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35章


不至于会死那么严重吧?”
  邱若蘅大吃一惊,手里一碗香露大半洒了出来。
  她把碗往顾锦书手里一塞,拎起裙裾就跑。
  顾凌章正画到烦心处,精神怎样都不能集中,他对着图纸迟疑、修改,修改、迟疑,反反复复。既怕玄机藏得太深,皇帝发现不了,又怕太容易被看出,根本到不了皇帝跟前,就被宁王洞悉。
  他之所以要边画边造,而且让负责不同部分的工匠分开进行,就是怕一旦有人察觉,阻碍整个计划。
  他没有时间再等下一次机会了……顾凌章被这念头催得发急,一急起来,胸口阵阵绞痛,眼前不时有黑影飘过,他揪着衣襟,想深深吸几口气,一只手突然把桌上的图纸抽走,顾凌章吃了一惊,抬起头,邱若蘅忧心忡忡地站在对面,似乎是刚跑过的样子,犹自喘气。
  他镇定下来,脸色冷冷的伸手道:“还给我!”
  邱若蘅将一叠纸往身后藏去,殷切切道:“相公,跟我回家吧!你要休息——”
  顾凌章绕过桌子来抢夺,邱若蘅抓的那几张是极为关键的部分,他唯恐她兴致起来,看上两眼,那就什么都完了。
  “还给我!听见没有!”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脸色可怖地扑向她,奈何脚下像踩了棉花,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邱若蘅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她跪下来抱住顾凌章的腿,颤声说:“求求你罚我吧,相公,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这样……你这样,教若蘅愧活于世!”
  顾凌章趁机夺回图纸,看了看,松口气,膝盖一弯把邱若蘅顶开,邱若蘅仍抓着他的袍子,他扯了扯,随即放弃,三两下脱掉,丢在她面前,又回到桌前去画他的图,理也不理。
  邱若蘅伏在地上,额头触地,泣不成声道:“相公,我知道你恨我,不肯原谅我,若蘅没有奢望你的原谅,此生此世都不敢奢望!但是,求求你不要折磨自己,来加重若蘅的罪孽!相公,妾身发誓,活在世上一天,就伺候相公一天,为奴为婢,肝脑涂地;死后愿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牛做马,积来的所有阴德,修来的所有福祉,都只为换相公长命百岁!”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磕头,每说一句磕一个,咚咚作响。顾凌章坐在桌后,怔怔看着她把额头磕得青紫一片,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他不觉扯出一抹苦笑,轻声说了句:“你真的是很喜欢他。”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他对邱若蘅,自然是恨得入骨,还有顾锦书。但那种恨,和对阮春临的大不一样。顾凌章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他没有一天不在嫉妒顾锦书中度过,这种妒忌带来的痛苦,即使在他掌握顾家各项大权后,依然是那么强烈。
  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摧毁了顾锦书,他才能彻底解脱出来?
  顾凌章看向邱若蘅,她的身影模糊了,不管他怎么眨眼都清楚不了,最终,像有一块黑布从上方罩下来,把他结结实实蒙住,他还想说句话,但记忆中断,什么也不知道了。
  ×××
  顾凌章意识一丝丝汇拢,他听见有人说话,那人像是在移动一样,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他手指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过了一会儿,判断出自己正躺在顾家大宅里……他的图纸呢?
  顾凌章一个激灵,图样可千万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他猛地坐起,手一软就从床上翻了下来。
  砰一声巨响把隔断外面的邱若蘅和顾锦书吓得一前一后冲进来,见他伏在地上,急忙过来搀扶,顾凌章推开邱若蘅,嘴里喃喃不断地重复着:“图、我的图……”
  邱若蘅小心道:“相公放心,我帮你收拾好了,一并带回来了,就放在书房。”
  顾凌章略为安心,挣扎着起身,看样子还想去书房。顾锦书哪里肯依,一把就将他捞起来重新放回床榻上,不客气地道:“大哥,你这就不乖了!孔大夫说,你天生体弱,又总操劳,才会顽疾深重,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可不会让你再胡闹,你给我老实躺着!”
  顾凌章挣了挣,挣不开,怒道:“我躺着,咳咳,皇帝的寿屏你去造吗!”
  顾锦书一愣,想了片刻,斩钉截铁道:“那也不能再让你没日没夜的熬了!皇帝的寿屏重要,可我大哥只有一个!熬没了,谁来赔我?”
  顾凌章气苦,却拿这厮没辙。邱若蘅朝床榻靠近些,试探着问:“妾身从小也是学过一些书画的,如果可以——”
  顾凌章粗暴打断她,吼:“不许你碰!滚开!”
  邱若蘅呆了呆,点点头,朝后退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眼眶泛红。
  顾锦书大为不平:“大哥,大嫂只是想帮忙,你不领情就罢了,用不着骂她吧!”
  顾凌章吼:“你也滚!”
