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40章


  到了晚上,书房里阴寒刺骨,顾凌章拿出图纸来,正对着它出神,门轻轻开了,邱若蘅小心翼翼地跨入,身后银秀捧着炭盆,暖儿拎着水壶和漆盆。
  两个丫头忙活起来,不一会儿热气升腾,屋子里回暖如春,银秀和暖儿告退出去,邱若蘅在书案旁站着,声音柔柔的,朝愣神的顾凌章道:“相公,妾身伺候你洗脚。”
  顾凌章急忙把图纸收进匣中,犹疑片刻,让邱若蘅扶他到榻边坐下。炭火烧得很旺,映红了他一贯苍白的脸颊。
  邱若蘅试了试水温,要去脱他的鞋袜。
  顾凌章没来由脸上一热,脚往后躲:“这个不用你来。”
  “相公是想叫丫头们来吗?”
  “我不会自己来吗?”顾大少爷很硬气,无奈他穿得太厚,即使弯成虾米状也够不到靴子!
  邱若蘅微微笑了笑,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结果大少爷差点踢翻脚盆,邱若蘅看不下去,按住他的腿,三两下把靴子拔了,裤腿挽起,放进水里。
  “烫!”顾凌章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往外提脚。
  “烫才有用!”邱若蘅使劲儿按住他。
  顾凌章是非常讨厌烫的,一切都恨不得放凉使用,他的耐寒程度也比耐热程度强不知多少倍,可以在冻得半死时闭目养神,但是天气稍微热一点就干脆一声不响地晕过去,基本上冬夏两季他就是冬眠和中暑两种状态。
  顾凌章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要烫熟了!”又挣扎。
  “才一层皮,里面还没熟呢!”邱若蘅很坚持地不撒手。
  顾凌章突然觉得他们的对话很好笑,他顾不得挣扎了:“熟透了还得了啊——”
  邱若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有些赧然。大少爷的脚很漂亮,白得有玉的感觉,现在,脚趾和后跟正慢慢的透出粉红,她把手伸进水里搅搅,然后提起墩在炭盆上方的锡壶加了点热的,让顾凌章又一阵叫唤。
  邱若蘅突然自言自语道:“要是我也有这样一双脚就好了。”
  顾凌章愕然:“你想有一双男人的脚?”
  邱若蘅眨了眨眼,抬头:“嗯?”
  顾凌章微微偏头,然后把她的裙子拉起一点,露出裙底的脚。
  还没等他看清邱若蘅就往后一缩:“我的脚不好看的。”
  “看一下嘛。”虽然他很好奇,但其实也不算坚持。
  邱若蘅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顾凌章没想到她会答应,这下睁大了眼,全神贯注,邱若蘅就笑了:“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你不要后悔。”她把脚往前伸了一点,裙襕下露出小小的一个尖角,顾凌章微微一怔。
  那双绣鞋真的非常漂亮,显然是出自十指春风,还是上品,拇指大小的浅粉荷花一朵一朵开得满目生香,尖头立着翠绿的蜻蜓,活灵活现。
  但这些漂亮的东西顾凌章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里只有那小得不可思议的脚。
  邱若蘅也开始尴尬起来,放下裙子,笑着说:“没办法,我怕疼,实在缠不到那么小。”
  顾沁文本来也要缠的,当时,顾三小姐那个鬼哭狼嗥,拳打脚踢,仿佛床前的是一群色狼,都没人敢近身,更别提下手,加上顾锦书这个二傻子,不要命地护她在身后,带着哭腔道:“太奶奶,饶了妹妹吧!她要是因为这个嫁不出去,我愿意养她一辈子!”
  二少爷还哭哭啼啼地说:“我有次脚趾踢到桌腿,痛得眼泪都掉出来,拿碎瓷片嵌在脚趾里包起来,多疼啊!”
  顾凌章听得寒毛倒竖,一阵恶心,差点背过气去,因为他也踢到过桌腿,也痛得差点破口大骂。
  他根本不能想象有人能忍得下那种痛楚。
  “你还好吧?怎么脸色发白!”邱若蘅问。
  顾凌章摇一摇头,开口:“你怎么能容忍被这么折磨?”你为什么不像沁文那样保护自己,谁动你你就跟谁拼命?
  “折磨?”邱若蘅笑了,轻声细语说,“是很折磨呢,那时我十一岁,听爹和奶娘说,脚小小的,才有好男人喜欢,我本来就长得差强人意,只好尽量在别的方面弥补啊。芷蕙说我傻,也许她说得对吧。”
  顾凌章没应声,低着眉,似乎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这古怪的样子邱若蘅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要说的,不过是“你真不是一般的傻”这种话。
  她提起壶,又加了些热水。
  水柱倾入铜盆,她听见顾凌章说:“是够傻的,白疼一场,要知道你相公我根本不好这一口。”
  邱若蘅笑道:“是啦是啦,我那不是年纪小吗,只缠了半年就疼得受不住了,所以弄得这么不大不小的。”
  顾凌章道:“要是能时光倒流,我就到你十一岁那年去跟你说,叫你别受这个罪了。”
  邱若蘅正回身放水壶,闻言轻轻一颤,她不着痕迹飞快地回头看了顾凌章一眼,他神情懒洋洋地,显然是无心无意的一番话。邱若蘅背过身对着他,拿钳子拨了拨炭火,忽然觉得喉咙里也像有这些烧得通红发亮的东西在一样。
  她低声道:“相公,你把家业交给小叔打理吧。”
  顾凌章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听孔大夫的话,什么也别管,好好调养身体,好吗?”
