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猛鬼故事

校园惨剧-8


落寒把今天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我觉得席老师话里有话,好像知道些什么,而没有对我说。当然,他认为我只是个学生,也没必要告诉我。最后他说起回光返照的时候……”
    “你是说‘16刀事件’他很可能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或者闻到什么。”
    “我比较偏重最后一样。他说面对着尸体有人笑,大概是指那三个男生,那么他当时是在人群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如果真的是闻到什么,我能想到三种可能:英语林老师的香水味,高数何老师的烟味,还有就是传播学郑老师的药味。他要说的,到底是哪一个?有点不对呢……”
    “你好像还陷在‘凶手就是身边的人’这种思路里。”
    落寒并不理会,继续自说自话: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吕老师……我怀疑……”
    他直视舜的眼睛,用一种非常令人信服的口吻说:
    “我非常怀疑。”
    “你是说……凶手?”
    “是。”
    “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落寒摇摇头:
    “不,动不得,没有证据。”
    “那你怀疑总有理由吧?”
    “现在的案子有一个特性,非常诡异,在我看来,只有一个人才能满足这个条件。而这个理论的基础,却停留在假设阶段。”
    “也就是说,如果案子和你的想象相同,那么那个人相当可疑。你只是灵光一闪地有这么个想法,很有可能根本不着边际,即使猜对了也没有证据。”
    “确实。案子的前因后果我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次的事情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非常普通呀,你以前处理过比这难得多的。”
    “不是难度的问题,感觉不对,不是一个系统。怎么说呢?以前的案子,别管多复杂,我都能很快,几乎是立刻地看出有什么地方不正常,或者什么地方过于正常。现在的事情不是这样,我没有看出哪里可疑……都是最一般最日常的活动,上课、吃饭、自习、睡觉,我们今天这么过,明天也一样,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死人了。从五年前到今天,出了那么多件事——对了,你调查这些事,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可是……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哪些是谋杀?哪些只是平常的事件?和咱们调查的事情有关吗?所有这些事都是一件事吗?还是几件事?不多说,就现在接触最多的‘五年前惨剧’和‘16刀’事件,能不能扯上关系都不知道。还有就是一直缠着我的感觉……”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侦探小说……’”
    “是啊,挥之不去。”
    “这案子……这么说……还真是蛮特别的。难道真的找不到突破口?”
    “我一直在试,那种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我当时大概是6岁,有一天去我叔叔家玩,赶上表妹大发脾气,因为她看上一条漂亮的裙子,而叔叔不给她买。她当时又哭又闹,跳着脚,说什么都不答应。结果脖子上的项链挂在了抽屉把手上……别露出那种表情,放心,没发生不幸事件,就是项链断了。她那时候就爱打扮,经常偷抹婶子的口红,平常套着三条以上的项链。她当然很伤心,因为断的有她最中意的那条,让我帮她原样穿回去。我把掉了满地的珠子收集起来一看,才傻了眼。都是仿真的珍珠,还都差不多那么大个儿,我是神仙也分不出到底哪个是哪条的。”
    “那你就看着你妹妹满地打滚?”
    “当然不。我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把所有珠子都穿在一起,算是混过去了。她总算破涕为笑,以后再也不拿它当项链戴……”
    “还是不喜欢呀。”
    “不是,太长了,只好挎在肩膀上。”
    “唉,小女孩真容易糊弄。”
    “案子就没这么容易应付了。我从所有事件中挑出几个,试图把它们联系起来,不行就换另外几个。这是个大工程,想想有多少排列组合?现有的东西也不能帮我肯定或否定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所有结果都似是而非,一琢磨就不让人满意,就像好不容易选出来的珠子穿起来,放在那里看着挺好,一提线的两头,就会哗啦啦地散掉……”
    落寒的眼神很是迷茫,虽然他平时也这样,但这次似乎不寻常。
    “太笨的方法,要是这样也能有突破就神奇了。我看这次按平常的做法希望渺茫,是最根本的……非常基础的……思路的问题。”
    “那就换种思维方式。”
    落寒露出极柔和的笑容:
    “谈何容易?你提了个最难的要求。”
    舜皱了下眉,然后摇头:
    “我观察半天了,不得不说,你情绪不对。”
    “你是指……焦躁?确实,我有些着急。动机非常关键,而现在完全……没有,连猜测都没有。不知道凶案发生的原因,就无法确定是否会继续死人,只希望真相露白得不要太晚。我明白这会让脑筋不清……”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自己都明白有可能焦躁,就不会焦躁了。我说的是另外一种情绪,非常消极,我也知道很难克服。但问题是你似乎甘愿沉溺其中,真心想控制过吗?”
