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

第66章


  至少,她不愿看到羁绊如此至深的两人,阴阳相隔。
  城门口喧嚣不已,卫子夫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面色惨白。她努力的吞咽着口水,瑟瑟的滑过干燥的喉咙眼前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到,高高的处刑台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他们在指指点点,有的摇头,有的在嘲笑,像是再看一个将要表演的杂耍般。
  向前一步,守门的士兵横下长矛,阻拦住她的去路:“刑场重地,娘娘留步!”
  卫子夫毫不畏惧,手抓着长矛的尖锐:“本宫一定要去,若要阻止,先杀了本宫!”
  攥紧长矛的手掌溢出血来,顺着手腕蜿蜒而下。腥艳,刺眼。
  侍卫吓得赶紧缩回了长矛,喊着请来官医诊治,卫子夫却挥袖而去,带着仅存的体力跑向邢台。
  她艰难的拨开人群,发髻上的珠钗也随着拥挤而松落,吧嗒掉在地上,被人们沾染泥泞的鞋底生生的踩了上去。
  逼近了邢台,渐渐可以看见躺在上面的楚服。她仍是一身白衣,散开的衣裙铺落在还有斑斑血迹的木台上,那颜色洁白的仿佛从未沾染过污垢。
  躺着的楚服,双脚双手和颈项上,都被绑住了粗糙的麻绳,五条绳子的那端,栓在了五匹马身上。
  “楚服……”
  人群里的一个呼唤声,令楚服诧异的回头她看见了从人群里冲进邢台的卫子夫,带着些狼狈,步履带着些踉跄,几乎是跌撞的跑到了楚服的身边。
  监刑官吃惊的看着来到刑场的卫子夫,正准备阻止,旁边上来了刚才阻拦的侍卫,两人悄悄低语了几句。
  “卫夫人,此人是重犯,若是有话要说,且快,不要耽误了行刑!”
  卫子夫没有理会,她扑上前去,握住了楚服的手,看见被麻绳绑着的双手已经淤青。卫子夫忍下哽咽的话,开始帮着拆开楚服手上的绳子。
  楚服甩开了卫子夫的手道:“你不要这样,罪已定,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答应过皇后,一定救你出来!”
  楚服眯起眼,听到皇后两个字,尤为痛心,但她还是继续阻止卫子夫道:“你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后是有人安排的,那人想扳倒皇后,我只不过是一个垫脚石,若你今日劫法场,就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卫子夫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她怔怔的看向楚服,手无法再继续解开绳子动作。
  楚服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皇上能免了皇后的死罪,已经是万幸。楚服只是一个借口,现在不能意气用事。
  只可惜,所有的一切,陈阿娇都被蒙在鼓里。
  “你……”
  楚服今日没有遮盖面纱,她笑的婉转:“楚服没事,只是今后,阿娇就劳你多费心了……”楚服的手缓缓伸向胸前,掏出了一个银簪:“这个,本来是要当面给阿娇的,但是我没机会了,若你再有机会见到她,请帮我转交,说那救命之恩,楚服从未敢忘记过,只能来世再报……”
  卫子夫颤抖的接过那银簪,觉得无比沉重:“是,我会转交的……”
  她帮不了她们,即便明明知道两人都知道被人当作工具一般的利用,她也无能为力。
  “还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请记住……得于厮者,毁于厮……”楚服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流下隐匿在散落的发丝间。
  “什么?……”卫子夫并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涵义。
  楚服相握着卫子夫的手,一字一顿道:“今后的路,你会比阿娇更难走,望你珍重……”
  “时辰已到,行刑——”
  监刑官大声宣告,捏着一张令牌,哐当朝着地下掷去。两个守兵拉开了卫子夫,她万分挣扎,绝望的看着楚服:“不要!住手!——”
  明明答应过的……答应过楚服让她见陈阿娇,答应过陈阿娇要救出楚服,那时候轻易的许下偌言,却没想到视线起来却那样的困难。
  士兵架着卫子夫的双臂,不顾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硬生生的拖向刑场外。
  “楚服……楚服……!”卫子夫从哽咽的抽泣声中挤出来的几个字眼,是那样艰难。
  她看着离她视线越来越远的楚服,心里有种承受不住的悲意。
  几个士兵鞭打着马儿,一声啼叫,五匹马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奔去。牵动着绑在楚服身上的麻绳。
  一会的功夫,楚服整个身子就被拉扯的悬在半空中。
  车裂就是五马分尸,这样残忍的场面,让看热闹的百姓,统统都掩了面不忍观看。
  楚服紧咬着嘴唇,头上已经青筋暴起。被拉扯的肢体似乎正在断裂,先是断骨的痛楚,已经让她眼前一黑,肢体的麻木感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皮肤正在一点点的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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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裂之刑(三)
  楚服在用最镇静的表情忍受的行刑,卫子夫泪水决堤般,忍不住哭声她甩开守兵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
  挣开了侍卫的束缚,她全力跑向邢台。面对如此痛苦不堪的楚服,她失了理智的想要去阻止行刑。
  为何即便是死,也要令人这样痛苦呢?
