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38章


  邱芷蕙醋意翻腾,可却不得不承认,姐姐活在幸福中,那姓顾的也许是真心悔改,看在他哄得姐姐极为开怀的份上,邱芷蕙打算把之前他掌掴姐姐的那笔帐,留到外甥出生后再清算。
  这天晚上用过晚饭后,顾凌章进房时手上端了一碗药,邱若蘅接过来,自打诊出有孕,顾凌章会让她喝一些凝神益气的药,倒不见得是为了安胎,这碗药的气味色泽均与每日喝的不同,但她并未多心,正要饮下,顾凌章忽然抬手按住碗口。
  “这是落胎药。”他神色平静,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邱若蘅呆了一呆,再看回药碗,手不禁哆嗦起来。她也瞬间想通这些日子顾凌章对她的嘘寒问暖是缘于何故,他要她把身体养得强壮一些,才能经得起这虎狼之药的摧残。
  碗中药汁随着她颤抖的手漾出一圈一圈纹漪,顾凌章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他不忍看邱若蘅的眼神。
  却不知为什么,那日她跳假山都不曾犹豫太久,这时对着一碗药竟惧怕起来,邱若蘅惴惴望向顾凌章,嗫嚅道:“相公……”
  顾凌章背对着她,这一声低唤如长刺在背,穿心而过,他想回头,但最终生生忍住。
  邱若蘅直直地看他,顾凌章本就清瘦,现在似乎更为单薄,这些日子,他也许每天都在煎熬中过活,假装温柔,假装包容,邱若蘅垂下眼,这果然是一个梦,现在到了醒的时候。
  她一口气饮下整碗药汁,听见吞咽声,顾凌章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她缓缓放低空碗。
  他接过碗放在桌上,牵住她的手扶她到床边坐下,为她脱去鞋袜,低声说:“不要怕,我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过去。”
  他还是很温柔,邱若蘅松了一口气,想问他,这样做,你能原谅我吗?但尚未来得及问出口,面孔就变得雪白,腹中阵阵绞痛,她一下抓紧了顾凌章的手。
  顾凌章低头看看,霎时了然,一边扶她躺下一边说:“我去叫人。”
  邱若蘅躺下了却仍死死抓着他不放,她想求他留在身边,只是痛得说不出话,顾凌章心中明白,握着她的手换了个位置和姿势,扬声大喊:“银秀!暖儿!快来人——少奶奶不好了!”
  外面银秀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暖儿紧张地探头来望,顾凌章俯身在邱若蘅耳边,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不要怕,很快的。”
  她点点头,眼泪溢出眼角,开始觉得有一丝丝腥热聚集在□,忽快忽慢涌出,在床单上漫开。
  “相公……”邱若蘅□中夹着低喃,剧痛难当却又得了一丝安慰,那些不洁的过往,但愿它就这样去了吧,通通去了吧。
  顾凌章眉头皱起,轻轻拭去了她的泪水,抚摸着她眼角的那一点胎记。他不经意扭头看了眼,血迹已经漫到了床边,甚至染上他的袖子。
  他吓得眼前一片刺眼的亮白,怎会流出这样多的血,他隐隐觉得不妙,又向窗外大叫催促:“人都哪里去了!快啊——”
  邱若蘅挣扎着要爬起,顾凌章惊道:“你干什么,快躺好!”
  “相公,求求你搂着我,我、我受不了了……你搂搂我吧,我会好受点!”邱若蘅哭求着他,身子一软,跌进顾凌章怀里,他不假思索地紧紧搂住,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磨蹭着那些被汗浸湿而难看地贴在脸上的碎发,吻着她的鼻尖眼睛颤声问:“如何?好些了吗?”
  “好多……了……”邱若蘅虚弱笑道,此时唇上已经不见半点血色,面如烛蜡。她抬起眼睛看向顾凌章,眼前像弥漫着黑雾,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邱若蘅抬手摸去,她的指尖发麻,也不知摸到的是他的鼻子还是嘴唇,她吸了一口气屏住,低声道:“相公,若蘅要是死了,你就,别再恨我了吧……”
  “不要说这些。”
  “这一世若蘅太对不起你,到了下边,我不喝半口孟婆汤,来生记得补偿你。”
  顾凌章脸色苍白,咬牙道:“邱若蘅,挺过这一关,我就原谅你,你若死了,就没有补偿的机会了!来生我必不会让你找到我!”
  邱若蘅在他肩头晕了过去,顾凌章心往下一沉,突然觉得,整个世界也往下一沉。
  银秀领着孔良扑进房内,后面拉拉杂杂跟着许多人。顾凌章耳边嗡嗡作响,顾锦书把他架起拖到一旁,他清醒了几分,猛地抓住孔良肩膀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孔良在屏风后紧张忙碌了好一阵,阮春临等得心焦,就在屏风前面问顾凌章:“怎会如此,晚饭不是还好好的吗?”
