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公子

11 有恃无恐


“也罢。”道桓叹息一声,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皆是这般半死不活,反倒无所畏惧。”
    青玉察觉挚友不快,走上前去,挨着道之坐下,正想开口说个笑话缓和下道之的情绪,谁料道桓忽然起身,拉过女儿,将她搂在另一边怀里。
    青玉、道桓二人互瞪一眼,视线对撞刹那之间,火花四溅。道之靠在父亲胸前,破涕为笑,“你们真是好像小孩子打架闹别扭。”
    “宁王爷任性风采不减当年,”道桓说道,“烦请殿下暂时回避。”
    青玉瞄了瞄眼前父女二人,默默走出门去。
    道桓拉了女儿的手,“这五年爹不在你和你娘身边,怨也不怨?”
    道之摇摇头,撤回小手直接环住自己爹爹的脖子。
    道桓笑了笑,又问,“你怎么遇着他的?”他向门外方向努了努嘴,“我记得青玉他之后应是为他小师弟路丹看守。”
    道之便将与青玉再次相识相处等等,事无巨细的说与爹爹,待她讲到二人同床说话时,道桓怒道,“孔青烨!我女儿你也敢先斩后奏,你也下得去手!”
    “爹,”道之嗫嚅道,“他说你早将我许配给他……”
    “那又如何?咱们可以反悔。青玉他涵养气度都不坏,你将来要改主意,他看在彼此情意上,也只会由着你去。”
    “爹……你俩不是莫逆之交?”
    “兄弟是用来坑的。”
    道之乐了,却靠在爹爹胸前撒娇道,“这不好吧。”
    “你还向着他?爹白疼你了。”
    “爹爹咱们一会儿回去,我一定在他面前向着你。”
    道桓揉揉女儿脑袋,“爹不能离开这里。”
    道之惊道,“为什么?”
    “爹爹还要等个人。”说着,又揉揉女儿的脑袋,“独自守护秘密实在太寂寞了。”道桓忽然高声招呼道,“青玉,我倦了。烦劳你带道之回去。”
    青玉应声进门,道桓似是疲惫已极,勉强挥挥手道了别,转身走进后面的小套间。
    随着门“砰”的一声闭上,道之不知所措之际,青玉开口解释道,“我早年曾在你爹身上施下守护之术,于是他咽气之后灵魂不曾离体,人死虽省去吃喝,却变得极为倚赖阴气,与我、我小师弟有些类似。但你爹不同于我等修仙之人,全无法术灵气护体,白日里又遇活人阳气,身周积攒的阴气消耗甚巨,只好寻个隔绝阳气之处沉睡养神。”
    他们父女终是阴阳两隔,道之伤感之后,提起精神问道,“既然是阴气,你吃的药丸或是我的血都不能给爹爹补充么?”
    “我吃的红丹乃是阴气精华凝结,若是下药太猛,道桓没有半点修为自然消受不得,反而极可能肉身登时化为齑粉,魂魄飞散……而你的血,虽是极阴之物,但也只于我有效。”
    道之指向爹爹离开的方向,“我记得后面有个小院,颇为偏僻安静,曾是祖父静养之处。想来修建之时风水阴阳便已仔细考虑过,如今正好成全爹爹休眠。”
    青玉靠近,揽过道之,“我体内阴气几乎耗尽那回的难看模样,你也瞧过。”
    “我爹不想我难过。”道之点点头,顺从的跟着青玉走出房门。
    外面阳光灿烂得刺眼,青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野花——花瓣迎着微风轻轻颤动,“道之喜欢花么?”
