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公子

12 桃花阵阵


已经明显感受到青玉不快,道之知趣的噤声,不再发问。
    道之这边辗转反侧,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揣摩几方势力的利益、目的并谨慎的预测未来走向。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道之忽听青玉开口,“睡不着?”
    道之揉揉自己太阳穴,说道,“你把我的心都说乱了。以后晚上不许讲这么让人费心思琢磨的话。”
    “来我这儿陪陪我,我向你当面赔罪可好?”他笑了声,“去你房里才更显诚意,可你也说过我的大床躺着才舒服。前些年外邦进献来的安眠熏香我这儿可还有几块。”
    道之揪着被角抱怨:“我爹一定和你说过我最爱这个了。”
    青玉忽地坐起身来,“我这便去接你。”
    道之撩起床帐,坐在床边,早有警醒的丫头们听见细微声响,纷纷起来伺候。道之吩咐她们拿件外袍罩在自己身上,侍女刚把衣带系好,便有外间当值的丫头站在门边恭敬通禀:王爷驾到。
    青玉清朗醇厚的声音随即从卧房外间传来,“可都收拾妥当了?”
    小狐狸夏郊还在揉抹惺忪睡眼,听见青玉声音,迅速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儿的跑到道之脚边,蓬松大尾巴卷了个圈,老老实实的蜷在道之的身后。
    道之瞧见,忍俊不禁,含笑回答青玉道:“进来吧。”
    青玉进门径直拉起道之的手,“咱们走吧。”
    小狐狸眼睁睁瞧着二人携手离去,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跟上,小声道,“我也去。大王吩咐我时刻跟着道之姑娘。宁王爷你,你就是把我煮了,我答应的事情也一定要做到!”
    小狐狸一边颤抖一边慷慨陈词的模样惹得道之掩唇而笑。可惜周遭“闲人”太多,青玉眉头微皱,倒没急着答话。
    回到王爷豪华卧室,青玉径自拉着道之坐在舒适的大床上,丫头们先后退至外间,并将房门掩好,青玉才审问起小狐狸,“谁对你说过我爱吃狐狸肉了?”
    大尾巴耷拉到地上,夏郊瑟缩依旧,小声道,“是舅舅。王爷你当年做玄天派掌门的时候威风八面,各路妖怪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我们一族已经小心谨慎,一直夹着尾巴做狐狸,你偏还说‘再遇到不长眼不晓事的狐狸精定要生吞活剥’,我们听说几乎都吓个半死!”
    青玉听见,顺势歪倒在床上,放声大笑。
    道之于心不忍,抱起小狐狸,摸摸他脑顶细毛,权作安慰。
    青玉趴在床上,弹弹小狐狸脑门,却向道之解释道,“修炼玄天派绝学九阳轮回功至一定层级,修炼者便会转为纯阳体质,体内阳气充盈,他们妖怪若是能与有些修为的本派弟子欢好,度来阳气转化为妖力胜过十年苦修。”他笑眯眯的单手撑起下巴,“狐狸们相貌、头脑都远非寻常妖怪可比,听说这等捷径自然各个跃跃欲试。”
    道之眨眨眼睛,“夏郊的舅舅,”又觉得“欢好”这词颇难出口,她便省略问道,“度阳气也是不分男女的么?”
    “正是。”青玉道,“他舅舅在狐族里也是个出挑的,不知缘何执着于我。几次三番躲过巡视弟子,绕到我房里再三央求。我实在按捺不住,揪住他头发,施了个法术。他被打回原形惊觉头顶少了一大撮儿白毛,嚎啕大哭,之后跑开便再没在我眼前出现。我担心他贼心不死,只好放些狠话。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他怕是早已成亲了吧?”
    小狐狸“嗷呜”一声,两只前爪牢牢护住自己脑袋。
    道之抚着小狐狸光亮软毛,问道,“你固然修为深厚,但度阳气总能积少成多吧?他舅舅容貌在狐族里既然出挑,又怎会迷不住玄天派其余弟子?我猜他恐怕是真的钟情于你。”
    青玉摆了摆手,“但凡玄天派弟子只要开始修炼九阳神功,事关性命,没人禁不住诱惑。精怪本属阴体,与之亲近欢好,只要一丝阴气袭入纯阳之体,登时破功血脉尽断而死。而自行修炼阳气的妖怪,自古至今也只有一个——他们狐王劳冰。”不理会小狐狸瞪大的双眼,青玉指指角落贵妃榻,吩咐道,“那儿归你了。”
    夏郊得赦一般,飞速逃至“避难之地”,窝在一大堆软绵绵的坐垫里,很快合上眼睛。
    道之问道,“你早认出夏郊乃是‘故人’子侄?”
