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华都之情深似海

59 穿珠


作为国安局的新人,程咏薇既是由邱毅所选,便隶属于情报业务处第二处,即邱毅负责的部门。而第二处的主要职责,是掌握以华京为主的中心地区的整个情报网。
    这次对程咏薇的试炼,由直属上司邱毅亲自出题,简单说来,不过二字——寻人。
    搜集情报,需要的是敏感度。对细节的敏锐观察与感知,这正是程咏薇的长项。
    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胜任情报处的工作。
    国安局对情报人员的素质要求很高,不但要伪装性强、感应力好,具有高度的敏锐力,从平常事件中抽丝剥茧,找到有效情报,而且要有穿珠成串的能力,在情报有限的情况下举一反三,进行逻辑性的分析总结,从而得出最有用的情报。
    用某位文坛大家的话来说,即是要能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也是邱毅出这道题的用意所在:
    他想看看,这心思敏锐,而又对情报工作感兴趣的女孩子,到底是否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于这领域上有一种天生直觉,能够带着目的性,从有限的资源中去伪存真,快速获得最终情报。
    这“寻人”的范围很有些广阔:程咏薇得到的线索,只有一本私人印制的小说集。
    邱毅要她在一周之内,寻找到这本书的作者。
    少即是多,道家所言,一生二,二生三,三则生万,无穷无尽。
    在这位情报处主任看来,这线索看似只是一本语焉不详的小书,但内容已足够丰富。给程咏薇一个礼拜的时间,已是格外的宽容了。
    当然,对程咏薇这个新人来说,这试题并不算很容易。
    她初初拿到这唯一线索的时候,几乎是一头雾水,茫茫然不知所措。
    为了解开这难题,程咏薇常常外出,而方棠留给她的咖啡馆,就成了她的休息中转站。
    在这家名为“好辰光”的老派咖啡馆,近来便常能看到,有一柔雅女子,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是皱眉冥思,便是闭目小憩。
    今日也是如此。
    程咏薇眉头紧锁,负气地一把将手里的书扔在了桌上。
    她花了四天时间,全心全力地来解答这道试题,却还是在中途遭遇了不小的挫折。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她首先将范围缩小在了华京的几所高等学府内,因这书所描述的,全是大学生的日常生活,笔触之细腻真实,非是亲身所历绝不能写出。
    她猜测这作者极可能是位女大学生,因书中对女性的独立与恋爱问题涉笔最多,且语带讥讽,不少评论的观点冷酷而犀利。
    随后她便开始搜寻文中所提到的特殊细节,想要将目标锁定在一所学府内,而以她对母校的熟悉程度,她确定这本书正是以燕华校园为叙述背景。
    甚至有那么一两件事,她脑中还有模糊印象:托她那几位万人迷朋友的福,她自己虽交友不广,那几位朋友却仿佛万事通一般,有时也会与她谈论校园里的八卦话题,其中有几件极其秘密的事,也出现在了这本书里。
    于是,程咏薇在燕华文学院度过了漫长的两天,但竟至一无所获。
    她几乎拿出无上的决心,总结所有线索,推测一切可能人选,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但她的直觉又是那样鲜明,这直觉告诉她,她要找的人,一定就在不远之处。
    连日来的高强度思考与寻找,让程咏薇精疲力竭,而这疲惫与失败一旦相系,便格外地让人失去自信。
    程咏薇托腮叹气,再不顾自己还坐在靠窗的位子,颓丧地趴在桌上作垂死状,一时间淑女形象尽毁。连店里的服务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悄悄拿来一只柔软抱枕,塞给了自家小老板:“好歹注意点影响罢,你自己瞧瞧,都有客人在往这儿看呢。”
    程咏薇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懒懒地应道:“放心罢,现在坐在店里的,无非那几个常客,不会那么容易被吓走的。”
