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四爷要看戏

80 番外(二)


    第一次看到他,是大婚那天晚上。那年,我十四岁,被赐予皇四子为侧福晋。
    他用秤杆挑开我的头盖,我从他的眼中读到了惊艳的神色。那是一个冷峻严肃的男子,眉宇间却透着淡淡的柔和,深邃的黑眸犹如一潭深渊,牢牢地吸住我的心。娘亲说得没错,嫁进皇家,考验女人的不止是无上的荣耀与尊贵,还有每个皇家男子身上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威严。因为他们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一批男人。
    但,我看到的,也仅仅是惊艳而已。再没有其他的感情。
    在四贝勒府的生活平淡如水,是我有生以来最安宁的日子。嫡福晋温婉大方,端庄贤淑,只要我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绝不会为难我,也不会让其他女人来打扰我。
    而在嫡福晋的眼里,所谓的伤天害理之事,只与他有关。
    他们两个人,深爱着对方。
    我很羡慕……
    娘亲说,在没有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良人之前,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心托付出去。就像她一样,身为嫡妻,爹爹带给她的永远都只有冷漠和无情。可她却甘愿做爹爹心爱之人的替代品。她说,“爱情,无关地位与身份,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我站在假山的最高处,看着他们静静地相偎相依,一声一声地呢喃,“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如今身处红瓦高墙之内,我的那个良人,再也不会有了。
    他在府里光明正大地宠着嫡福晋,爱她、疼她、呵护她。一个月,他只在我房里歇一两个晚上,而其他的女人,承宠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却看到了他在面对我的时候,眼神中的无奈,内心里的挣扎,还有一种浓浓的愧疚与不安。
    每每高|潮之时,他嘴里喊的名字,是他的妻。
    我的心,有一点点疼痛……
    以前从未想过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子,直到看见梧桐树下那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她很乖巧,嫡福晋很爱她,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她说,“年姨娘,我叫依纯。”
    那段日子,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若是一个可爱聪慧的孩子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解解闷,就不会那么孤独、寂寞了。
    是啊……我很孤单。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只有陈嬷嬷。
    陈嬷嬷说,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依靠丈夫,老了以后只能依靠儿子。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个孩子?
    她反问,主子难道不想争得爷的宠爱。
    我摇头,即便是争到了,也只有宠,没有爱。
    他不爱我,除了嫡福晋,他不爱府里任何一个女人,就是连给他演戏的机会都没有。他冷漠,却不冷血;他无情,却不是无心。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只是没想到,我却对无情之人动了情。
    本系书香之家,骨子里的气节和骄傲容不得我去学那些妾室,做献媚之举给他看。我只是在看得到他的地方远远望着,只在他面对嫡福晋的时候,我才会幻想,他便是我的丈夫。而在平时,他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迫于德妃的压力将我娶进府,却将我当成是一个摆设。
    那天晚上,他从我的眼眸中看到了肖想之意,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笑得温润如水,却从性感的薄唇中吐出残忍的字眼,“你若是乖乖听话,那爷就会好好待你,若是敢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别怪爷翻脸无情。”
    我躺在他的身下,第一次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你从来都是一个无情之人。”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一声冷哼,翻身下了床,穿好衣服,走了。
    ——————
    当听到晖哥儿中毒的时候,我还在描摹《诗经》上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前院的太监过来传话,说四爷要严查,让我过去听训。我将墨笔放在宣纸上,染出一大片浓黑的墨色,将厚厚的宣纸染了个透。
    我从未见过他会有如此大的怒火,似乎要将这里所有的人一一杖毙。他最心爱的女子,贝勒府的嫡福晋,惨白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痛苦和隐忍。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嫡福晋也有软弱无依的时候,她所依靠的便是这个被称为女人的天的男人。那么我呢?孤独无依的时候,又该依靠谁?
    他是我们的丈夫,共同的丈夫;他是我们的天,却只是她一个人的天。
    我抿嘴轻笑,有些哀婉,有些悲伤,亦有自嘲。我对陈嬷嬷说,“我想要个孩子,陪着我,就不会孤单了……”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也不敢去谋害晖哥儿,只是对依纯好了点,比嫡福晋对她还要好一点。我还劝依纯不要和嫡福晋置气,我让依纯不要多想,即便嫡福晋有多少个孩子,她也会像亲生女儿那样疼爱你的,我每一句话都在努力修复大格格和嫡福晋之间的关系。依纯笑得天真无邪,她说,“年姨娘,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温柔最美好的女人。”
    三周之后,晖哥儿就中毒了。
    而我,全然不知。
    怪也只怪,年幼的依纯,还分辨不出真情或假意。却也真真实实地说明了,嫡福晋对待亲子和养女,还是有差别的。
    嫡福晋对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除了女人的防范之心,还有浓烈的恨意。但她掩饰得很好,一如往常地以微笑示人,表面上维持着四贝勒府和谐安宁的关系。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恩威并施,让府中所有的奴才都对她毕恭毕敬,心服口服,即便是对他动了心,也能将自己的感情控制在一定的尺度内,不受他的影响。
    在最四贝勒府最危机的时刻,也只有她,才能镇住场面。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才是最能配得上他的。
    越是这样,心中就越是欣羡。久而久之,便化作妒忌。
    我说,“嬷嬷,我变了。”可我又好害怕变得不像自己了,于是拿出那本陪伴了我将近十年的《诗经》,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提起笔,第一次在宣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胤禛。
    太优秀的男人,谁都想要,更何况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
    可是我还是做不出那些矫揉造作之举,更不屑装病来剥得他的怜惜。本想使用阴谋暗计,可我明白,我不是嫡福晋的对手,只要我动一根手指头,她便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所以只好光明正大地去质问他,控诉他的残忍,指责他的无情,痛陈他的冷漠。
    这般无礼之举,却还是没有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关注。
    我对陈嬷嬷说,我永远都不可能走进他的心里。
    她说,那就要一个孩子吧。
    我轻声呢喃,是啊,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孩子。
    其实我应该听娘亲的话,不能动情!可是,这颗心,终究不受我自己的控制。
    后来,他登上九五之尊,成为天下之主。后宫佳丽三千,我以为机会来了,却没想到他依然我行我素,只爱皇后一个,也只宠皇后一个。
    我被封为肃妃,无子封妃,靠的是侧福晋这个名分,还有先帝和皇太后的面子。
    自从皇太后与他的关系缓和了以后,皇太后再也没有逼着他去宠幸其他女人。所以,这个后宫,实为虚设。
    他与皇后闹别扭那次,陈嬷嬷怂恿我去从中作梗,我摇头否决了。
    陈嬷嬷对我是怒其不争,“这后宫的女人,谁不是双手沾满鲜血,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你现在只是一个妃子,无论是年家还是你自己,为了生存,必须向前走。”
    我问,“是要像咸福宫那位,纵火行凶吗?”
