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四爷要看戏

81 番外(三)


    我是皇阿玛唯一的女儿,但西三所里面却不止我一个公主。嬷嬷说,大清国的公主都会远嫁蒙古,成为满蒙联姻的纽带。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整个紫禁城,锣鼓喧天,我听到的都是喜庆的送别之声。
    镜中女子,娇艳如花,身着凤凰红袍,肩披翠珠霞帔,头戴九龙衔珠凤冠,行若杨柳,静如姣花,一颦一笑,宛如谪仙。
    嬷嬷替我摆弄宽大的裙摆,欣慰地笑,“公主,你今天好美。”
    我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啊,好美……”
    去往太和殿的路上,我遇见了弘晖,当今的太子殿下。
    “大姐……”他一直这样叫我。
    我点了点头,抿唇轻笑,不知怎的突然吹来一阵狂风,沙子钻到眼睛里去了。我想问却又不敢问,可抬头看了看湛蓝色的天空,终究还是问出来了,“皇额娘,她会不会来?”此一去,便是永别,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弘晖摇了摇头,“额娘身子不舒服,今儿的宴席由太子妃主持。”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向弘晖行了礼便绕道而行,只觉得脸颊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落到嘴里,是苦的。
    我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女儿,如今却以固伦公主的身份下嫁蒙古,代价便是这一生的幸福和安乐。
    皇额娘打发初雨姑姑来接我。我看到初雨姑姑眼中蔑视的神情,以前,她总是说我是白眼狼,现在,她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因为,曾经,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走进永寿宫,我看到一个端庄秀美的女人侧靠在软榻上,双手交叉叠放在微微凸起的小腹,明媚的脸庞挂着一丝温和慈爱的微笑。那是我的皇额娘,现在已身怀六甲。
    她没有看我,只是目光有些涣散,她问我,“为什么?”
    我放声大哭,跪着爬到她面前,不停地摇头,一个劲儿地自责,“对不起……额娘,额娘……对不起,都是纯儿的错……”我乞求她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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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才八岁,额娘待我很好,吃什么穿什么都和弘晖一样。阿玛也会经常逗我们开心,是真正的一家人。我身边有一个老嬷嬷,一直说额娘的坏话,但是我不听,我很喜欢额娘。亲生母亲在我心里仅仅只是个名词而已。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后来弘昶的出生,我的生命里多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很漂亮,像仙女。她待我比额娘对我还好。
    弘晖经常指责我,说我忘恩负义,还说我亲近年姨娘就是在害额娘。我反驳他,我怎么会害额娘?尽管额娘现在有了弘昶弟弟,不如以往那样疼爱我,但是我还是喜欢她。
    额娘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以后的日子里,额娘看我的眼神变了,她好像有些失望,所以再也没有唱歌哄我入睡。凡霜姑姑每次看到我都是一脸鄙视,再也没有夸过我漂亮可爱。而我从初雨姑姑的眼神中读到了浓烈的杀意,她一直都是一个狠毒的女人,我曾亲眼看到她用一根檀木穿透一个奴才的股间,最后痛苦地死掉。
    弘晖的指责声有些聒噪,我很不耐烦,从嬷嬷那里找了一包耗子药,放在弘晖的食物里。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当我看到额娘那双如冰霜般寒冷的眸子时,我才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我没有故意害弘晖,我只是想让他别再骂我忘恩负义,我只是想让额娘多一点点时间来关心我。年姨娘说,“你要体谅额娘,她产下昶哥儿不久,身子弱,不宜操劳。况且还有晖哥儿,他还那么小,你做姐姐的应该替额娘分忧才是。”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额娘了……
    阿玛把我打发到西郊的庄子,那里的空气很好,人们很纯朴。没有人向外透露我为什么会被贬到这庄子上,所以仆人们待我很是尊敬。
    也仅仅是尊敬而已,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四贝勒府的大格格。
    不经意间,我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女人,她嘴里说着一些疯话,每日受尽下人的耻笑和折磨,但她还是一直在笑。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委屈的泪水。那时,我觉得她有些可怜,比我更可怜……
    她看到我,笑得更欢了,像是在报复。她有点疯狂,“她不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么?啊?你怎么也会被她弄到这庄子里来?”