    她抱着那软绵绵的抱枕,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索性靠在沙发上闭起眼:“林聆,我现在累极了,得休息一会儿。”
    这秀气青年又看了眼女子那随意的姿势,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却还是由着她去了。
    他性格较为保守,在卓公馆又呆了好些年头,行事上很是循规蹈矩,原本该是一直在卓公馆作仆人的,卓家的旧派作风很适合他。
    但这几年卓家兄妹少在家中,他失去小主人的庇护,便时常被人陷害。起初他还能勉强忍受,但次数一多,便忍不下去,只有辞去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另寻他处。
    等卓扬真正回到华京后,林聆已不愿再回卓公馆。而那时恰逢“好辰光”招募服务生,卓扬便向程咏薇借了个人情,介绍林聆来了咖啡馆工作。
    时间一长,林聆便熟知了这柔雅淑女的真实面貌,方知从前在卓公馆时,程咏薇多是在假装淑女,掩藏本性。
    而林聆至今还不能习惯,外表静雅温柔的女子,却活得随心所欲,懒散任性,实在不成什么体统。
    平日里程咏薇若是身在咖啡馆,林聆少不得会劝说上几句,弄得她偶尔也会向卓大少抱怨,说林聆这人长得年轻秀气,却像个老头子一样啰嗦麻烦。
    而在林聆滔滔不绝地说着淑女守则时,程咏薇已经倚着沙发,梦游境外了。当然,她的大脑并没有停止运转,还在继续思考着。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遗漏了。
    这本小说集的所有故事,都是于当事人来说较为私/密的微妙事件。
    青年人倾诉的衷情,或者至少他们表达这些衷情所用的语言,或多或少都有隐瞒之处,一定会有所保留。
    而这种被隐瞒了的地方,大约是什么重要的细节,因为只有细节归属于整个事件,却又可以毫不突兀地在被删减时,仍然不会影响整件事的完整度。这样,倾听的人根本无法分辨出细节缺失的事实。
    而这种细节,在主人袒露心事、毫无防备的时候,仍然能被下意识地掩饰住,正说明了这被隐瞒的地方,很可能对倾诉者而言较为不寻常,所以才会连倾诉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但这本小说集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故事的脉络,所有的细节都面面俱到。
    那么,这作者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啊……原来如此!”她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就醒了过来。
    “你果然做不成淑女,睡个觉还会乱嚷嚷!”
    程咏薇刚一睁开眼,就看到霍令辰这厮正站在自己面前,俯下身靠近她的脸,用那饱含鄙视的眼神瞪着她。
    她这时候满心只有“又接近真相一步了”的巨大喜悦,罕见地无视了英俊青年的挑衅,用打发宠物的手势朝他挥了挥手,就抓起桌上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起来。
    他、霍令辰,被无视了?!
    霍令辰脸色有些发黑,但看到程咏薇那双掩在乱发下,几乎闪得发亮的眼眸,和那认真奋笔疾书的专注神情,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等程咏薇理清了整个事件的逻辑关系,这才抬起头来,问道:“令辰,你刚刚说什么?”
    霍令辰没好气地答道:“我刚才说,你最近仿佛有些疯癫,不会是吃错药了罢?”
    程咏薇看得出,霍令辰也在尽力维护他们如今的“朋友”关系。
    而结果就是,这自大而又不会看女人脸色的青年,性格比以往更恶劣了。
    她不由地反唇相讥,与他争辩了一番淑女与绅士的话题。她越想越觉自己太傻,这么个欠扁的自大狂,她竟还要来同情他,还真的是吃错了药!
    而两人吵着吵着,程咏薇就突然想通了。
    他既然已选择了沉寂,她又何苦来打破这虚织的平和?
