,这姑娘也能面不改色地接着道:“是谁说我家爹爹病危的?”这个时候大凡都会回上一句:“不是你说的吗?”这姑娘便会眼眸纯粹地望着你,道:“我说的是我家爹爹——养的那只猫。”瞧着你不信,又语气笃定道:“方才是你听错了。”
于是人人都知苏家姑娘脸皮厚,说谎话可以连草稿都不用打,可这天上又偏偏没有人可以招架这一副厚脸皮,久而久之,便也习惯成了自然。再加上小丫头长的颇为无害,简直可以称得上形容温良,便没有人忍心多同她计较。
而唤作司尘的少年,个性却要张扬得多,以跋扈来讲都不为过。天狼族的仙府在昆仑,而昆仑是众多仙山里最有名气的一座,来自凡世的香火甚至不亚于蓬莱三仙山,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昆仑山人得意招摇一些,也无甚稀奇的。
可是当司尘站到学塾的讲台前作自我介绍时,堂下的众仙童里仍旧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道:“都知道天狼族各个骁勇善战,高傲自大是家族性格,可他也不至于穿得这么骚包来上学堂吧。”适时,苏颜正避开先生耳目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嗑瓜子,听到前排有人这般议论,不由得生了些好奇心,忍不住抬头瞅了瞅台上的转学生,结果只是一眼,便害她忘记将口中的瓜子皮吐掉。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剑眉星目,一身金缕华服,外罩玄铁盔甲,一头红发高高扎起,更为他添一些张扬,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大符合他年纪的锐气。
咽掉方才放入口中的瓜子,小声道:“果然招摇啊,招摇之极。”
苏颜就那样望着司尘,谁料司尘竟也恰好将目光投到她脸上,苏颜自是一愣,觉得那张脸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不待多作探寻,他已不怎么自然地移开眼光,接着做自我介绍。
“……日后你们便是我的同学,我爹说,这世上非敌即友,虽然你们是我的同学,却也可以是我的敌人,我愿意同你们做朋友,可也不在乎你们将我当敌人,不过我建议,在选择之前,你们最后都掂量好自己有几斤几两。与我族相交,当记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整个学塾寂静无声。
而默默站在一旁的先生,则开始抱头苦思,这……日后究竟该如何将这样扭曲的价值观给改造回来,这可真真是难办呢难办。
苏颜对司尘这番惊天动地的自我介绍倒是没怎么在意,只寻摸着他似乎已经介绍过了名字,可她方才忙着嗑瓜子,没有听到,便拿手指戳了戳前面的人,问道:“他方才说他叫什么?”
前方少年神色复杂地回她:“好像是叫司尘来着。”
苏颜哦一声道:“就是那什么牝鸡司晨吗?”换上一副恍然的神色又道,“瞧他穿得这般骚包,莫不是天鸡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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