    “我……”
    “你是个明白人!”
    天黑压压的,空气吸在鼻子里湿乎乎的,让人的胸口憋闷到快要爆炸。
    张平从学校食堂出来,对旁边的落寒说:
    “今天倒不错,吃饭的人这么少。”
    “星期二,所有学院下午都没正课,都赶在下雨前回家了。”
    刚上大学,大多数人都特别恋家,也是因为住不惯宿舍,一有空就往家跑。
    “那你呢?”
    “正课没有有选修呀。下午不是传播学时间吗?再说,几个月前我爸妈搬出去住,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还不如这里热闹。”
    “我倒省了这份心,以宿舍为家。”张平看看天色,“对了,你见过真正的庄稼地吗?”
    “以前学校组织郊游,从车窗里看见过。”
    “那个不算呀。在我老家,成片,绿得刺眼,风一吹,从这边一直矮到那边。”张平胳膊伸直,平着挥动,模拟那景象。“有一次,也是这种天气,一群燕子就贴着苗上边飞,来来去去的,飞的那种弧线……不能说漂亮,是潇洒,游刃有余。那时候才发现燕子不全是黑的,它们身上好像有暗暗的蓝色,我现在还怀疑是当时眼花了呢。奇景呀!”
    “那咱们去那块绿草地前面看看,或许也行呢。”
    “我看见那会儿是夏天呀。唉,人家都说北京四季分明,我是没看出来。都什么月份了,还这天气。”
    “托环境污染的福,现在只剩下冬天和夏天,春天和秋天已经久违了。”
    “不知道气候变了会不会对动物有影响。”
    “再恶化下去,恐怕燕子再也不来了,那种美景也就无缘了。”
    “没关系。只要你买得起火车票,去我们家那边呀。记住,一定要这种天气呀。”
    “知道了,以后有机会的。”
    两人走到宿舍楼门口。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先上去吧。”
    落寒抬头看天:
    “哦,那你快点啊。”
    落寒穿过黑漆漆的楼道,站在326门口。要是平常,早会听到旁边宿舍的喧闹声,还可以“借借光”……看来人真的是都回家了。
    落寒迷着眼睛,吃力地让钥匙找到了锁孔。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灯按开。这种光线,真不敢相信是大白天。
    他坐在张平的床沿,看着窗外的天色发呆,似乎什么都不想做。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一声响。落寒看过去。文羽望着他的表情几乎是兴奋的:
    “老远就看见咱们宿舍开着灯,果然你在。”
    话音未落,电话响起。
    “喂,阿雪,是我。是啊,到了,刚进门。”
    “林大美人也没回家?”
    文羽捂住电话,探着脖子说:
    “她家远,怕淋在半道儿上……”
    然后,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去一样,又紧贴在电话上,表情也变成毕恭毕敬的虔诚:
    “我在,我在听。”
    一道蓝紫色的闪电贯穿了整个天空。
    喀啦啦!!
    雷声一过,宿舍里立刻恢复了不见一丝声音的宁静。女声清晰而尖锐地从电话中传出:
    “啊!好可怕呀。”
    “别害怕,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们住顶层,劈到了怎么办?”
    “不会的,每个楼都有避雷针。”
    又一道闪电!
    喀啦啦啦!!!
    落寒一下子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啊!!你听见了吗?像劈到人心里一样……”
    “没事的……”
    门“啪”地一声大开,徐宁的声音比人先到:
    “回来就踏实了。这雷劈的……”
    文羽气急败坏地把手放在嘴上冲他“嘘”。
    又一声雷响!