    她只祈望他在感情上继续迟钝,不解风情,这样便可少受些伤害。
    再执着的爱情,也抵不过时过境迁。
    她的目光落在了杜茵儿身上,心道,以霍四少这旺盛的桃花运,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能寻到新的恋情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谁说只有认真的男人最好看,明明认真的女人也很美哦。”
    卓二后霍四一步到来,看到方才某人呆望佳人的情形,不由挑眉笑道,语气里略带揶揄。
    霍令辰的反射神经比较长,并没听出卓二话里有话,想起自己还与旁人有约,挑了隔壁的位子,心情不佳地坐下等人。
    此时霍四少的约会对象,杜家小姐杜茵儿也刚好到了。
    她刚一坐下,就发现霍四少神色不愉,不知又是谁触碰到了这位少爷的逆鳞,不过对于霍四的坏脾气也见怪不怪了,反正他这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是也不去在意了。
    “阿越,你也来啦。”
    程咏薇与卓越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发觉时间已经不早,拿起桌上的书就赶紧往外头跑,惹得林聆在后面又是叹气摇头,小老板,你的淑女形象……恐怕已经一点不剩了。
    “老王,去我学校,快!”
    程咏薇一路狂奔着上了车,吩咐完司机后就倚在后座上,两只猫儿眼转来转去,异常明亮。
    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
    善良无害的人,才最容易成为人们的倾诉对象。
    在世上有一种人,平日里默默无闻,但却身怀着很多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来源甚广,数量庞大,长年如档案一样储存在他们的头脑里,比原主人更加忠实地守护着这些秘密。
    他们不是密探,也不是喜好八卦者,他们只是习惯倾听。
    他们所知晓的绝大多数隐私,都不是自己打听来的。在别人眼中,他们老实可靠,从不搬弄是非,是最佳的倾诉对象,于是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他们的面前,而他们则熟视无睹地接受,接受着别人的荒唐事迹、痛苦欢愉,甚至邪恶之念。
    但是他们真的就像表面上的那样,能做到心中无波无澜,而不会自我代入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场戏若是精彩,总有戳中人心某处的力量,一个长年看戏的人,不可能每场戏都能冷静旁观,定然也会有失态之时。
    而这情不自禁的入戏,就是这人的破绽。
    程咏薇绝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做到全然的“旁观者清”。
    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如果这是一盘走得很糟糕的棋局呢?他们真的能观棋不语么?而如果这盘棋上的棋子,是她最亲近的人呢?她还会保持沉默吗?
    就算是她这异时空穿来的人,也不能保证这一点。在程家度过了这些年,程咏薇很清楚从旁观逐渐到融入其中的感觉,这种融入有时甚至是无意识的。
    于是,凭着书里几句情绪微妙的评述,程咏薇找到了突破口。
    当她终于站在了新闻系的教室外时,恰逢一堂课结束之时,大批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外头走,每个人都是那么年轻飞扬。
    程咏薇怔怔地在一旁,眼珠不错地看着这些面容稚嫩的后辈们,突然抬步上前,拦住了其中一个少女:“这位同学,介意与我说几句话吗?”
    她慢慢抬手,让这少女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书。
    这少女原本双手抱书,面色淡定,此时愕然抬头,嘴角还含着一抹来不及收去的浅笑。
    若说程咏薇原本心里还存有几分不确定,一看到这少女这平稳淡漠的眸光,和隐隐带着冷意的笑容,便毫不质疑了——
    冷眼旁观,热肠挂住,能写出那样文章的,决不会是别人了。
    他们很有默契的,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校园的僻静处。
    “不得不说,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局外人。”
    程咏薇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笃定而沉稳,只一句话就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场。
    “只可惜,人终究是有感情的,没人能够做到完全公平。”
    那女生原本微微低着头,听到这句话之后,就慢慢抬起了头。程咏薇观她这神情,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她对于讲话的艺术已经有所领悟。这阵子,霍青羡仿佛受了霍令昕的委托,对她特别传授了一些经验技巧。
    “你很年轻,却有本领去洞察人心的细微,实在了不起。”
    程咏薇笑了一笑,她虽已掌握谈判术的奥秘,却依旧耐心缺缺,尤其是在面对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时,是更倾向于直接摊牌的。
    “谢樱草,你是明白人,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你……有进入政府机关工作的兴趣么?”
