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3章


上海,正好是顾绣的发源地。
  这种工艺已经快要失传了,现在会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林筝想起那被丝线锁住了魂魄禁于屏风中的女子,没来由一阵惆怅。
  她还活着的时候,到底是谁呢?这样一个栩栩如生的人,林筝不信她是被虚构出来的。
  工作室有个年轻女孩,林筝恭恭敬敬的叫她钱老师,她看了两人拍下的屏风照片,说:“哎呀,这技法没有二三十年是练不出来的,恐怕不但是刺绣高手,还是个书画名家呢。看这眼睛,绣得老传神了。”
  几天后,冯宁凝的胭脂盒从北京飞抵上海,快递员不是别人,正是和她相看两相厌的哥哥。
  那是林筝第一次见到卓宁曦。
  上海入秋后第一次大幅降温,风刮得大,还下着阴雨,接到电话,冯宁凝拉着林筝冒雨从教室往寝室赶,两个人冻得半死,远远望见宿舍楼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半侧而立,一手撑伞,一手插兜,黑色风衣驼色长裤,整个人又瘦又高,林筝跑到能看清他容貌的距离时,竟有种心头一颤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任雨水落在兜帽上,吧嗒作响。
  他朝这边望来,雨水汇成一道晶莹的细流,沿着伞骨滑到尽头,跌出,在他白皙精致的脸庞前面串成一缕一缕柳条般的银色芒花。
  伞是发黄照片的那种黄,阴天里暗淡的光线到了伞下,过滤出几分颓然的明媚。
  加上他漫不经心的神情,林筝无法形容那种、那种……破碎的美感。
  卓宁曦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他眨了眨眼,有几分好奇之色。
  “你……你好。”林筝羞涩地张开嘴,冯宁凝已经犹如一挺扣下扳机的AK47,向他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攻击:“我的胭脂盒呢?你就这样拿在手上过来了?你猪啊!&*@¥(不明意义的词汇)没看见下着雨吗?淋坏了怎么办?那是古董你丫不知道?%&*#@……”完全淹没了林筝的自我介绍。
  卓宁曦举起左手的盒子:“再啰嗦掼地上。”
  冯宁凝立马噤声。
  卓宁曦冷笑道:“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晚上,林筝问冯宁凝,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家哥哥,明明看起来一个大好青年,正在端详胭脂盒的冯宁凝像见了鬼一样看向她,几秒钟后,机关枪模式再度开启,把卓宁曦说得,整一个罄竹难书的罪人。
  可她就是真的罄竹而书,也无法说服林筝相信,一个肯千里迢迢送胭脂盒给妹妹的男人是无耻混蛋。
  第二天是周末,林筝和冯宁凝按照原定计划前往顾绣博物馆,一来打听屏中女子和绣屏的绣手,二来她们确实对顾绣很感兴趣,但半路接到卓宁曦电话,他说自己晚上就回去了,临走前想和亲爱的妹妹,还有妹妹的好友吃顿便饭。
  那个“亲爱的妹妹”让冯宁凝一阵恶寒,正要拒绝,林筝却已极为感动地提出她来请客。
  前往餐馆的路上冯宁凝千叮咛万嘱咐,叫林筝不要对卓宁曦太客气,林筝不以为然:“他人很好啊。”
  “那是你没见过张慕阳!”冯宁凝对不争气的好友怒目而视。“张慕阳”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林筝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情,“张慕阳是谁?”林筝双眼放光地问。
  冯宁凝恨恨别过头去:“你听错了!什么张慕阳李慕阳,我没说过!”
  好吧,林筝就此打住,没有再问,不过冯宁凝的样子十分形象地诠释了一个成语叫欲盖弥彰,果然,就在两人讨论到卓宁曦有什么好时,林筝于花痴中带着几分羞涩说:“起码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生。”
  冯宁凝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驳:“那是你没见过张慕阳!”
  林筝眨巴着眼睛,在她越来越促狭的笑容中冯宁凝察觉到自己说走了嘴,懊恼地提前一站就跳下了公车。
  “张慕阳是谁呀?跟你什么关系,说嘛!”
  “不说不说不说!”
  一路上林筝都在逗冯宁凝,可是冯宁凝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到了约定好的餐馆,卓宁曦已经占了张临窗的桌子在等,在这种口味好环境却一般的火锅店,人通常是不会太顾及形象的,可他穿着白衬衣,灰色鸡心领开衫,深蓝色长裤和做工精良的系带皮鞋,拿着有点缺口的瓷杯喝茶的样子,在林筝眼中,贵公子一枚。
  服务员问:“几位?”
  林筝正要回答三,卓宁曦说:“四位。”
  还有谁?
  他慢条斯理朝冯宁凝投去一瞥,如果林筝没看错的话,他眼里好像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卓宁曦邪恶地说:“张慕阳也来。”
  冯宁凝的脸腾地红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落荒而逃,不过一切都在卓宁曦计算之中,转过身迈开步的冯宁凝撞进了一个人怀中。
  “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哎呀!”
