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2章


现在还保留着的不到一半,大约九十间,政府出资修缮一番,民间收藏家们捐赠了一些古董家具,就这样办起一个民俗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新得很,九八年才建成,林筝没想到,它彻底扭转了自己对博物馆的无聊印象。
  她记忆中的博物馆,就是一个个玻璃橱窗,后面摆着干净整齐的东西和介绍牌,顶多再弄台液晶电视放放。晃一圈可以长见识,但惊艳是完全谈不上的。
  林筝拿着地址,问了不少人,走得汗流浃背,终于在一条连辆奇瑞QQ都开不进去的窄巷子里找到了入口。
  两扇斑驳的木门,铜环把手没有任何雕饰,门墩上蹲着两只小狮子,林筝再三核对无误,把纸条往兜里一塞,上前推门。
  昏暗狭小的厅堂里摆放着一面座屏,上面写着此馆由来,前身历史种种,林筝无心细看,反正她要在这里干一个多月的活,总有机会拜读。
  姑妈接到门房的电话,很快赶到前厅接待处来。
  林筝被领到空调房里先吹了一阵,茶还是烫的,但流了不少汗嗓子正冒烟的林筝已经顾不了那许多。
  姑妈说:“活也不重,就是打扫打扫,整理一下展品的资料然后打印出来。电脑会用?”
  “不太会。”林筝老老实实说,“不过钢笔字毛笔字我都不在话下。”
  “那得写死你。”姑妈笑道,“我教你用电脑吧,你们学校里不教的吗?”
  “一周就一节课,高三下半学期还取消了,学得会才怪。”
  姑妈教她用WORD打字排版,林筝花一上午把自己的高考作文用智能ABC敲了出来,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吃完饭姑妈要午睡,林筝又玩了一会儿电脑,上聊天室跟人聊天,打字速度突飞猛进。
  跟十几个人都说了同样的话后她突觉索然无味,关了页面出去转转。
  这时骄阳似火,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林筝拿把印着“XX口腔医院”的塑料扇拍着胸口,沿长廊走到尽头,穿过一扇花瓶形状的小门,眼前一改逼仄,豁然开朗,只见方池上荷花半开,池心一座小亭,四角挂着灯笼,几块出水湖石连接了岸亭。
  景是美景,可遍地垃圾,雪糕包装纸、烟头、塑料袋,亭子下面,扫帚和簸箕横七竖八摆着,一支拖把架在假山上,滴滴答答的往池塘里滴水。林筝皱了皱眉,情不自禁过去卸了拖把,垃圾扫拢一处,撮起来倒进垃圾桶,最后扛着这些碍眼的家伙什朝角落那间小破屋子走去。
  院子一隅长了两棵高大参天的梧桐,树荫罩住这座乌瓦青砖的二层小楼,生了青苔的门没有上锁,林筝轻轻一推就开了,门轴发出悠长慵懒的哼唱。屋子里很凉快,应该说是凉到了冷的地步,一股浓浓的灰尘味道钻进她鼻腔,林筝原以为这是个放清洁工具的库房,只不过修成了仿古式样,现在看来,这还真是有些年头的建筑了。
  光几乎透不进来,林筝的眼睛花了一点时间来适应,这屋子,里头的实际面积比从外面看,要大出不少,一楼堆着很多东西,桌椅、箱子、橱柜……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她一样一样看过来,那些旧得面目全非的家具依然给人十分精致的感觉,黄梨木桌腿上刻着莲花和罗汉,鸡毛掸把做成了佛手的形状,还有些林筝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场的东西,比如一个长得像电阻和线圈综合体的珐琅器皿,林筝感叹一声,这最晚也得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了吧?
  上了二楼,比起一楼略显宽敞,也干净许多,几只木箱摞在一处,林筝打开最上面那只,里面的东西用棉花布帛包得一丝不苟,林筝嫌麻烦没有动,合上箱盖,发现屋子还有个拐角,黑咕隆咚的,走过去一看,七八平米大小的空间里只摆了一样东西,比她还要高出一截,用有涂层的白布罩好,林筝把木箱搬来,站在上面扬去罩布。
  布下是一座屏风,因为隐于暗处,轮廓模糊,但屏风上的图案倒是依稀能辨,似乎是个仕女。林筝掏出小灵通摁亮照去,一双眼睛像从黑暗中突然睁开一样,与她对视,栩栩如生,吓得林筝险些跌下木箱。
  她去开了窗,被梧桐滤过的光照进来,成了许多斑点。她再看那屏风,女子眼神转柔,像在看她,又像在看窗外那个世界。一瞬间,林筝涌出个念头,这女子该不会是活生生的真人,被作法囚于屏风之中?