    “呵,你们根本不必这样试探我。”
    这名叫谢樱草的少女谈不上漂亮,但眼珠漆黑如墨,目光深邃如两股冷泉,她若是注视了你,便只认真看你一人,焦点尤为专注。
    此时此刻,程咏薇便被她这样深深注视着。
    “请你转告邱主任,我志在从文,那事即将终结,以后不会再有。也请他遵守承诺,达成我的要求。”
    这少女语声软绵,带着江南口音,听在耳里很是妥帖,却仿佛并不喜多言,字字句句都冷冰冰,毫不带感情/色彩。
    这柔与刚的奇异组合,让这少女淡若冷梅的面容,显出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气质。
    程咏薇不禁想道,这少女若将自己伪装成温柔无害的模样,又前来殷殷关心你的近况,定然少有人能对她生出抗拒之心罢!
    这个谢樱草,以后定会是个厉害人物。
    明明是一块冰,却有魔力让人产生幻象,以为她是一团可以取暖的火。
    “好辰光”咖啡馆。
    杜茵儿本以为这是她与霍令辰的二人约会,却不料卓越与霍令辰一齐出现,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人聚会。
    她并未看到坐在隔壁的程咏薇,只觉得这场面古怪,但又不愿浪费与霍令辰相处的时光,便舍下了淑女的脸面,故作豪放地讲了许多暧昧笑话,想让这气氛愉快起来。
    但霍令辰自从在程咏薇那里吃了瘪后,就微微沉着俊脸,任由卓二少喧宾夺主,与杜茵儿相聊甚欢。
    卓越心情颇好地欣赏着女孩子可爱的笑颜,对霍令辰这模样表示了极大的鄙视。追不到她家薇薇便罢了,如今又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身边,却敢于罔顾绅士的风度,将这娇滴滴的杜茵儿晾在一边。
    啧,这么多年下来,霍四还是毫无长进,不知情趣,难怪他的恋爱总是命运多舛,半途夭折。
    她一边哄着这心情落寞的女孩,好容易将人逗笑了,却被这女孩手上的戒指吸引住了:一枚低调的银戒指,镂空雕出了一朵花的形状,戴在女孩白皙的手指上,显出几分雅意。
    卓越总比霍四懂得如何与女人谈天,自如地朝杜茵儿投去一个帅气笑容:“茵儿,你戴这戒指真是好看——不过,我有些眼拙,半天也没看出,这上头到底是个什么图案。”
    杜茵儿被卓二少这一夸奖,心里有几分得意,笑眯眯地将手伸过去,要给她仔细瞧几眼:“这是一朵蔷薇花。”
    她还浑然不觉地继续炫耀道:“令辰虽然只送过我这一件礼物,但总算是花了心思的,看这戒指多精致啊……”
    哟,原来是朵蔷薇花啊。
    卓越眼光一斜,就瞥见了青年那微带尴尬的泛红俊脸。
    她灵光乍现,怀疑地又看了霍四一眼:这戒指……原本不是要送给杜茵儿的罢!
    卓越原本不会对这枚戒指作什么联想,但很多事一旦涉及到程咏薇,她就变得格外细致,哪怕原先不过是捕风捉影,到了霍四这儿,也会变得一扑一个准。
    眼见杜茵儿还在兀自展示那蔷薇花戒指,霍令辰却如蔫了的茄子一般,索性垂下脸,假装视而不见。
    这分明是一幕悲情场面,卓越却对这悲剧的主人公生不出一点同情心。
    她憋了又憋,在见到霍令辰窘迫之极的模样后,终于忍耐不住地大笑出声,简直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霍令辰正朝她瞪眼怒视,而一旁的杜茵儿也停止了言语,莫名其妙地看着捶桌狂笑的卓二少,完全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有趣的话,竟惹得这中性青年笑得这么欢快。
    卓二这行为显然太不厚道,很快就被某气急败坏的青年当场拎走,摩拳擦掌地,与她到咖啡馆外去进行“技术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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