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杀死你

    厉岩昌清醒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这期间,整个厉家草木皆兵。许薇和厉沫曦询问茉莉关于艾瑞克的事，茉莉也只是保持了沉默。
    等到厉岩昌醒来,她才将许薇、厉沫曦等相关的人请到了厉岩昌的病房。
    “医生，请将结果告诉所有人。”茉莉对厉岩昌的主治医生说。
    医生拿出一份文件，先是清了清嗓子，才道：“之前我就跟家主大人提到过,茉莉小姐虽然与厉家有着绝对不容置疑的血缘关系,但跟普通的父母和子女间的匹配关系有着出入。后来经茉莉小姐提醒,我们重新采样化验，这才得出正确结论。”
    他顿了顿，似乎依然为这不可思议的结果感到疑惑，“事实证明,茉莉小姐是家主大人和夫人的孙辈。”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此言一出，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不惊讶的——除了早就知道一切的茉莉。
    茉莉此时才开口道：“他说得没错。很抱歉之前一直骗了你们，其实我并不是厉沫芊，”她转向厉岩昌和许薇，“其实，我该叫你们外公外婆。”
    “那……那不可能！就算你是芊芊的女儿……她到今年也才十八岁，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许薇不敢置信地喊道。
    “薇薇，你先别激动，听茉莉说。”厉岩昌虽然受伤在床，威严却丝毫无损。
    “本来确实不可能。”茉莉道，“但我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十八年后。”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茉莉。
    “我知道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但医生的化验结果就是证据。”茉莉道，“另外，医生，请您说明一下另一份结果。”
    医生翻出另一份文件，在开口前推了推眼镜，视线在厉沫曦身上转了转，才说道：“也是在茉莉小姐的要求下，我们做了另一份亲子鉴定。结果显示……茉莉小姐是厉沫曦小姐和孙皓先生的孩子。”
    这第二个重磅消息抛出，病房里再没有一丝声响。
    作为当事人，厉沫曦嘴角惯常的笑容甚至都没有了，怔怔地望着茉莉说不出话来。任何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女听到一个同岁的少女说是自己女儿，都会震惊无措的。
    “十八年后的世界充满了战争和死亡，而我是个孤儿，不知父母，从小在赵娴梅修女的看护下长大，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茉莉缓缓道来，这是对众人的解释，也是一种回忆。她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想到眼角都溢出了泪水，却坚持着，哽咽着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得到了时光机，我数次回到过去，只为改变未来。但没有一次成功，这已经是我第五次穿越了。”茉莉最后道，却隐瞒了时光机能量已经快用尽的事。
    在场的人包括茉莉在内总共六人，厉岩昌，许薇，厉沫曦，厉儒铮，以及主治医生，其中属许薇最为感性。等听完茉莉的描述，她早已经泣不成声。虽然茉莉的话那么匪夷所思，但证据摆在那儿，没人能否定。
    “我可怜的孩子……”许薇上前搂着茉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茉莉同样泪如雨下。
    说出了一切，她感到那么轻松，不用独自背负一切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好到她舍不得离开，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可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虽然不舍，但茉莉还是轻轻推开了许薇。
    她将光明女神蝶挂坠取下，郑重地放到许薇手中，道：“外婆，这是小姨的东西。当时她曾经在艾瑞克家待过一段时间，你们去调查一下吧。或许能找到她现在在哪。”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许薇紧紧抓住了茉莉的手，眼中涌上丝恐慌，“茉莉，你想做什么？”
    茉莉用力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便对许薇笑了笑，“外婆，你放开我吧。”
    许薇眼中更为慌乱，“你想去做什么？我不放！”
    “我做错的事，必须由我去纠正。”茉莉却笑道。只是她的笑轻缓得像是天空的白云，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茉莉，厉家的势力你或许不知道……我会将艾瑞克找出来，不让他走上那条路。”厉岩昌挣扎着坐起来道。
    “他有那样的能力，假如不想被人找到的话，谁也找不到他的。”茉莉却只是摇头，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如果您能拨出人手去找他的话，我也很感激。但这件事，我也必须亲自去做。”
    她笑着，却用力掰开了许薇的手，又转身向房间内的所有人鞠了一躬，低声道：“很抱歉这段时间给你们造成的麻烦。”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开。
    “茉莉！”
    却是厉沫曦叫住了她。
    茉莉定住身形，缓缓回头，望着她歪了歪头，“妈妈……请允许我任性地这么叫您一次。不用为了我或者什么而强迫自己跟爸……孙皓在一起，你们就算没有生下孩子，我也不会消失的。”