    我认识她,是阿玛的庶福晋李氏,害得弘昶弟弟早产的那个女人。
    李氏对我说,府里所有犯错的女人都会被遣到庄子里来,自生自灭。她说额娘还没有嫁给阿玛的时候,贝勒府里有很多女人,阿玛不爱她们,却能公平对待,自从额娘进了府,阿玛的心就只在额娘一个人身上。
    而那些女人,全都被我那个狠心的额娘弄到庄子上。要么像我亲生额娘那样难产死掉,要么就像武氏李氏那样,被弄到这穷乡僻俚,永无翻身之日。
    她说我额娘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竟是连自己养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狠狠地瞪着她,骂她是个疯子。
    没过多久,管家又将我接回去,我欣喜若狂,我以为额娘原谅我了,她还会像从前那样疼我爱我。只是没想到,我被送到了永和宫。
    那天晚上,额娘面无表情地质问我,我不敢作答,只得撕心裂肺地哭泣。
    我想要弥补,可是她不给我机会。
    额娘说,在她的心里,弘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就是连阿玛也不及弘晖的三分之一。
    当初,我刚满八岁,为什么会有杀人这种想法?
    我一直认为,那时我被恶魔附体了,肯定不是我真实的想法。待我这样认为时,额娘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在永和宫里的日子就如地狱,我曾听到一个宫女说过,皇宫里永远都没有秘密。所以在这里远不如庄子里来得轻松自在,她们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是怎样从一个备受嫡福晋宠爱的格格沦落成一个遭人厌恶唾弃的庶女。
    我得到的,只有冷眼和嘲讽。
    德妃说,这是我应得的。
    直到阿玛登上皇位,成为天下至尊,而我也跟着船涨水高,成为雍正帝的第一个公主。我从永和宫搬到西三所,这里还住着先帝爷的许多未成年的女儿。我进去的那一天,看到了她们眼中鄙夷的神色。
    无论是皇家,还是平常的富贵人家,只有庶女巴结嫡母的,没有嫡母来讨好庶女的。况且我这个受到嫡母疼爱的庶女,应该好好报恩才是,居然狠下心对最尊贵的嫡长子下手!
    我想,我一定是被额娘宠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所以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在西三所里住了八年,只有每次国席家宴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看到皇额娘,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和蔼,把两个弟弟往心坎儿里疼。当她的视线转向我时,我只能惊慌地低下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原谅我。
    我终于知道,年幼时我的所作所为,将她伤得有多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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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额娘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别哭,今天是你大婚,应该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一直哭一直哭,“额娘,您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皇额娘起身,弯腰将我扶起来,她把手搭在肚子上,突又轻轻笑道,“太医说,这是对双胞胎,纯儿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眼泪戛然而止,我怔怔地看着皇额娘,她又恢复了以往那般和蔼可亲的微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凑成一个‘好’字。”
    皇额娘愣了愣,她的思绪飘向远方。她说,“当初怀你弘晖弟弟的时候,你阿玛也是这样说的。有了女儿,再要一个儿子,凑成一个‘好’字。当时你才两岁,也拍着小手高兴地笑。”
    我曾听顾嬷嬷说过,额娘一直把我当成她的第一个孩子,原以为是她们安慰我的话,却不想在弘晖出生之前,额娘就将我放在了心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皇额娘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捧着我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别过头,她说,“你走吧,快错过吉时了。”
    刹那间,我的泪水就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给皇额娘行了三拜九叩大礼,“额娘,原谅纯儿,好不好?纯儿知错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地发抖,害怕她不原谅我,害怕她把关于我的记忆从此完全抹掉。
    紫禁城里,再不会有依纯这个人了。
    皇额娘重新躺在软榻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沉默了半响,才招手让凡霜姑姑带我去太和殿。
    她没再说一句话……
    太和殿上,皇阿玛亲手将我交给蒙古使臣,我从他脸上只看到了威严和傲气,没有一丁点儿的留恋和不舍。
    我强颜欢笑,告诉他,女儿定不会辜负使命。
    他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转身,不再看我。
    雍正九年,我十八岁,骑着高大的骏马在科尔沁草原奔驰,眼睛总望着紫禁城的方向。额驸对我没有感情,只有君臣之礼。我不在乎。
    二月,使节从京城回来,说皇后娘娘诞下一对龙凤胎,万岁爷大喜,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扬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情绪仍然很低落。
    使节却笑着向我走过来,给我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荷包,他说,“公主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托微臣转交给殿下的,里面有皇后娘娘的亲笔书信。”
    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我将荷包剪开,抽出一张长长的纸条,上面书写着娟秀灵气的字体。
    额娘说,纯儿,在草原上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把荷包捂在胸口,一时间,泪如雨下。我趴在案几上嚎啕大哭,一声又一声地念着喊着,“额娘……额娘……”
    十年了,您终于肯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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