    道之默默从他手里接过花束,又点了点头。
    他竟有几分羞涩,“我不知该如何讨女子欢心。”片刻,他又自嘲道,“可叹知交一瞬之间变身禽~兽。”
    道之附和道,“我爹嗓门太大了些。”其实以青玉修为,道桓父女闲话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
    二人牵手缓步前行,青玉又笑,“你爹与我自小相伴,交情极好。我去玄天派修行,你爹常去看我,几杯酒下肚,话里话外全是‘我女儿如何可爱,如何聪慧,以及如何折腾我’,说得我好生好奇。等我好不容易得了圣旨返京,瞧见了你——那时你还这么小,”他比划了一下,“你爹又小气,我想带你去玄天派修仙,他死活不答应。”青玉见道之依旧心事重重,又道,“你爹不肯离开此处,自有他的考虑。我们可以三五不时来瞧他。”
    道之忽然问,“我爹说的秘密,你知道么?”
    青玉摇摇头,“我不知道。”
    二人返回王府已近黄昏。
    甫一落地,头一个迎出来竟是狐狸仙君劳冰,他向青玉道,“你解个小封印竟用上绝技硬撞,九阳轮回功你已练至第七层,每每使出上级法术,一招一式皆对人间各处结界有所冲击。”
    青玉道,“我也没料到破个结界竟还惊动你。不过家里有你坐镇,我亲去向红夫人解释一番更妥当些。”又面向道之,“我去去就来。”言毕,自己取了颗丹药吃下,衣袂翩飞,踏风而去。
    道之抬头四顾,没发觉路丹的身影:知道他是受伤过重,一时半会儿恐不能出现,便松了口气,叫侍女送了只花瓶来,亲自将小束野花插~进瓶里。
    狐狸捧着茶杯,默念“好茶”。等道之得闲,他才道,“道之姑娘,敖兄已向我说起,你可瞧瞧我带来这孩子合不合你的心意?”
    道之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只见一位白衣青年站在门边。当真是粗布麻衣不掩国色天香,尤其是他长眼挑眉,容貌虽不及劳冰精致,但狐族特有媚惑风范自是让人一目了然。
    狐族青年像模像样的作揖施礼,“在下夏郊。参见……”
    他话没说完,道之已经蹿到他眼前,一把揪住他一绺长发,兴奋道,“变个狐狸来瞧瞧?”
    夏郊忙看向劳冰,满心期望大王替自己主持公道,谁料狐狸仙君依旧端着茶碗满脸的享受畅快,不理会小狐狸的求救,“若不是看在你爹娘面上,也轮不到送你来宁王府。”
    夏郊听见,低眉垂眼,甚是沮丧。
    白光闪过,几件衣衫摊在地上,中间有个小小的鼓包在慢慢蠕动。道之掀开薄薄布料,一只纯白色毛茸茸的小狐狸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瞧着她。
    道之第一反应便是扯住他的大尾巴,小狐狸尖叫一声,猛地抽~回自己尾巴,头也不回的冲向角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还不忘将尾巴牢牢压在自己身下。
    道之不明所以,“害羞了?”
    劳冰冷冰冰道,“你怎么向我保证的?”
    夏郊听见,慢吞吞的走出来,还摇了摇尾巴,怯生生道,“仙君,我知道错了。”
    道之这回未遇抵抗,美滋滋的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左手指尖刚刚触及狐狸尾巴尖端的长毛,夏郊又“嗷”了一声,跳到地上,两只小爪子夹住自己尾巴,委屈道,“道之姑娘,你都有宁王爷了。”
    道之不解,指着小狐狸问向劳冰,“尾巴不能摸?还是根本不让抱?难道还怕青玉哥哥吃醋么?”
    狐族女子若是对同族男子有意,只消抓抓对方尾巴,便算表白;而且公狐尾巴极是敏感,几次抓揉便可挑起情~欲。
    但这个狐族常识,劳冰实在不想主动向外族,尤其是一个曾经恣意玩~弄他尾巴的纯净姑娘提起。
    半个时辰之后,青玉刚迈进房门,便瞧见道之腿上老老实实趴着一只小毛团,以及变回原形的劳冰,笑道,“能给道之作伴,很好。”
    夏郊“刺溜”一下就钻回角落,将自己再次团成毛球,脑袋贴地,颤巍巍向青玉问好。
    劳冰从道之手里收回自己的尾巴,变回人身,仰天长叹,“抓我的尾巴,摸小狐狸的脑袋,道之姑娘你真是两不耽误。”
    送走狐狸仙君,小狐狸还是不敢出来。
    晚膳时间,丫头们照着主子吩咐,将饭食就摆在书房外的小厅。
    二人坐在桌前,就见小狐狸从角落里伸出脑袋张望。道之忍俊不禁,目光扫过桌上饭菜,视线在一盘醉虾上略作停留。
    青玉便问,“喜欢吃这个?”