    其实她早知道的……或许了解她做的事的人会觉得她很伟大，想要以一己之力挽救这个世界，可她知道自己最自私不过。每一次穿越，不过是产生一个平行时空，不管是她最初所在的那个时空，还是因她的穿越而生且被她弄乱的时空，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那悲惨的未来。可自私的她不愿去想，更不愿放弃，她闭上双眼，盖住耳朵，隔离大脑，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她固执地认为，只要有一个时空里，所有人都安稳地生活，她就满足了。那些末日般的惨状，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多希望能用每个人的笑脸，将那些噩梦都替换。
    即使，她看不到那样美好的未来，她也愿意。
    心甘情愿，虽死不悔。
    “再见……妈妈。”
    茉莉笑着说完，便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这里，没有人阻拦她。
    从来只是微笑的厉沫曦却忽然跪坐在地，眼泪从她捧着脸的指缝间溢出。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设计自己的女儿，让她自己放弃离开……不过为了那一个无意义的继承人之位？
    这个房间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们这辈子见到这个名为茉莉的少女的最后一面。当三个月后，听到探子回报茉莉和艾瑞克同归于尽的消息后，所有人都怔住了，没人愿意相信。但他们的有生之年，却确确实实再没有见过茉莉——即使厉沫曦依然跟孙皓结婚，生出的第一个女孩也起名叫茉莉，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叫茉莉的少女，只活在他们的记忆之中，而等他们百年之后，再没有人记得她。
    *
    茉莉花了三个月时间寻找失踪的艾瑞克。
    不像她来的那个时空，或许是觉醒异能的情况不同，艾瑞克并未如同既定的命运一般悄悄行事。
    他大张旗鼓地展现着自己的异能，网罗了很大一批死忠。当然也有人反对他，但被他以残酷无情的手段镇压了。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很快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恐慌。
    照理说，艾瑞克如此高调，要找到他并不困难，然而或许是老天在惩罚她，每当茉莉要找到他时，他都不在她所追踪到的地方。一次次的失败没有让茉莉放弃，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每天只知道追逐艾瑞克的身影，即使好几次差点死在HAM组织人员之手，她都没有松懈一天，随意包扎好流血的伤处，继续前进。
    她的脑海中几乎只剩下找到艾瑞克那一个信念，她几度怀疑，当她找到艾瑞克之时，她的身体会因为终于达成信念而彻底垮掉。
    但至少现在，她还有精力去追寻艾瑞克。
    最后一次，当茉莉终于找到艾瑞克时，她很庆幸自己并未如她所料的就此倒下。
    虽然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疼痛着，叫嚣着，她依然迈着稳健的脚步，向神色复杂的艾瑞克一步步走去。
    有信徒挡在茉莉跟前，推搡了她一把，她早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那强撑起的气势一泄，她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想，摔倒算什么呢？站不起来又算什么呢？她爬也会爬到艾瑞克那儿。
    只是在她真的动手爬之前，艾瑞克却挥开众人，疾步走了过来。
    他扶起她，让她靠在他的怀中，望着她的眼中满是疼惜。他怨她没有跟他走，怨她怕他憎他，但他却还是舍不得看她受到丝毫伤害。
    “茉莉，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厉家好好待着的。”艾瑞克低低地说，眼神温柔，声音缱绻，“差一点……再差一点，我就能拥有足够的势力，成为配得上你的人了……”
    茉莉蓦然呆滞。
    她紧紧地抓着艾瑞克的手，指甲仿佛要陷入他的手背中。她的嘴唇微微发颤，苍白的颜色仿佛垂垂老矣的老妪，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像是呼吸不到空气，她急遽喘息着，浑身颤抖着像是狂风中的无根之叶。
    “是为了我……竟然是为了……我？”
    每一次，虽然艾瑞克异能的觉醒都与她有关，可他报复全世界的原因，应该是因为憎恨。憎恨这个世界，所以不愿意这个世界安稳。但这一次，他纯粹是为了她才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死亡？
    哈，原来她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似是察觉到茉莉的失常，艾瑞克紧紧抱住了她，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慌乱，那是从未在他现如今这些信徒面前显露出来的脆弱情绪。
    “茉莉，你不要吓我……”
    “其实……我才是最不该存在的人吧？”茉莉怔怔地盯着艾瑞克，眼神空洞茫然。
    “茉莉你怎么了？”艾瑞克心中忽然冒出不好的预感，忙叫道。在他面前，茉莉总是温柔安静的，却从不是这样的死气沉沉，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放开我……”茉莉眼中渐渐恢复神彩，木然地盯着艾瑞克道。
    艾瑞克手上一紧，却只是摇头，“我不放。”
    茉莉哄道：“放开我吧，艾瑞克……我现在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不会离开这里的。”
    艾瑞克却不理会。
    茉莉忽然伸手勾住艾瑞克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下来，重重地亲在他的唇上。
    虽然以前偷亲过茉莉，却绝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更何况这是茉莉主动的！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茉莉却移开了双唇，依然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旁道：“艾瑞克……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几乎只是气音了。但艾瑞克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沉浸在突然被告白的喜悦中的他却未听出茉莉声音中的决绝。