    文羽顶着雷声,大声吼着:
    “阿雪,大点声!我听不见……”
    落寒冲到阳台,拿了把伞就跑出去。
    “喂!”徐宁站在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干什么?就快下雨了……”
    “张平~~~~~~”
    落寒的呼唤被雷声淹没。
    他在露天的地方跑着,拧着眉毛左右寻觅。大学不像中学,面积大到夸张。在几乎绕学校一圈后,终于冲进了花园。
    花园视野很好,没有什么障碍物。他站在原地扫视四周。可以肯定,这里没有人。
    落寒推推眼镜,迷起眼睛,像要看透每一个角落。那个……是吗?不,那是一颗树。不,别乱想,这不代表什么,看错是难免的。天黑成这样,人站在面前五官都是模糊的。
    用力挤挤眼睛,再看。
    那是什么?喷水池边上好像有一团东西……
    落寒走近几步。
    颜色好像很亮……张平今天穿的是……白衬衫……
    落寒楞了一会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跟前。终于,他看见了:
    一根矮装饰柱旁边,那个人似乎是跪在池外,双臂也垂在池边。白衣服上有些黑糊糊的东西,头浸在水里。
    缓缓提起手,简直是机械的去看表:12点57分。
    一滴水砸上表面,落寒反应极快,下一秒钟撑开伞,刚举到张平上方,大雨就从天而降。
    雨水浇上地面的声音,与池水撞击融合的声音,以及打在伞上的闷响,落寒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摸出手机。雨水刷过按键上的荧光绿。
    落寒拨着号,可以体会,自己外面的那层心忠于职守地保持对他有保护性的想法:这手机可是新买的,很贵呢。才没几天就要被雨淋……我还真是个败家子。
    外层心都快要自嘲地笑了,里面那层似乎还没有想法,或者说,已经感觉不出它怎么想的了。
    “喂!”
    “喂?你是……”
    “我要报案。”
    “报案?你的声音……‘X君’?”
    “不是……”抬起头,雨水冲过镜片,“是杜落寒。”
    “‘X君’,你……”张臣用伞遮住落寒,“我知道现场很重要,你也不必这样的,是不是?”
    落寒抿着嘴的时候,显得相当倔强。倔强的意思就是任何人劝都没有用,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一个实习警察过来对张臣说:
    “照片拍完了,这尸体是不是可以……”有点敬而远之地看了落寒一眼。
    得到头儿的首肯后,张平被趴着抬上担架,落寒拿伞继续遮着,同步走。
    张臣抹了把脸上的水,叹口气,不再多说,也举伞跟过去。
    担架放在借来的办公室里,法医验看尸体,一个警察拿本记录。
    “大概的死亡时间在中午12点30到……”
    那警察打断:
    “接到报案是下午1点10分。”
    “嗯……这次不错,发现得及时,可以判断得准确些。致命伤,也是唯一的一处伤,是在后脑,钝器重击造成的。至于是什么凶器,还需要解剖,一会儿叫两个兄弟来,把尸体送到我那儿。”
    警察怜悯地摇头:
    “多惨呀!看上衣溅的血点子,胳膊上也有,左手背上都是……”
    一个飘忽的声音插进来:
    “还有这里。”
    落寒拉起张平的左手,手心苍白,食指尖艳红。
    “这位同学,”法医没好气地说,“你不应该乱动的。别蹲在这儿了,那边有椅子。”
    落寒抬眼看看他,依言走开坐下了。
    法医低声问警察:
    “这孩子是谁呀?证人也不能进来的。”
    咬过一番耳朵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落寒:
    “他就是……就是那个……”
    落寒窝在角落里,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很多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头儿啊,认识死者的人,该找来的都找来了。主要是教过他的老师,但是不齐。好像全校下午都没课,老师们有不少回家了。现在还剩个郑老师,教选修的;还有教物理的,就住在学校里,所以没走。还有个云老师,留下编程序。他们现在在对面的办公室坐着,随时可以问。其他人没找着。还有死者的同学,实习的已经去宿舍叫了。”
    张臣对落寒望过去一眼:
    “不用了。一个就够了。”
    “知道了。对了,头儿,消息已经放出去,用学校的广播征集线索。知道点儿什么的人听到以后,就会来报到了。”
    说完打手机通话:
    “你那边怎么样?已经到了?还问过了?结果呢?完全想不出为什么被杀,连死者大雨天逗留在外的原因都不清楚。好,非常好,人就不用带了,你回来吧。”
    随着开门声,又一个警察冲进来,手里拎着滴滴答答的雨伞。
    “好大的雨呀。”
    “怎么样?”