  她服饰华丽,和绘在饼干盒上那种飘飘欲仙、薄衣彩带的仙女不同,她的衣衫就只有白、绿二色,且十分熨贴地合在周身,宛如池心一朵白荷,半开半闭。她站在柳树下,隔着枝条向外眺望,两只蝴蝶在裙角蹁跹,这一番自然□,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她素衣上的神彩。
  落款是一首五言,名为《扬州小屏》。
  岭春冰化雨,唁客践祭约。
  扬花新涧道,拂尘旧冢阶。
  恍惚终老去,憔悴度休歇。
  今夜月懂人,思君微如缺。
  林筝站在小楼的光影中,突觉恍如隔世,失魂落魄。
☆、第一章
  第一章
  博物馆要举办的第一个展览主题是苏绣史。
  木箱里的绣品被取出来,拆去包装,依据作用安置于博物馆内各间屋室。林筝边干边学,她在办公室用电脑上网查资料,写展品概括,那扇绣屏因为是相当贵重的展品,所以展出次数少得可怜,林筝负责看护它,和它朝夕相对,这屏风上的女子,最细致的地方就像画出来的一样。姑妈说这是顾绣中的精品,更是百年前的古董,一位上海民间收藏家在定居美国之前,把它捐给了博物馆,可惜详细资料全轶,出自何人之手已不可考。
  绣展只在巷口竖了块告示牌,没有怎么打广告,就那块告示牌做得也不怎么显眼,灰蓝色的底子上一副小桥流水景象,几个女人拿着针线和绣绷坐在竹凳上,淹没在左右房地产开发的巨幅海报中。博物馆每日门可罗雀,虽然地处商圈,大街上人来车往,可从没谁有耐心走进那么深的巷子里去看一看。
  林筝顺利考上了上海东华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报到当天,她坐在教室里玩自己的新手机,突然听见老师说:“冯宁凝,你的钱包掉在接待处了,怎么那么粗心?”
  林筝呆了呆,慢慢抬头看去,只见她那穿着红裙子的同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讲台上,接过钱包同时冲老师又是感激又是俏皮地一笑。
  林筝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看到冯宁凝三个字时,脑海中一个念头冲破云层,上蹿下跳,左突右闪,反反复复,挥之不去——不会这么巧吧?!
  北京的冯宁凝,和南京的林筝,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生,因为千禧年的乌龙而相识,几个月后,又在上海的东华相遇。
  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有。
  两个女孩成了莫逆之交,她们都相信冥冥之中有种力量,让她们于万千人海中聚首,那么,就没有理由不善待彼此。
  国庆节,林筝带冯宁凝回家住,因为南京和上海的距离比北京近多了。
  林筝带冯宁凝逛了总统府,玄武湖,灵谷寺,夫子庙……吃小吃时,她忽然想起暑期待过的民俗博物馆,离夫子庙不过一站路的距离,便一把拉起冯宁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呀,神神秘秘的!”冯宁凝嘻嘻哈哈跟着林筝,潜入庭院一角的二层小楼,罩布揭开那一刻,冯宁凝呆住了。
  林筝欣慰地看着好友满脸震撼,自己当日又何尝不是被这艳极而妖的屏风震到哑口无言?
  “这、这这——”冯宁凝伸手指住屏风,结结巴巴说。
  林筝点头:“太美了,对吧!”
  “这就是我的胭脂盒!”冯宁凝突然冷静下来,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骇意。
  林筝没听明白,屏风是屏风,胭脂盒是胭脂盒,怎能混为一谈?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冯宁凝的意思是,屏风上的画面,和胭脂盒一模一样。
  天呐……
  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后,不约而同觉得,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范畴了,一两件事也许是巧,可哪有事事都巧的道理?
  人为因素可以直接排除,除非这个人神通广大到了可以和神仙媲美的程度。
  那么,有鬼?
  林筝看向冯宁凝的目光里,这个意思很分明,冯宁凝打个寒战,给彼此壮胆说:“不会的,就算是天意,那也该叫‘神秘力量’,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林筝没好气想,难道神秘力量就合理?她倒不是很害怕,笑着说:“是什么都好,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它目的是什么。”
  冯宁凝给北京家里打电话,电话一通,就用命令的口气说:“卓宁曦,给我把那个胭脂盒寄过来!小心别碰坏了,有一点点损伤我抽不死你!”
  林筝在一旁听得咋舌,突然想起第一次打电话过去时听到的那个男声,低沉温润,好像带着一股只有她能感应到的电流,就等在那一刻,在电话接通时穿过了千山万水,把她击中。
  当然他后来那声疯女人实在是有点那啥……幻灭?林筝胡思乱想,可是看看冯宁凝这态度,求人办事还凶神恶煞,她又觉得疯女人这个称呼没白给。
  冯宁凝叫他什么来着……卓宁曦?
  挂上电话,冯宁凝对一脸呆滞的林筝耸耸肩,解释道:“我哥。”又说,“奇怪为什么姓不一样?他跟爸姓,我跟妈姓,就这样。”
  长假结束后,林筝和冯宁凝回到上海,慕名找去当地的顾绣工作室,希望能得到一星半点关于“扬州小屏”的讯息,说起来,这不也是一桩巧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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