  “恐怕与这碗药有关。”孔良说着,绕了出来,手里一只空碗,正是顾凌章端进去的。
  他闻了闻碗底残留味道,警觉摇头道:“这是落胎药啊,是哪里来的?”
  “什么?”阮春临大惊,继而大怒,“齐宣!”
  顾齐宣接了命令要去彻查煎药之人,顾凌章深吸一口气,叹道:“不用了,药是我拿来的。”
  阮春临不耐烦道:“我知道是你,我要找的是下药之人!齐宣,快去!一个个给我问,问不出来就打!”
  “我知道那是落胎用的。”顾凌章又道,一时间,屋内几人都愣住。
  “大哥,我没听错吧?”
  “你是不是失心疯啊,顾凌章,那是你儿子!”
  全家声讨此起彼伏,不敢声讨他的,也是满眼惊惧厌恶望过来,顾凌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问孔良:“她没事了吧?”
  孔良道:“少夫人出血不止,现在仅用权宜之计暂且压住,未来几日恐仍有崩症,要完全治好,须用一味锻龙骨。”
  顾凌章急道:“那就用啊!”
  孔良无奈道:“锻龙骨数量罕有,孔某医馆里的存量,都是为大少爷你备的,如果给了少夫人,你的药,就要断了,下一次续上不知何时,也许几日,也许……”
  顾凌章竟是毫不犹豫地道:“给她!”
  孔良疑惑看他,顾凌章怒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她!”
  孔良轻叹一声,诺道:“那好吧。”
  顾凌章站了许久,心绪激荡,稍一平定,此刻不免觉得头晕,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一抬眼见满屋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他。他知道他们想什么,既如此爱惜妻子,又为何逼她落胎,陷入险境?自相矛盾的举动,个中难道藏有隐情?
  随他们去猜吧,顾凌章闭上眼,轻揉眉心。反正他们休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邱若蘅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手被人握在掌心,她只不过动了动指尖,那只手便有了回应。
  “是不是醒了?”眉端被轻轻抚过,于是也恢复了知觉。邱若蘅睁开眼,光并不强,却仍刺得她眼睛有些痛,顾凌章察觉到了,手掌遮在她额头上方,给她的眼睛挡出一片暗荫。
  喝了几口粥,邱若蘅终于恢复些力气,低声问顾凌章:“打……掉了吗?”
  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柔声说:“嗯。”
  “那就好。”她笑了,怯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四目相接,他也笑了下,勺子往前一递:“快点,趁热喝。”
  还是这么温柔……邱若蘅现在靠在他怀里,侧脸枕着他手臂,视线正前方,是他端着碗的、苍白且浮出青筋的手,看得久了,这只手的样子就深深印在了心里。
  暖儿进来收拾喝剩的粥,目光落到邱若蘅身上,眼圈骤然一红,手忙脚乱把碗放到托盘里就端起来跑了,邱若蘅微微诧异,问顾凌章:“她怎么了?”
  “没什么,被你前两天的样子吓到了吧。”顾凌章不动声色,把邱若蘅放回床榻。
  “你要去书房了?”见他起身,她有些不舍。
  顾凌章给她盖上被子,坐下才又道:“不去。”
  这个“不去”,难道是“哪里也不去”的意思?邱若蘅不敢置信,但看顾凌章靠在床头,分明就是打算留下陪她,她发现了他眼里的血丝,满心欣悦登时转为不忍,暗暗责备自己。
  “相公,你也去睡一会吧。”
  “我不困。”
  “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顾凌章思吟片刻,点点头道:“唔,我去书房睡一下,你有事就叫暖儿或者银秀。”
  他出了房门,暖儿正在对面的回廊里抹眼泪,自己的样子被看个正着,她微微一惊,行了个礼瓮声道:“大少爷。”
  “不是说了,别在她面前露出马脚吗。”顾凌章淡淡道,不过语气中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哦,暖儿知错,只是一想到小姐以后再也不能有孕,就忍不住……”
  顾凌章脸上表情淡漠,看不出心里所想。暖儿继续唏嘘:“小姐真是可怜人,没有自己的孩子,老了怎么办?”他听到这句话,看了看这小丫鬟,仍是淡淡道:“老了再说。”说罢自顾自去,暖儿低声嘟囔:“没见过这么凉薄的男人。”
  邱若蘅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自她能下地行走后,顾凌章的态度又有所转变,他开始疏离邱若蘅,虽不至于十分明显,但对于这几日沉溺在他温柔中、已经有些上瘾的邱若蘅,却是一下就感觉出来了。
  他再度没日没夜地钻研着献给皇帝的寿屏,不回房甚至不回家,无论谁来兴师问罪,只说日期逼近,赶不及交没人能够担待,这个理由太充足了,于是全家都拿他没辙,要骂也只能在心里骂。
  邱若蘅猜想在他心里,恐怕仍有那根作祟的刺,也许这一生都无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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