  就在林筝对张慕阳的好奇心燃烧到极致时,他如甘霖雨露一般出现了。百闻不如一见,林筝充满敬意地睁大眼睛,对这大男孩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张慕阳?”
  “传、传说?”张慕阳扶正冯宁凝,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纳闷,但很快就笑了。他笑起来像一道光,照在人心上。这个诡异的比喻顿时浮现林筝脑海中,是的,尽管诡异,可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他大笑像阳光,晴朗爽快,微笑时像月光,柔和恬静。实在是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的男生,难怪冯宁凝喜欢他。
  在来的路上,冯宁凝说张慕阳比卓宁曦人好,林筝勉强同意。张慕阳从底锅端上来起,就一直在为他们每个人服务,取调料,下菜捞菜,加水加茶,吃个火锅也能鞠躬尽瘁,林筝不服不行,可是若说张慕阳比卓宁曦好看,那林筝不敢苟同,她觉得纯粹是冯宁凝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这两个人的外表毫无可比性嘛,打个比方,卓宁曦是标标准准的桃花眼,笑与不笑,总仿佛要把人融在眼底那汪深潭里;张慕阳眼角尖尖,明显是丹凤眼的特征,眼尾却圆润饱满,是典型的杏仁眼,所以威严不足,反有几分可爱意思,你说哪种更好看?各领风骚罢了!
  冯宁凝埋头猛吃,要不是张慕阳事先准备好一个小碗让菜凉着,她非在舌头上烫出几个燎泡不可,机关枪也有卡弹的时候,看得林筝忍俊不禁。
  七分饱时几个人吃速都慢下来,自动进入聊天环节。卓宁曦听林筝说了胭脂盒的事,随口道:“既是扬州小屏,为什么不去扬州找找线索?”
  一语点醒梦中人,林筝开始思考扬州之行的确切日期,卓宁曦说:“我看就今年寒假吧,大家一起去扬州。”
  冯宁凝被茶水呛了:“你去干什么!”
  卓宁曦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去还愿啊。”
  他说他在扬州的高旻寺许过愿,现在既然实现了,当然得还愿。
  林筝惊讶不已,她摸到胸口的玉佛,想起父亲说过,如果考上了,那是一定要去还愿的。
  卓宁曦也在高旻寺许过愿?是关于高考的吗?他是北京人,首都那么多名刹古寺,怎么也轮不到扬州,她偷偷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明目张胆地,理所当然地,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幅古画,专注悠远,林筝缩回来,膝盖并在一起,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可是,不光是紧张,她总觉得,她认得这双眼睛,他的眼神像玉脉深埋地层中一样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当四目交接,熟悉的感觉便重见天日……多么荒谬的想法啊。
  寒假很快到了,考完试后,林筝跟家里说晚几天回去,先到扬州还愿。
  卓宁曦和张慕阳从北京直飞上海,跟两个女孩会合后坐大巴奔赴扬州。
  四人中除了卓宁曦,全都是第一次来,所以他成了无可争辩的导游,还别说,卓宁曦确实会玩会吃,用冯宁凝的话来说,真是个酒囊饭袋,纨绔子弟。
  午后的街上慢慢热闹起来,在文昌阁吃过饭,四人来到运河边悠闲散步,走着走着到了久负盛名的东关街,穿过东圈门,国庆路上,在一众商铺中坐落着一幢门前冷清的古建筑,牌匾上写着,两淮盐运使司。
  卓宁曦站在盐运使司门前,背对大门,面朝东关,说:“古时候对面地势应该要比现在低得多才是,盐运使住里面,门朝东开,盐商们住下面,日日夜夜被居高临下地监视着。”
  其他人愣愣看着他,半晌,张慕阳愕然说:“那个,宁曦……你是怎么知道的?”
  卓宁曦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口敷衍:“我就不能在书上看到过吗?”
  “难道我们看了同一本书?”张慕阳脱口而出,“你说的我也有印象!”
  “你俩上辈子是贩盐的?”冯宁凝没好气道,“一个破门有什么好看,赶紧走!”
  顺着窄巷继续前行百米左右,这回轮到冯宁凝站住了,她右手边临街凹进去一小块院子模样的地方,拉起一道半新篱笆,“我好像来过这。”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口中喃喃自语,林筝瞄一眼门牌,彩衣街。
  “你以前来过彩衣街?”
  “怎么可能。”冯宁凝一脸诧异。
  “那就是和你去过的某个地方相似。”林筝觉得这种青砖小院稀松平常,全国各地但凡古城最不缺的就是它,可是再看两眼,奇了怪,她也突然生出些许熟悉感来,不自觉的就想把那些盆栽移到南面角落去,好像它们原本应该在那里才对。
  人何以会对从未去过的地方产生熟悉感觉?林筝隐约记得在若干科学难解之谜中,好像就有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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