    “他和他舅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道之惊奇道,“你没见过夏郊人身时模样吧?”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劳冰和夏郊你瞧着像也不像?”
    “完全不同。一瞧便不是血亲。”
    “都是狐狸时你也瞧得出来么?”
    青玉点点头,“一目了然。”
    道之无力叹道,“于我而言,劳冰和夏郊只是一只大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的差别。”
    青玉亲自在香炉里添了香块,又放下床帐,替道之盖好被子,才放心躺在她身边。
    难得的同床共枕时光,宁王爷自然不甘寂寞,却也不好造次,只伸手反复抚摸道之柔顺长发。
    道之背对他嘟囔道,“又把我哄来,若是我爹知道,怎肯轻易罢休。”
    “不让他知道便是。”顿了顿,他又笑说,“你尽可安心,我自是一切依你。”
    道之听见,捂住胸口,内里五味杂陈,却不知从何开口。
    第二天清早,青玉出门上朝,道之带着夏郊在院子里晒太阳,正盘算今天该是哪位守着她,不防夏郊忽然用鼻尖拱拱她的脚腕,道之随即抬头,却见路丹踏风而来——他也是迈步走路,但每一步却都没踩在地面,再配上他俊秀容貌,飘飞衣袂,真有如神仙降世。
    道之看在眼里,便问,“你伤可好了?”
    “敖魔尊若肯相助,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
    道之忆起当初青玉只能太阳落山后活动,却在见过黑龙之后纵横人间无论昼夜。
    路丹瞥了一眼道之脚边带着几分敌意盯着他的小狐狸,“皇上召见窦江,他应是没机会施法算计你,玄天其余弟子更不足为惧,因此大师兄交待我暂时照看你。你有事尽可叫我。”言毕忽然消失。
    道之也不理会路丹不告而别,低头笑对夏郊道,“你家大王……”
    小狐狸前爪轻戳道之脚尖,“有人来了。”
    道之猛地回头,脸颊差点擦过来人的嘴唇,她退后一步,冷冷道,“晋王不必上朝议事的么?”
    青玉三弟孔青烁面带微笑,俊美容貌此刻却令人心生厌恶,他不紧不慢道,“托病。母妃吩咐我定要趁着二哥不在的时候拜访道之姑娘。”
    道之向不远处望了望,侍女们惊慌不安全瞧在眼里,心中有了计较,正色喝道,“贵客到访也不通禀?这是哪里的规矩?来人,”她扬手指向带头的大丫头,“带下去,好好教教她王府的规矩。”
    偏偏跪在地上的丫头们无一敢动。晋王爷站在一边,眯起眼睛一副抽身世外、静观好戏模样,惹得道之登时大怒。她正待发作,一直伺候她的大丫头得了消息,匆匆赶上前来,“噗通”跪地劝解道,“小姐切莫动怒,这等蠢人不识好歹自有管事的姐姐处置。小姐若是为此伤了身子,我们几个服侍的丫头怕是命也没了,只求小姐怜惜。”
    道之还没答话,忽听身后路丹清冷声音响起:“晋王孔青烁,你一来果然就要惹出点是非。”
    晋王并不在意,反而赞起道之,“果真有些气势。也不枉费我母妃看重你。”
    道之勉强笑道,“太妃过奖,愧不敢当。只是言必称母妃,王爷您可有自己的主意?”