    “已经可以确定,尸体的发现处就是第一现场。”
    “噢?根据什么?这么大的雨,周围的血都应该冲掉了。”
    “是这样没错。问题是我们找到了凶器。花园新添置了一些装饰,有一种是上面带凹槽的矮柱子,上面放着石头球。紧贴着水池边的一根柱子上是秃的,而且就在尸体旁边。凶器不是钝器吗?我们就下水去,已经捞上来了。”
    正说着,一个不算强壮的警察,抱着个装在透明袋子里的石球,艰难地挪进来。脸憋红了,两腮鼓着,紧抿着嘴,不敢泄出一点气力。放下时,地面为之震动。
    他终于长出一口气:
    “信不信吧?我打赌,实心的大理石。这次的凶手要不是男的,我磕死在这儿。”
    张臣看着他:
    “这么沉?就这么搬过来的?”
    他曲伸着手指,放松肌肉:
    “哪可能?学校花房外面有手推车,借用了一下。”
    张臣点头后,思索起来:
    “目前的情况看……水池是学校里显着的景点,约在那里见面很有可能……凶手把死者约出来,从凶器看像临时起意……不,约在那里可能是早有预谋,趁死者背对不防备时,拿起石球砸……死者身材矮小,应该是不难办到……可是……”
    忽然一拳砸在桌子上,用焦急到几乎愤恨的口气:
    “上星期四一件,今天一件,一个学校里,时间又挨得这么近,怎么也该并案处理。可是……性别不一,一男一女,两个凶手,合谋事件……这下可麻烦了……要不然是巧合,完全无关……天哪!更麻烦……”
    墙外边拔起尖锐的声音:
    “真的……我看见了……绝对的……那个花匠……”
    张臣没好气地冲出去:
    “吵吵什么!?”
    张臣再进来时,后面跟着个圆脸盘,大眼睛,梳着公主头的丰腴女生。
    走到桌后,一伸手:
    “你请坐!对不起,刚才是太着急了。”
    女生眨眨眼睛:
    “没关系的。我知道,这事真可怕。我听到广播就来了。”
    “你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不管什么,请说吧。”
    “今天下午我没课,就去逛电子市场。后来看天不对,就往回赶。我到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特别黑了,我怕我到不了宿舍就下起来,就想先到实验楼里去避一阵子。当我穿过花园的时候……当时……太恐怖了,周围都黑成一片。您知道黑暗为什么让人觉得害怕吗?”
    一般证人在说到正题之前,总会先有一段个人简历或者心灵读白,张臣已经习惯了,并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听着。
    “因为在黑暗中,所有东西都是模糊的,都看不清,所以也就有一种存在感,越看不清就越觉得有什么,也就越想看清。就是那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能蹿出点什么来的感觉。我胆子本来就小,都不敢跑了,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也到处看,偏偏这时候……”
    女生嘴角下咧,几乎要哭出来了:
    “打闪了。一下子所有东西都变蓝了。我正看着的那块黑影,是一个人!一个花匠!手里推着手推车!他……他身上整个罩了一片蓝光,简直像一个鬼!我吓得再也不敢呆在那儿了,转身就往宿舍跑。”
    “那么说,你只是仓促地……”
    “不!虽然那只有一瞬间,我只看了一眼,还是侧影,但是绝对不会错,我敢肯定。现在那时候的情景还留在我脑子里,像电影那么清楚。真的,真的,太恐怖了,我不可能记错。”
    “我相信你。当时是什么时候?”