  顾锦书只得说:“好好好,你好好休息不许下床哦!”他拉着邱若蘅一边往外退一边回头叮嘱,“不许趁我们不在偷偷去书房!”
  出了寝室,顾锦书奇怪地叹道:“怎么回事,大哥最近的脾气真是暴躁了很多,早知道不应该让他造那个什么寿屏。”
  邱若蘅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苦笑道:“这由不得他的。”
  顾锦书看她强颜欢笑,心中不忍,讷讷地想安慰她:“大嫂,你别哭,大哥他不是故意针对,你看,他对我们都是一个样!”
  邱若蘅道:“我是气自己,相公病成这样,还要操心大小事宜,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难受。”
  顾锦书不解道:“要这么说,该难过的应该是我吧,大嫂你身为妇道人家,本来就不必操心外面的事嘛,我就不同了,我是次子,理应为大哥分忧,哎,可我真的对武学以外的事情一窍不通,只会帮倒忙!”
  两人往外走,顾锦书突然一击掌道:“啊!”邱若蘅看他眼睛发亮,不禁疑惑驻足,顾锦书喜滋滋道:“我突然想到了!”
  邱若蘅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出所以然,于是追问:“想到什么?”
  “大哥喜欢看烟花,呃……不过那种烟花不太好找,似乎、好像,叫什么……很多年没有看过,哎呀,我忘了!”
  他兴冲冲说:“但是我记得在哪里能找到,我这就去买,应该来得及在大哥生辰过去之前放给他看!”
  顾锦书在说着话时,人已经消失了,想喊都来不及。
  邱若蘅进到厨房里,她想为顾凌章做一碗寿面,还有两个时辰,他的这个生日就算过去了。
  厨子和婢女都已歇下,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残渣,也没有油烟气味。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去柴房取出些柴,燃起一只灶台,把仅剩的一点面下到锅里,卧了一只鸡蛋,撒上一把葱花,发现再无其它东西可加。
  邱若蘅闻着清汤寡水面的香气,突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其实自己和顾凌章一样,也是将近一天水米未进了。
  她小心翼翼捧着这碗面,快步回到院子里,在推门时却又放轻放慢了所有动作,好像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般。顾凌章看起来好像睡着了,邱若蘅把碗搁在凳子上,又把凳子搬到床头,然后帮他把被子掖好,做完这一切,她无处可去,就在床沿坐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他一向清瘦,又过了一阵不归家的日子,那脸颊几乎是陷下去了,邱若蘅心虚地别开目光,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不放过她,反反复复在对她说,“那都是因为你”。
  是我害得他这样伤心,我真是该死,地狱里的火山油锅,就是为我这样的女人预备的吧。她至今不为献出身子去救锦书的举动后悔,却因为伤了一个人的心而备受煎熬。她又朝他望去,虔诚发誓,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侍奉他,穷尽一生时光,哪怕只是换他片刻的欢颜,也是值得的。
  邱若蘅正专注思忖,冷不丁听到腹中发出“咕噜、噜噜噜噜……”的叫唤,还很响亮,她尴尬地揉一揉胃部,想去确定一下是否吵到了顾凌章,就听他淡淡说:“你还不吃。”
  她见他醒着,还肯同她说话,欣然道:“相公,我给你下了碗面。”说着捧起来,想了想,又赶紧放下,要去扶他起身。
  他不动,说道:“我不饿。”
  “可你自清晨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
  “不想吃。”他依然是冷冷淡淡的,邱若蘅哪里肯依,丈夫都没吃,妻子就吃了起来,置礼法于何地?她固执道:“相公不想吃,妾身陪你挨饿。”
  顾凌章便不再多言,阖目又眠,不多时又一声咕噜响起,打雷一样,让邱若蘅羞愧不已,奈何身体非但不听使唤,还偏偏和她对着干似的,一声接一声地唱对台戏。
  终于,顾凌章动了动,一只手伸出被子,慢吞吞坐起,邱若蘅忙扶了一把,等他靠稳,再捧起碗,递过去。面上结了一层面糊,青葱也失了青葱颜色,顾凌章拿筷子挑了几根送进口中,嚼着嚼着,不觉有些怔。
  邱若蘅以为他嫌味道不好,窘迫道:“厨房里只剩这些了,要么,就是要弄很久的,妾身怕相公饿坏了……”她担心说太多,顾凌章又要叫她住口,忙把话打住,但他并没有呵斥她,只是抬起眼,淡淡望了她一眼。
  这味道像极了十几年前娘亲做给他的清汤面条,打一只鸡蛋,烫一把野外采的苦菜,再滴几滴香油。吃之前,娘亲要叮嘱,一整根地吃进去,不能断在嘴巴外面,吃完了,娘亲要问,好不好吃?
  他答,好吃。
  娘亲又道,凌章若是能做一首诗出来,娘就再给你下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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