    陈嬷嬷一脸无奈,“我的好主子,你怎么就不为自己争口气呢?”
    我笑了笑,“我讨厌宫里那些女人,我不要变成她们那个样子,会迷失自己的本性。若是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那么他就更讨厌我了,或许为了皇后娘娘,他会痛下杀手,将我打入冷宫,那个时候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无论前途有多么坎坷,千万别丢失了自己的心性。
    娘亲说,人是为自己活的。
    最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遣退了所有的太医和宫人,每日坐在庭院里,心中所想的,全是书里面描绘的美好的故事,才子佳人,郎情妾意。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还是忍不住幻想。殊不知,娘亲和我都错了,在钟鼎之家,哪会有什么一心一意的爱情,即便是他和皇后,中间还有一个后宫,一个朝堂,一个天下。
    他依旧会去宠幸其他的女人,然后将敬事房的册子拿去,让皇后亲自盖章。我能够感受到,皇后每次在凤印落下之时,眸底的那一抹痛苦的神色。
    我不止是个汉人,还是个旗人,汉军镶黄旗人。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这场悲剧。娘亲按照传统的礼仪教导我,读四书五经,学诗词歌赋,将我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礼,才情兼备的女子。她说,我是汉人小姐,比不得满族格格的大方豪情,却是男人最喜欢的。
    直到结局了,才知道这是错误的。
    我看到皇后眼中的心疼,他眼中的怜惜,不禁有些自嘲。闭上眼睛,听随命运的安排。
    我嫁给他将近九年有余,也曾努力争取过,可是他都无动于衷,而现在,生命垂危之时,才露出淡淡的怜惜和不忍,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他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不属于我。
    真是羡慕皇后……
    或许他和皇后商量了什么,自此以后,他来翊坤宫的次数多了,眼神中也多了一份愧疚。我在心里笑了笑,病也渐渐有所好转。
    父亲是二品大员,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享受过荣华富贵,也拥有过尊位权力,却独独没有爱。我不想要皇后的位置,因为太累;也不想得到过多的金银财宝,因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他的心。
    于是,只有伤害自己,引起他的疼惜和愧疚。
    雍正四年五月,我终于被诊出已有两个月的喜脉,一时间高兴得快要疯掉了。我怀的不是皇家的子嗣,而是自己所爱之人的骨肉,是这深宫中陪伴自己的一丝想念。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和皇后的感情一如从前,却比从前更加牢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承受着整个天下的重任,负责皇家香火的延续,还有朝堂和后宫带来的一大堆烦恼。
    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和皇后之间的感情,是相濡以沫。身上的担子越是沉重,他们爱得越是深沉。
    怀孕后,皇后待我很好。她说,“你肚子里可是万岁爷的亲生骨肉,本宫当然得好生照料。”
    我怔怔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笑脸背后的隐忍与痛苦。
    原来这就是爱情……
    相扶相持,相爱相恋,相怜相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便是你。
    雍正五年元月,我肚子里的孩子足月落地。这时候正值新春佳节,我收到了来自整个紫禁城的祝福,不管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终究是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
    他为三阿哥赐名,弘时。
    一个月后,我躺在床上,奶娘怀里抱着小婴儿,我听着孩子的哭闹声,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满足。
    其实我并不贪心,只是想要一个和你长得相似的孩子罢了。
    我虚弱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哀求道,“臣妾命薄,只希望万岁爷看在三阿哥从小丧母的份儿上,好好待他,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皇后却哭了,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指责我,“傻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哪个孩子不需要亲娘的,你就忍心抛下他一个人走了?”
    我轻笑,“命该如此,去年的那场大病,已经伤了根本,原是我应得的。”
    我盼了一辈子,盼来了一个孩子,而自己的大限已至。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死后,他晋我为贵妃,把三阿哥养在皇后名下,玉牒上仍是记的我的名字。
    临死的时候,我悄悄问他,若是没有皇后娘娘,你会不会爱上我?
    他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会。
    我笑了……然后闭上眼睛……
    看穿了凡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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