    “我的表是夜光的,好像之前瞟了一下,是12:50。”
    “还看到别的了吗?水池边上有没有什么?”
    “我……没注意……”
    女生努力回忆,可能是又想起当时的画面,打个冷战。然后脸色大变,大概是领会了已经有尸体在那里的可能性,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低头撞出门去。
    “是啊,”张臣叹气,“这是很恐怖,她也觉得这很重要。可是要下雨了,花匠把分散在学校各处的花盆收回花房,有什么问题吗?算了,例行公事,去查证一下吧。”
    实习警察转身走,张臣在后面说:
    “顺便叫个证人进来,要开始问了。”
    对话声从落寒耳边划过,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
    “打扰您了,郑老师。”
    “没有关系的。”
    “听说今天下午大家都没课,您还呆在这里,一定是有很多工作忙,占用您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其实没什么忙的。晚上6点钟还有学生要听我的传播学,我怎么能走呢?”
    “您对今天死的这孩子怎么看?”
    “好孩子呀,好学,爱听我的课,堂堂都去。太可惜了……”
    “您认为有人谋杀他,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那孩子……应该是不会招人恨的,我都没见他和谁接触过,除了他们宿舍的人。其他就不知道了。毕竟,在大学里,老师不可能知道他的学生太多事。”
    “12点30分以后您在做什么?”
    “准备教案,直到被叫到这儿来。”
    “有人证明吗?”
    “其他老师都回家了,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再说,我觉得这并不重要。我看不出我哪里有杀他的动机。”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
    “听说您在编程序,是吗?”
    “……是……”
    “死者上您的计算机基础课,能说说您对他的了解吗?”
    “……很复杂……”
    “没关系,您慢慢说。”
    “……有……问题……”
    “是什么?”
    “算法……有……问题……程序……一直……感觉……不对……方法用错……系统整个就……有……问题……”
    ……
    “席老师,听说您对上星期那个女孩的案子有点想法,能和我说说吗?”
    “您怎么会知道的?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们,毕竟这不算什么大事……”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有人在尸体旁边笑,是不是那三个学生?”
    “三个学生?不是,不是他们,是我后边的一个人。本来我已经在外圈了,他还在我后边。旁边的人都在感叹‘真惨’或者在议论和猜测,我忽然听见后边有笑声。”
    “怎么笑的?”
    “声音很小,像压着嗓子。其实,严格说,也不算笑,好像就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但是我觉得有笑的意思。”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当时我想这人怎么这样呀,可是回头看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听声音那个人是女的,对不对?”
    “不……不像。”
    “男的……?声音您熟悉吗?”
    “没听过。而且那种情况,就是熟人我恐怕也分辨不出。”
    “那么您能分辨出什么?比如……气味。”
    “这个……不准的,也许是错觉……和案子也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您不用顾虑,放心告诉我们吧。”
    “其实……当时……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从我背后传过来,我转身的时候没看到人,但那味道还留在空气中。”
    “是什么?”
    “闻起来湿湿的,像潮气,有点难以形容的臭味。”
    “这……会是什么呢?”
    落寒终于抬起头,看见了蹲在他旁边的人:
    “你……”
    “别说你没看见。自从你进了这屋子,我就一直在。”舜说,“刚才的线索终于引起你的注意了?”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注意什么了。又死一个人,情况没有明朗,反而更乱。现在有点能体会这个案子的特殊了。我们知道的事情太多,越来越多,而且找不到它们之间的联系。把得到的线索连在一起——就像你说的穿珠子——一直是破案最常用简直是唯一的思路,可是我现在怀疑继续这么下去,这案子是否破得了。不要石沉大海就好,已经不奢望能速战速决了。”
    落寒沉默。
    “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说点什么,是不是?对了,你上次说有怀疑对象,现在呢?情况有没有变化?”
    “按张臣的说法……已经否定了……”
    “那你的说法呢?唉,可怜的吕老师呀,这次要是没有不在场证明,还要被你怀疑下去。”
    “吕老师?”落寒眼神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怀疑他?”