    “茉莉……”此刻对于艾瑞克来说，什么时机和势力都不再重要，他也想大声告诉她，他有多么喜欢她。
    “艾瑞克，先听我说。”茉莉拦住了他，她放开他的脖子，盯着他的双眼道，“答应我……好好活着，并且不要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了，好不好？”
    “……好。”一对上她的眼睛，艾瑞克就知道，他这辈子都拒绝不了茉莉的请求。
    茉莉蓦地笑了。那笑容竟满是释怀和解脱的味道。
    她挣扎着离开艾瑞克的怀抱，而后者因为喜悦而放松了应有的警惕。
    爬到离艾瑞克有两三米远的距离，茉莉艰难地坐起身，又对蓦然回过神来的艾瑞克笑了笑，阻止了他过来。
    然后，她按下了时光机的按钮。
    背负着那么多个时空的悲剧，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她再也无法选择性遗忘，她已经很累很累，再也无法进行下一次穿越。在她变得疯癫之前，在她得到了艾瑞克的承诺之后，死于时空乱流中，或许才是她最好的结局。她知道，时光机的能源绝承担不了这一次的穿越。
    茉莉眼前的时空开始出现扭曲，而跟她以前的经验不同的是，这次的扭曲极为凌乱破碎。
    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无喜无悲。
    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她的尸体也不该留在这个时空。
    愿时空乱流将她的身体带回她最初所处的那个时空。
    身上开始出现一些黑色的仿佛烟雾般的痕迹，茉莉知道这是她所处的小小空间在坍塌的前兆。
    对不起，李老头。
    对不起，首领大人。
    对不起，枉死的所有人。
    就在茉莉闭上双眼平静地迎接死亡之时，她的手腕竟被抓住。
    她猛然睁眼，就见艾瑞克正死死地抓住她的右手腕，双目如夜空黑幕般深邃。
    “你干什么！”茉莉突地回过神来，“快放开我，这样你也会死的！”
    然而艾瑞克仿佛没有听到，他一点点地将茉莉往自己拉去，身上的衣服被时空乱流吹得猎猎作响。
    “你让我答应你活着，可你竟然要去寻死？”艾瑞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底忽然冒出的不好预感让他再度将茉莉拥入怀中。而现在听了茉莉的话，他明白了，她在用他所不知道的方法，自杀。那一刻，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摧毁。
    “你快放开我！”茉莉剧烈挣扎起来，但却丝毫没有撼动艾瑞克的力道。
    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波纹从艾瑞克手上产生，将他握于掌心的腕式时光机牢牢包裹住。
    下一刻，他忽然双眼微眯，眉头紧锁，神情似惊似痛。
    最后，耀眼的白光从两人交握的手腕间慢慢发出，渐渐扩大，最后将两人包容在内。
    许久之后，白光散去，茉莉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两人竟然出现在完全不同的地方——竟然是那秘密山谷！
    她还来不及思索自己没死的原因，就对上了艾瑞克深邃中仿佛又多了些什么的双眸。此刻她半躺在地，整个上半身蜷缩在艾瑞克的怀中。
    “你……救了我？”下一秒茉莉便明白自己能活下来并非奇迹。
    艾瑞克微微点头。
    他慢慢抬手，修长的指尖抚上了茉莉秀气的眉，然后是光滑的脸颊，苍白的双唇。他的手指在茉莉的唇上顿住，下一刻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怎么能……又让你跑了呢。”
    刚刚与时光机的接触，不仅让艾瑞克救下即将死去的茉莉，还让他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他看到黑长直少女挡在棕发少年身前，正义凛然地斥责欺负他的男生们；他看到她躲在暗处看到他被人在食堂欺负得尊严全失，愤怒得双眼冒火；他看到她陪着他练习长跑，每一个眼神都是鼓励；他看到她和他一起卖画，她的眼神温柔闪亮；他看到他和她在舞会上旁若无人地起舞，两人的脸上满是笑容……当然，他也看到她用充满仇恨的语调说她要杀了他，他还看到她多次暗杀他……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在他的记忆中，然而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随后突然明白，这个少女，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蓦地感到蚀骨的疼痛由心底慢慢升起，狠狠扎在他心脏的每一处柔软。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逃跑了。
    “想让我不要毁灭世界，不要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么？”艾瑞克将茉莉紧紧抱在怀中，只轻轻在她耳旁道。
    茉莉一怔，一时之间并不明白艾瑞克这话的含义。
    艾瑞克轻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犹如大提琴的演奏，只其中深藏着的冷意无人能辨，“那就好好看着我。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你一直陪着我，我就不会毁了它。一旦你离开，我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会成为人间地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谢谢观赏。
    番外等我缓过来了再继续，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但我不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