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

第67章


舞起剑来的张慕阳像成了另一个人,身姿矫捷,翩若惊鸿游龙,起先他顾着冯宁凝的节奏,等到舞开后,冯宁凝便不自觉的随着他的起顿了,他疾厉,她唱得就快,他柔缓,她唱得就慢,反反复复的重复着那样几句“我醉,一片朦胧,我醒,一场春梦”……到最后,她渐渐的分不清眼下是何年何月,连置身何地也有些模糊地忘记,依稀觉得仿佛来到了遍开梅花的山岭中,香气清晰可辨……冯宁凝醒了醒神,小广场一角有棵桂花树,眼下又正好是开花的时节,她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失望,歌声就戛然而止。
  那一晚是冯宁凝生平第一次失眠,她睁眼看窗帘上映出的光,从深蓝一点点变成橙橘,当帘子就要被曙光穿透的那一刻,她脑袋里前所未有的混乱,抗拒黎明,渴望黑夜久一点,再久一点,好让她脱离现实,继续半醉半醒在那片所谓的朦胧春梦中。
  一个月后的文艺演出异常成功,乾班表演者虽然只得冯宁凝和张慕阳两个人,却抢尽风头,两人身穿一白一红,一静一动,像雪地和红梅。这抚琴加舞剑的组合,看得人眼花缭乱。就连卓宁曦也没想到张慕阳还有这一手特长,《刀剑如梦》经冯宁凝重新编曲,与剑舞的节拍完全契合,娓娓唱来少了些刀光剑影,多了些缱绻柔情,近尾声时舞台下的学生们情不自禁附和高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谁与我生死与共!”气势卓然。
  张慕阳收剑而立,回头看了她一眼,自然而然伸出手,冯宁凝愣了一下,这并不是排练时有过的动作。她微微迟疑后抱起古琴,来到舞台中央,把手放在了他手里,一起谢幕。
  雷动的掌声和欢呼给了冯宁凝莫大的满足感,侧耳细听,甚至还有口哨、尖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份虚荣心而有点开始喜欢上了张慕阳,但“喜欢”本身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校庆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变得更亲近些,也没有同学把他们当成一对来开玩笑,倒是张慕阳因此广受瞩目,走到哪里都有人多看他两眼,连卓宁曦的态度都明显改观,时不时带他参加各种校园活动,还把他塞进了学生会体育部,两人成天厮混一处,孟不离焦,旁人根本找不到什么机会跟其中一个单独相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卓宁曦毕业。
  高二会考后分班,张慕阳去了理科班,而冯宁凝自然是选文科,这人乍然从眼皮底下消失,冯宁凝竟怅然若失,这种状态甚至影响到了她在班里的名次,冯宁凝多次告诫自己,眼下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要表白也要等到考完,就差没写个横幅挂在自己的寝室床头,可是定力这种东西,对于十几岁的少女来说,未免也太纸上谈兵了,就像一首歌里唱的:越慌越想,越搔越痒。
  寒假里,父母那拉锯战一样的离婚官司又陷入僵持,本该一起过年的计划成了奢望,两人关在书房吵架,卓宁曦在房间里泰然自若地粘航模,冯宁凝几乎对这样的家庭绝望了,她跑出来,不假思索就给张慕阳打电话,说:“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好在大马路上过除夕了。”
  她在便利店待了一会,算算时间差不多就到街边上看左右驶来的车辆,快要冻僵时才发现张慕阳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冯宁凝愕然地上下打量着,想问又问不出口,张慕阳两条长腿左右往地上一撑,笑着说:“快上来。”
  冯宁凝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自行车后座,还好冬天衣服厚,没杠着屁股,到了一个四合院,他支好车,领着冯宁凝进屋,屋里有老有少,喝酒的,打牌的,看春晚的,冯宁凝还没站稳就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收势不及撞在她身上,张慕阳扶住她,笑着说:“姥姥姥爷,爸妈,舅舅舅妈,姑妈姑爷,这是我同学。”
  一个老太太朗笑道:“唷!女朋友来了!”
  冯宁凝都快傻了,挨着老太太坐下后张慕阳不知跑哪去了,一会儿又出现,手里端着一碗饺子,递给她,一边低声说:“还没吃晚饭吧?”
  冯宁凝肚子填饱,身上也暖和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老房子,她本以为张慕阳家就算不是复式别墅吧,至少也该有一两间客房,看这情形,自己还是去住酒店的好,只是出来得急,也没带钱,她把他拉到一边,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刚拿压岁钱,爽快地掏出来全都塞给她,冯宁凝看了看,每个红包里两百,一共八百,顿时哭笑不得,干脆又还给他了。
  他睁大眼睛说:“不够吗?”