    “啊!”舜瞪起眼睛,把眉毛往上推,“你的记性呀……昨天!‘吕老师……我怀疑……我非常怀疑’,这不是你说的?”
    落寒的眼睛缓缓睁大,神采也渐渐凝聚其中,让舜以为他要恢复常态了。
    门响了一声,舜看过去,再回头时,落寒又开始盯着窗外发呆,似乎对雨声怀有莫大的兴趣。
    刚进来的实习警察兴冲冲地报告:
    “头儿,重大突破!”
    “怎么了?”
    “您让我确认那个女生的证词。我去了解情况,这学校一共两个花匠,上星期死了一个,没来得及再聘,现在还剩一个。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职工休息室睡午觉。本来想的是问一句就完了,谁知道他坚持不承认12:50的时候在花园出现过。”
    “什么?快带进来。”
    穿制服的李花匠坐在椅子上立刻就开口了:
    “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您好像不太明白。这没有什么,并不是说当时在那里就一定是凶手。”
    他焦急地拍着大腿,似乎不知怎么说才好:
    “这我都明白……可是那真的不是我。”
    “您没有去收花吗?”
    “有啊。11点多天就不好了,我就把花收了,用手推车推回花房。当时虽然没看表,但是绝对不超过12点。要是那时候看见花园里有那么个人是我,后来我就睡觉去了,直到这位警察同志把我叫醒。”
    “然后就没再出去过?”
    “除非是梦游。”
    “那您把手推车放哪里了?”
    “花房外边。”
    “那没错呀……”
    张臣站起来,走过去,在李花匠身边绕行。李花匠抬头转着注视他。
    对询问对象的说辞有疑问时,一般都采取主动靠近的方法,可以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很有科学根据。
    张臣忽然低下头,几乎快贴在李花匠背上:
    “潮湿的味道……花肥?”
    迅速站直身子,对实习警察说:
    “快,给在花园的兄弟打电话!”
    “没有人留在那里。”
    “那是现场……”
    新手为难地指指窗外的雨帘:
    “这种情况……能保护下来什么?”
    “这倒也是。算了,你去!把花房搜一遍。虽然不抱希望,但万一有什么呢?”
    “这是干什么?”李花匠紧张地问。
    张臣坐在桌后不答。
    沉闷的十几分钟过去了。
    新手神色凝重地提着个透明塑料袋进来,放在桌上,低头报告:
    “在墙角的花盆下面找到的。”
    张臣的声音蕴涵着极大的怒气:
    “我们找到了一件血衣,土色,这个学校的花匠专用制服。你怎么解释?”
    “不!不可能的,这不是……我的穿在身上呀。我每天都整理花房,昨天还没有呢。”绝望的吼声。
    “这学校一共就两个花匠,不是你的,难道是死去的蔡师傅的?这些血是谁的?张平?还是陆月?这是不是那件我们一直找不到的血衣?你现在还敢说12:50分在花园里那个像鬼一样的人不是你?!”
    李花匠的表情变了,不像是走投无路,倒像是被吓到。
    “对了,那个人……没错,一定是蔡师傅!是鬼!!你相信我,这学校真的有鬼,真的有啊!!”
    他扑到桌前,被两个警察拉回按在椅子上。
    实习警察又拿出一张纸,摊在张臣面前:
    “头儿,在血衣的口袋里还拿到这个。”
    “这是什么图?建工学院课程设计……学校平面图的绘制。还用线条分成了几部分,写着中文的一二三四……”
    李花匠站不起来,只能激动地大叫:
    “一定是那个。那是每届学生都做的作业,蔡师傅拿来两张,分工用的。单数区的植物他负责,双数区归我。现在不这么分了……你看,这图只有我和蔡师傅有,是他!真的是他!是鬼!!”
    刚把李花匠带出去,就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戴眼镜,长了一张精打细算的脸。
    他大步上前,握住张臣的手:
    “你们辛苦了!”