    道之点点头,“以前都是我爹剥虾壳,我娘和我只管吃。”说完,视线又转向了探头探脑又举步不前的小狐狸。
    青玉止住上来服侍的丫头,自己又净了回手,亲自剥起虾壳。直到剥出整只虾肉,他小心捏住虾尾送到道之眼前,“尝尝看?”
    道之回头,就像当年与父母一同吃饭一样随意,直接张口吞下虾肉,双唇轻轻擦过青玉指尖,她却没察觉半点不妥,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尾巴摇来摇去,口水快要滴在地上的小狐狸。
    青玉头脑一阵空白,只剩呆呆凝视自己指尖。感觉还存有刚刚柔软温暖触感,他把手指含进嘴里,吮了下,评价道,“很甜。”至于是不是虾肉的滋味,他并不想分辨。
    之后他再剥虾当真是动力十足。小半碟虾肉下肚,道之指了指小狐狸,“咱们喂点什么给他吧?”
    青玉见状,吩咐丫头们送了只鸡上来,自己挑了块肉拿在手里。他走到小狐狸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鸡腿。
    夏郊一口咬上来,上下四颗尖尖狗牙牢牢戳进肉里。青玉又晃了晃鸡腿,挂在鸡腿上的小狐狸也跟着晃了晃,他四爪悬空,徒劳抓挠几下之后,只得死死咬住鸡腿不松口,眼珠一转,可怜巴巴的望着道之。
    道之笑问,“饿了?”
    小狐狸一张口,便掉在地上,“我都咬过了,吃剩的东西你们不能给别人了呀……王爷您总要面子的。还有,”小狐狸拼命摇着尾巴讨好,“我吃饭很省的。这个鸡腿我只吃一半……剩下的,想留给弟妹不知行不行?他们在家吃不饱,我做哥哥的,理应照顾他们。”
    狐狸都是一窝一窝接着生,想来狐狸父母自然负担甚重,难怪狐狸精声名不好——为吃饱饭以色媚人也是无奈之举。而小狐狸几句话之间金光闪闪勤俭持家的气息扑面而来,道之靠在青玉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狐狸哥哥好有眼光。”
    夜里,道之、青玉两个都已躺下,隔着一堵墙进行心灵访谈。
    道之瞧了瞧趴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的小狐狸,“狐狸哥哥趁你不在时,与我说我生来便是王妃的命。”
    “你若是没遇上我,我三弟也定会娶你。而我,非人非鬼,一切全无定数。”
    “我可不喜欢你三弟晋王孔青烁,他对我也没一点情意。再说我爹娘都没了,他娶我除了落得个顾念旧情的名声还有什么?”
    “老三的母妃——当年的贤妃,如今的太妃可是非要娶你做儿媳妇。”
    “诶?”
    青玉不紧不慢道,“太妃娘娘想借你圆她旧梦罢了。”
    “什么意思?太妃娘娘难道当年还和我爹……”
    “不然你以为你爹因何获罪?落花有意,怎奈流水无情。”
    道之如坠冰窖,却还坚定道,“我爹定是拒绝了贤妃娘娘的示好。”
    “这个自然。太妃她与你娘同族,未进宫之前与你娘也甚是亲厚,所以她纵然一直对你爹有情,也只将心意深深埋在心底罢了。就可惜我那个好色成性、不知所谓、滥杀无辜的父皇……”青玉忽然冷笑一声,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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