  顾凌章愣了一下,一把推开邱若蘅,匆匆套上鞋袜,邱若蘅还要说什么,被他沉着脸打断,喝道:“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以后不许再提!”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邱芷蕙捶了捶腰,满意地看着绣床。
  突然,噗的一声,窗户上被谁砸了一小团雪。
  她没好气地打开门,愣了,院子里竖着个真人大小的雪人,还是个女的,为什么呢,因为形似牛粪的髻顶上插着一对发钗形状的树枝。
  邱芷蕙一把拔下来,吼:“顾锦书,给我出来!”
  顾锦书“哦”了一声,笑着从树上翻身下来,站在雪人旁边:“芷蕙,我堆得怎么样?这可是我想着你的样子堆的哦。”
  邱芷蕙把树枝掷暗器似的掷向顾锦书:“深更半夜,说你不是采花贼都没人信!什么?你竟敢把我堆得这么肥?”
  “啊?很肥吗?还好啊!”
  “我要长这样王二麻子都不能看上我!莫非我在你眼里就是……就是这个德性?”邱芷蕙惊恐地抚上自己的脸,这不怪她,换了谁,听到“你长得就像猪那么美”都会崩溃的。
  顾锦书很沮丧,他特意等雪积了这么深才跑来堆,本想堆好就走,但实在没忍住想看她欣喜的样子,就试着朝窗户上丢了一把雪。
  此刻,二少爷手足无措地辩解:“不是,是因为,我常听人家讲芷蕙生得玉肌雪肤,所以我就想到了雪人,大概是这世上最像你的东西……”
  邱芷蕙本来觉得他很无聊,闻言忍俊不禁,捂住了嘴佯怒道:“哪里像了!有女人把那么大根树枝插头上的吗?好歹,你也给我插朵花吧!”
  花?这个时候哪来的花?顾锦书面露难色,忽然眼前一亮:“有了!芷蕙,你等我!”他飞身而去,快得就像夏夜黄昏时从眼前一掠而过的蝙蝠。
  邱芷蕙轻笑着望向墙头,无限感慨道:“这厮疯得没治了!”正要转身回房,想起个严重的问题,早上大家起来,看到这么个庞然大物会作何感想?念及此,只得含恨把那雪人推倒踢散,毁尸灭迹,累得直喘,冻得直抖,对顾锦书的怨念也就更深了几分。
  一大早,邱若蘅还没起身,就听到丫鬟在外面大呼小叫:“二少爷,你这是怎么地了?”
  穿戴整齐出去一看,只见一群下人齐刷刷站在院子里,动作一致地抬着头,那位二少爷雕像一样坐在屋顶,怀抱几枝梅花,从身上的积雪看出,应该是大半夜就坐在那里一直没挪过窝。
  顾锦书想了一夜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做错,惹邱芷蕙把他辛苦堆起来的雪人砸了,他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到一片空白,胸口发胀,辗转难眠,只有坐在冰天雪地里,才不那么难受,这就是人家说的“冷静”吗?
  本来他打算冷静冷静就下去,结果看到邱若蘅那张酷似邱芷蕙的脸,那种委屈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呜呜呜——大嫂!”
  顾凌章自书房出来,顾锦书的哭声听得极为刺耳,正好下人搬来了梯子,他怒道:“还不滚下来,是要我们爬上去吗?”
  顾锦书抹了抹脸,飞身落地。
  然后他把事情一说,听者沉默,闻者抽搐……
  顾锦书一脸悲戚地喃喃:“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邱若蘅无言以对,迟疑着该如何开口之际,顾凌章已经在骂:“没出息的东西!脸都被你丢光了,既然是玉肌雪肤,为什么送雪,不送玉?”
  顾锦书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大哥,好像没有人那么大的玉!”
  “你不会找啊!”
  “等一等!”邱若蘅赶紧出声,她发现顾凌章也不比顾锦书正常多少,“小叔,我觉得关键在于,你送的不是她喜欢的。”
  “也对,大嫂,我应该先问过你!”顾锦书右手握拳,击在左手心,“那么请问芷蕙她喜欢什么东西呢?你告诉我,我马上去准备!”
  “这……”邱若蘅一阵为难,下意识看向顾凌章。
  顾凌章冷冷斜她一眼,不悦道:“看我作甚!”
  “大嫂你快说啊,芷蕙她到底喜欢什么?”顾锦书急得,好比油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
  邱若蘅看看这兄弟二人,斟酌道:“芷蕙应该是比较喜欢风雅的东西,像是琴棋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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