    张臣楞楞地应和:
    “还好还好。”
    “没有管好这个学校,我这个主任也有责任呀。都怪我们,没有能保护好学生,还用人不当,我们一定会公开道歉的。这件事……媒体曝光是不是就不必了?”
    张臣明白了他的来意,不屑答理。旁边的新人倒很机灵:
    “没有意外情况的话,会尽量低调处理。”
    “那就好那就好。都为‘菁英教育基金’努力了这么多,就因为这些半途而废,太可惜了。对了,如果警方不干涉,是不是可以通知死掉学生的父母,遗物也要赶快收拾,要知道,学校宿舍很紧张的。”
    “随便你们怎么做。”
    “那我这就去死者宿舍了。”
    “不用,”落寒站起来,至少前面两句话算听见了,“收拾遗物?我来就好。”
    “哎呀!学生怎么能呆在这里?耽误你们审案子了吧。都多大了还不懂事?添了多少麻烦吧。”
    “谁给权力这么说他!?”
    如果不出意外,张臣下一个动作就要揪住对方的脖领子,下一句话一定是“你才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当然,意外出现了。新人很会察言观色,对吓得目瞪口呆的主任说:
    “他呆在这里是我们允许的。他是……重要的证人。”
    落寒刚走到宿舍门口,门就开了。文羽和徐宁站在门里迎接。
    三个人无言地对站了一会儿,他们两个终于闪开,让落寒进去。
    关上门,徐宁用轻但足以让屋里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对文羽说:
    “咱们是不是把‘瓶子’罐子什么的都收起来,免得他触景伤情。”
    文羽瞪人的表情都快摆好了,最终还是变成无奈的一瞥。
    徐宁本想活跃气氛,但显然没效果,自己也觉得不好笑,颓然坐在床上。
    文羽谨慎地说:
    “刚才警察来过,我们都知道了……”
    落寒回头,嘴角向上细微地挑了一下,算是笑了。
    “落寒你……”文羽眼睛发红,咳嗽两声,挨着徐宁坐下,“你……”见落寒上下左右地看,终于知道怎么接下去,“你……在找什么?”
    “遗物……”
    徐宁狠命一吸鼻子:
    “‘瓶子’的东西……他的床铺……柜子……书包……抽屉……也就是这些……”
    跟着他说话的速度,落寒依次扫过,最后盯在抽屉的锁上。
    “能不能打开它?”
    “以前……没看见过有锁……”
    “应该是……挂着没锁……‘瓶子’……不会防着咱们的……”
    落寒走到张平的书桌前,拉起那把密合的锁,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滑动。忽然脑中灵光乍现,绝对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手猛地探到桌下,果然摸到什么。撕下来一看,一个信封,边缘还粘着固定用的胶条,中间醒目的四个大字:杜落寒启。
    落寒走到屋角,对着两面墙的交界线,把信封撕开,抽出信,声音低沉地读道:
    “大家:
    你们收到我的信了吧?所以才找到这封信的。
    我应该没有猜错,是落寒找到的,对吧?