    晋王笑了一笑,“道之姑娘可记得我母妃与令尊当年……情意不同一般,两位长辈早替你我安排下姻缘大事,本想机会难得,能与道之姑娘单独说话叙旧,怎知还有这等大煞风景之人,”他望向路丹,又道,“今天不如先行告辞。再会。”之后略略躬身,出其不意的摸了下道之手腕,也不等道之发作,旋即离去。
    望着晋王远去的背影,路丹冷笑一声,评点道,“我倒不知晋王还能如此轻浮。”
    道之摇了摇头,“他两次三番故作钟情于我,今后若是他与青玉哥哥为敌,定会给我按上一顶‘红颜祸水’的罪名,而他则是多情王爷,这借口总比觊觎皇位风流多了。样样不拔尖,又总小小的为非作歹一把,这般故意惹人注意又让人偶尔轻视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他绝不会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爹说这才是晋王奉行的中庸之道。”
    路丹淡淡道:“我只是担心他对你不利,没想到像你这般长远。勾心斗角权衡利弊,这些我全都不懂。”他平素固然阴阳怪气冷漠高傲,倒也有如此坦诚直接的一面。
    待路丹走后,道之吩咐只将犯错侍女着人看管。周遭人散去,眼见跟着的丫头也落下了几步,小狐狸才又凑近,向道之小声道,“晋王不怀好意,我已经偷偷和宁王爷说了,他说他马上回来。”
    道之笑道,“刚刚叫来路丹的便是你吧。”
    小狐狸抖抖尾巴得意道,“没错。我打架斗法不成,可是说起探查传讯在族里谁也比不过我。晋王也是有些手段的,他刚刚便是迷惑了几位侍女,”说到此处,似有心虚,小狐狸低头轻声道,“我怕你也吃亏,我知道你不喜欢路丹,可是一时我也寻不到其他厉害的帮手……”
    “难怪。他靠近我竟一点都没发觉。”道之柔柔夏郊的脑袋,“谢谢你。一会儿摆全鸡宴犒劳小恩公。”
    夏郊吃得肚子圆滚滚,一向看什么都新鲜的他终于也懒得动弹,早早便团在软乎的垫子上,打起呼噜。
    青玉拿了茶具,赶走丫头们,亲自泡茶,与道之二人边喝茶边说话。
    青玉递了茶碗,等道之接过,他先开口道,“我在王府周围设了法阵,早些年的仇敌若是硬闯定然有来无回。”
    道之点头道,“你肯定没想到防着晋王爷,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走大门进来的。”
    他仔细端详道之一番,笑说,“还真是恼了。”
    “我恼他拿我当棋子,你当年也护着他们娘俩……”
    “皇家哪里有知恩图报?他不肯落井下石我才要烧香谢恩。”
    道之无奈道,“你还真是心宽。”
    “那几个丫头我直接送到老三府上去了。”
    道之沉默不语。
    青玉轻抚道之手背,“这府里你万事尽可做主。你我不是早就秉明长辈,你爹,我大哥,他们已然许可,便是还没有婚礼仪式,你也是我的王妃。”说着,自怀中摸出那块玉佩,温柔系在道之手腕上。
    她恍然大悟:晋王特意摸了自己手腕,并非一时兴起,忍不住嘟囔道,“指腹为婚定是骗人。别有用心不说,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
    青玉闻言,整理穗子的手微微一抖。
    “听说我降生,我外祖父拿了这块玉佩给我,说是上好古玉,难得一见,又颇有灵性,随身佩戴可保平安,待我长大些,他还嘱咐我说除非将来拿给自己媳妇,不然不可离身。我的乳名青玉也因它而起。”
    她点点头,忽然端着青玉下巴上下打量,“我都没仔细看过你。”
    他勉强笑道,“可不是。每每对镜自赏,我也对自己的美貌厌倦了。”
    一时四目相对,道之忽然将脸颊贴在他额头上,一本正经道,“也难怪。嗯,看多了就会让人不知不觉喜欢上你。不过刚见你时……我觉得就像是说书人嘴里从坟里刚爬出来倾国倾城又夺人性命的艳尸。”道之定睛瞧着自己腕子上的定情玉佩,迎着烛光,玉中云烟缭绕,仿佛有生气在里流转涌动,因而颜色和光泽变化多端,颇合她雀跃又稍微不安的心情,“早先我就爱这个爱得不行,但是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不过将来咱们有了孩子,这个也要向下传给他吧?白高兴一场,我都嫁给你也只是换来个暂时保管……不划算不划算。哎,你能不能多叫点像夏郊这样的——往我身上一趴,就是个毛茸茸暖和和的围脖,抱着他我就不想你的玉佩了。对了,”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咱们来京的路上那只大狐狸看着脾气也好,我兴许能有尾巴揪。”
    青玉笑得前仰后合,“那是只狼……将来咱们的孩子,另找块玉再骗他说是祖传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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