  “没什么,不用了。”冯宁凝没精打采,刚才那差点撞到她的小女孩是个自来熟,跑来缠着她玩飞行棋,冯宁凝想起除夕冒然打扰人家挺不好意思的,就把一直戴着的项链解下来送给她玩,然后起身告辞。
  大家才跟她聊过天,都知道她家里冷清清的,于是极力挽留,张慕阳笑着说:“那就别走了,你睡我房间,我睡客厅沙发。”
  冯宁凝也困了,脑袋一时浆糊,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洗漱过后爬上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那时外面正鞭炮轰天,四点过后终于安静下来一点,冯宁凝反而醒了,她听着暖气片噗噗噗的声音,辗转难眠,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一个异性的床上,枕头被套满布着他的气息,虽然并不讨厌,心里却难免不安。
  冯宁凝轻轻摸起来,来到客厅,在沙发前蹲下,因为靠近暖气,张慕阳并没有把自己裹成一个茧,他穿很薄的棉衫,被子盖到腰上,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放在额头,冯宁凝看着看着,不觉屏住了呼吸。她从没有如此的靠近他,而那种喜欢的感觉,也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如果说,校庆时,冯宁凝是因为那膨胀的虚荣心而喜欢上他,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理由,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呢?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话音还未落地嘭嘭啪啪的鞭炮声就在夜里炸开,突兀吓人,冯宁凝赶紧双手捂嘴,静等了一会儿,看张慕阳没有反应,才蹑手蹑脚地回屋去了。
  ×××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张慕阳主动提出送冯宁凝回家,大年初一合家团圆,冯宁凝一个外人,也不好意思总赖着不走,她点点头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张慕阳开口她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家里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离家出走整晚而上演鸡飞狗跳的场景,父母一如既往,吵累了就在不同的房间里生闷气,卓宁曦很自然地同张慕阳打招呼:“喂!来看碟,好莱坞大片。”
  “好啊!”张慕阳英语听力和阅读理解一直烂得登峰造极,故而卓宁曦时常拿不少无字幕原声电影带给他看,锻炼他的听力和口语,两人就这样窜进书房不见,冯宁凝气得七窍生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冲进厨房拿菜刀剁了卓宁曦。
  张慕阳在书房坐定,没曾想这次卓宁曦放的是着名三级片《本能》,看得他如坐针毡,几度想要开溜,被卓宁曦白了一眼:“让你听对话,谁让你看画面。”
  张慕阳大惭,闭上眼正要集中精神,又听卓宁曦说:“哎你该不会在脑内想象吧?话说,昨晚我老妹在你家过的夜?你们有没有——”
  张慕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卓宁曦一阵好笑:“她一准喜欢你,再明显不过了,瞎子都看得出,你不是不知道吧?”
  张慕阳表情纠结无比,半晌问:“她倒是喜欢我……什么呀?”
  “图新鲜吧。”卓宁曦想了想,得出这么个结论。
  张慕阳“哦”一声,想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他很喜欢冯宁凝,但不是那种喜欢,他觉得如果自己和卓宁曦位置对调,他应该会很疼爱这个妹妹才是。
  就像卓宁曦说的,等冯宁凝新鲜劲过去,应该就好了。她家世优渥,才貌出众,这样的女生在张慕阳以前的学校里,那简直是公主、不,女神一样的存在。
  “劝你敬而远之,伺候不起。”卓宁曦拍拍他的肩,“别的我不敢说,但被她喜欢绝对是灾难不是福气啊兄弟。”
  张慕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学习重要,学习重要。”
  “那就对了。”卓宁曦退出碟片扔到书架上,继续研究他的发明创造去也。
  那时候,冯宁凝对张慕阳的心思一无所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买了一支关勒铭,一本雕花羊皮抄,把心事用诗的形式,混在名言警句、歌词古赋的摘抄中,掩人耳目。羊皮抄的扉页,是仓央嘉措的十诫诗,次页,是一首《点绛唇》……她都记得很清楚,但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样几句:曾经拣秋叶,赋字两三行。今年未得许,来年若可偿?
  作者是佚名。
  当然得佚名,这首小诗不是别人所写,正是出自冯宁凝自己之手,它诞生于她借宿的那个雪夜里。当时鞭炮喧天,她心中却异常冷清。看着浸在微弱朦胧光雾中的他的脸庞,像隔了几个世纪般遥远,冯宁凝看得专注,目光柔和,裹着期许,沾了腊梅香气,少年却浑然不知,此情此景,仿佛所有无疾而终的,故事的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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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夕,学校放人回家复习,直到填志愿前都不用来,母亲从公司派了两个人来帮冯宁凝把寝室的东西打包,到了家,她才知道在自己住校的这段日子,父母早已经不声不响的达成了协议,正式离婚了。
  他们只告诉了卓宁曦,因为他不在乎,本来母亲想等女儿考完再说,奈何父亲不愿配合,两人为此又大吵一架,就在吵架时被冯宁凝听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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