    你们一定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突然消失,然后又写信说让你们帮我找什么抽屉钥匙。接着看信吧,都有解释的。
    今天是星期一,还记得上星期三吗?那天,我知道我的表现一定让你们吓着了,我根本没有滥情到,或者应该说善良到,为一个不是很熟的老师得了癌症而哭泣。其实体检结束后,我去取信,有我老家来的。我妈在信里说,爸有天冒雨干活,忽然犯了脑溢血,根本没征兆的,人就这么没了。现在家里没人支撑,我以后的学费生活费估计也成问题。她寄了点钱来,让我订火车票尽快回去。
    我趴在桌子上哭的时候,说实话,从来没这么哭过。徐宁和文羽大概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吧,居然讨论起什么‘该做没做的事’,倒是很有道理,确实很多人都那样。以前我认为犯懒是一种不可原谅的道德败坏,现在看来只是个性差异而已。当时我忽然萌发了一种想法:既然你们有些事一直想做而没做,那么我代劳好了,算是临别赠礼。我那天夜里一直没睡,琢磨着这件事。
    我终于都弄好了,把这些不算礼物的礼物,放在我的抽屉里,锁上。把钥匙和这封信一起,用从落寒那里学来的方法藏好。等下个礼拜一,你们从家回来,就找不到我了。我离开的当天就会发封信给你们,说我抽屉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让你们帮我打开,当然,钥匙要自己找。我觉得这把戏不错,在北京虽然都没呆满一个月,但是幽默感被你们影响得进步了不少。
    好啦,现在可以看我都留下什么了。”
    落寒从信封中倒出钥匙,捏着伸到背后,也不知是徐宁还是文羽接过来,然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落寒继续念:
    “那个大纸卷是给徐宁的……”
    后面似乎展开了一张硬纸,伴有徐宁的喃喃自语声:
    “是阿灵……”
    “……怎么样?我画得还不错吧。徐宁不是说,一直想要那个女明星的签名吗?我又不会仿造笔迹。但想想,大张的海报也许让人满意。居然这么快让我找到机会,文羽让我画板报。我把大家都支出去,画完了板报,就照着徐宁影视杂志上的照片画了这幅。本来是不想这样,可是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那个什么阿灵也没见过。只能参照着,创新是不可能了。多多包涵!
    其他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是文羽的,是房产信息。他说得对,只要有心收集一会儿就能找到一堆。有一些是我上星期五,全校搞卫生那天,从学校外面的电线杆上揭的,和我一起打扫的那位师傅还说,这些根本没用,没人因为看了它们而按买房。当时我听到这个,并没有太惊讶,似乎里面的那层心已经事先知道似的。可是我还是拿回来了,最开始设定的意义好像早忘了……我也终于可以单纯为了好玩而做一件事了。所以拿这些给文羽纯属胡闹……如果硬要找出点正经的原因,就是提醒他,以后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操心,毕竟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再一次想到他拿到这些时的样子,想笑……”
    背后有纸张的翻动声,加上自言自语:
    “数字1,2,3……中文一,二,三……罗马数字……还有英文‘L’……都标了序号的……大概是按不同的标准分的类,他就是这么细心……”
    一般多个人呆在一个屋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以某样东西为中心,对着它的方向,几个人的目光围成一个很小的区域。而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
    三个人对着三个方向,谁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自己的表情也不会被别人看到……背对无言。
    落寒默默看着后面的一段,没有读出来——
    还有就是落寒。你说你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也实在想不出你还缺什么……那就没你的了。
    你这个人……怎么说?也许是我太多心,总觉得你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我指的不是个性,个性是每个人都不同的,是一种……我说不清楚。你没有秘密,好像是透明的,是个人就能看穿你,就能说出你的一切特征,比如脾气、性格、基本经历。可是其他呢?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所表现出来的是真实的,还是你想表现的?认识你的任何人一自问就会发现,涉及稍微深一点的层次,我们便完全不了解你了。有意思的是,没有人去挖掘。大家一看见你就觉得他们知道你的全部了。
    一般这样的人我会叫他“阴险”,但是你……
    发了上面那么多感慨,主要是因为你的某些行为,和表面没什么其实具有暗示性的语言。比如你说‘我们陪你’,真是说陪我去上课?还有什么期待我来自远方的消息,指的是我要回家吗?我觉得你早知道我父亲的事了。就算不全知道,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你心里明白,却不和我说破。你以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你假装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告诉你?
    说实在的,我敢肯定,你心里有很多事,就是和谁也不说,暗中了解,暗中安排。
    我一直想问你,上星期二你忽然和我说了很多——徐宁说得对:“落寒这小子要是贫起来,一百个人都贫不过他”——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当然知道你的目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完全没有行动……以我的想象,你一直在等待我自己和大家接触,可我始终没有那么做。你发现这样下去绝对没有转机的,所以……
    唉,有些事只有离别时才能说的,平时讨论会酸死……就是现在,我一边写还一边牙疼!
    别忘了给我回信!”
    过了一天,天依然阴沉沉的,没有放晴的迹象。空气也很湿,走在户外冷飕飕的,秋天似乎一下子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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