  又是几下鞭子的抽打声,马儿更加用力的撕扯。
  一步,两步,三步。卫子夫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楚服从嘴角溢出来的呻吟。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好像在梦境中的无力感,似乎永远也抵达不要楚服那里。
  卫子夫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但在接近邢台跑到楚服身边的那一瞬间,还没有来得及阻止。
  “嘶——!”衣衫撕裂的声音,又或是皮肤撕裂的身影,贯彻了卫子夫的大脑。
  一瞬间,楚服的四肢和头颅,终于被五匹马扯断,腥艳的血液全部都挥洒到空中,淋下,浇在了卫子夫的身上。
  像一场猩红的雨,还那么温热。
  卫子夫呆然的僵硬在那里,全身都被这红色给包裹住她眼神怔怔的想要寻找楚服的脸庞。周围却都是被撕碎的肉片,在一片血泊中,她看见了一个散乱着黑发的头颅。
  卫子夫的所有意识,瞬间被抽走,迎着风声,倒在了那残破不堪的肢体旁边,再无感觉……
  刘彻坐在卫子夫的床边,从沐婉手里接过一碗米粥,舀了一勺递到卫子夫的嘴边。
  “醒来了,总要吃些东西吧……”
  卫子夫仍是撑着迷惘的双眼,没看刘彻,也没看沐婉,不愿说话,也不愿吃粥。
  从楚服被处刑的那一天后,已经过去了三天,卫子夫也昏迷了三天。官医说她当时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近乎崩溃。
  刘彻有询问过沐婉,为何卫子夫会跑向刑场,沐婉也只是跪下摇着头,也在自责自己当时没能陪在卫子夫的身边。
  卫子夫消瘦的脸更加骨骼分明,楚服临死前的惨状一遍又一遍的撞击入脑海,即便逼着自己不去回想,但还是不受控制的开始回忆。
  今日的醒来,几乎是惊醒的,在看见刘彻的脸庞时,她更加不愿说话。
  “子夫,卫青领兵出战马邑,已经打了胜仗!”
  刘彻紧紧握住卫子夫的手,带着难以言语的激动卫子夫听到这句话,才有了些反映。不过这不是高兴,而是继楚服之死后的另一个打击。
  对匈奴交战后的首次胜利,不是意味着卫青的安全和荣耀,只是向戎马生涯又近了一步。尝到了甜头,刘彻还会派遣卫青,无限循环下去,到底卫子夫希望卫青过着的平淡生活,何时才能实现呢?
  “皇上……椒房殿的香烛,是不是该换了?……”
  刘彻瞬间笑容僵硬,惊恐的看着如此淡然的说出此话的卫子夫,喉咙处几乎都在颤抖:“你们先下去,朕有话要单独和夫人说。”
  卫子夫吃力的一笑,对刘彻的心虚感觉可笑无比。
  是的,她全部都知道,从楚服的话里面已经猜到大半。刘彻这个男人,她势必要重新认识一番。
  帝王比她想象的更要高深莫测,特别是刘彻这样一个开始长期受打压的君王,想翻身,就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身边的人。
  甚至,是摧毁。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彻沉着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那语气的冰冷,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看待:“是不是楚服说的?”
  “呵……”卫子夫无力的冷笑一声:“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臣妾又岂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呢?只是……臣妾真的替皇后不值……”
  楚服开始做的巫蛊小人,并不是针对卫子夫,而是想要给刘彻下的蛊术。因为楚服知道了一件事情,椒房殿使用了几十年的香烛,里面都被人掺了麝香。
  麝香是打胎用的药,若是没有身孕的女人,长期吸闻,当然不会再怀孕。
  东宫的所有物品进出都是由皇上亲盖的印章,再顺藤摸瓜的想下去,就能发现,其实刘彻已经早早的谋划,面对有强大势力的窦家,他不可能再让陈阿娇生下龙子,否则,这宫里岂不是都被窦家的人给掌控了吗?
  楚服正是清楚了这一点,才想替陈阿娇报仇。陈阿娇苦苦守候的多年的夫君,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上过心思,甚至还加以残忍的利用,断了一个女人应该有的幸福。
  在楚服的心里,已经给刘彻定上了一个死罪!
  “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你只管装聋作哑就好,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还有,像那日一样进入刑场的举动,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卫子夫抬头愣愣的看着刘彻,真的是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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