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色撩人

“耔阳，靳永三分钟前在昌平分局自首了，人我给你送去还是你自己来提？”2011年7月13日凌晨五点，耔阳接到了欧阳谷的汇报。
    “嗯。我让小筌去提人。辛苦！”耔阳挂断电话，抬手挤按着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
    从调查到收网，历时三年的靳永案正式告破。仝天祁估计的没错，在最后一刻，靳永还是选择了祖国。
    “他想最后见见你和安远。”仝天祁从提审室出来，对耔阳说。
    三个小时的审问，靳永事无巨细，详细交代了他从被某些权势鼓动连纵，到野心独大、不惜与域外的鲸鲨勾结、借“海啸”之力构建自己的信息“帝国”和人脉网络，图谋易政的全过程。只可惜，手无实权，这只是一个高知的黄粱一梦。于是，痛定思痛，他将手中掌握的美军方大量的数据情报送了回来。
    三天前，当他不惜铤而走险，想要通过卫星错误指令引导我军在演习中产生误袭，从而导致我方与邻国边境发生冲突，进而借乱施行他的政变时，他终于发现，自己只是捕蝉的螳螂，而真正的黄雀，早已紧随其后。
    靳永没有想到，那晚从板房逃离后，真正追捕上他的不是我国的警方，而是老美的特工。
    当他在老美特工的严刑逼供下供出安远给他提供的那些数据后，他不但没有解脱，反而遭到了更为残忍的虐待。
    因为，老美使用他的数据进入指令阶段后，并未产生预期的误导效果、从而致使我方对空导弹打向邻国，反而是老美自己潜伏在太平洋的核潜编队在海底遇难了。老美损失非常惨重，却无法声张，愤怒之下只好回来虐杀靳永。
    所幸的是老美的特工们还没发泄够，他们所在的据点就遭到了我警方的围攻，美特工全部被捕，而靳永则趁乱脱逃。一天后，他就近向昌平公安局自首。
    考虑到安远的身体状况，耔阳用轮椅推着安远进入了靳永的提审室，此时，靳永躺在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呼吸艰难。
    “老师。”在靳永床前，安远的声音低平沉静。
    靳永睁开褶皱黯淡的眼睑，看了看安远，又看了看耔阳，嘴角扯出了一个苍凉的笑容。
    “安远，跟老师说说，你真的喜欢这个政府吗？你真的看不到他们怎么利用所谓的主义、信仰哄骗老百姓？真的看不到他们怎么结党营私钻营利益？真的看不到他们的种种欺上瞒下毫不作为？”靳永的声音很沙哑，混着气管中呼噜噜的痰声，甚至需要非常仔细辨认才能猜出他说话的内容。
    安远沉默，目色凝重。
    看着眼前满面死色的靳永，他不禁回忆起大学时第一次见到靳教授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靳教授，平和、优雅，面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意，说话不徐不迟，总给人一种父亲般的暖意。
    “还有你，东方耔阳，你的亲生父亲就因为愚忠错杀了那么多好人，你还不能醒悟吗？还要做个杀人工具、做个没有良知的帮凶吗？”见安远没有回答，靳永继续质问耔阳。
    “靳永，自幽成立以来，被幽保护过的科学家有多少？这些科学家为我们的社会创造的价值和财富又有多少？”耔阳的声音像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沁凉而宁静。
    “我想，你能够回来自首，就说明你已经意识到，因为你的欲望和偏执，有多少人险些丧命！谢谢老美的参与能让你觉醒。不但是你，就连老美自己都没有能力为整个东亚的战乱负责！如果我们这片土地如你所愿陷入边境战争，那么，谁能有十足的把握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战事？难道你不觉得，你的欲望比上一辈人的任何一个错误都更加残忍？”
    靳永的呼吸急促起来，转而一阵无力的咳嗽，有粘稠的痰液塞在他嘴里，甚至严重阻塞了他的呼吸。
    安远俯下身，拿开靳永的氧气罩，伸手直接将靳永口中的黏痰抠出来，然后他接过耔阳递来的湿巾，一点一点，将靳永嘴里的粘腻清理干净。
    做这一切的时候，安远是那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靳永的黏痰而现出任何的嫌恶。
    靳永干涩的眼睛已经暗红，他双手被拷在床沿上，一动都不能动，就只能眼睁睁瞪着安远，任安远为他做一切清理的工作。缓解了呼吸的障碍，靳永才对安远低吼：“安远！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用你假惺惺！幽就教了你这么虚伪的东西吗？”
    安远扶正靳永的脖颈，再拿出崭新的湿巾擦手，而后才低缓地开口：
    “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我心里，一直敬您如父。”
    见靳永愤怒甚至狂躁地呼着气，安远抿了抿唇角，继而低声说：
    “老师，什么样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把老美的照搬过来，管十几亿中国人，就一定能成功吗？中国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贪腐，什么时候真正杜绝过？就像朱元璋，把官员一批一批换掉，重刑、重罚，可是重新上台的那些，不是一样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可见，真正出了问题的，是腐朽的官场文化，是执政者的素质水平。官场文化得不到真正的净化，执政者素质不能从根本上、整体地得到提升，再美妙的政治童话在中国都只能失败。”
    “我记得我的前任于向东牺牲前的遗言，是一副对联，愚官防民怨，民怨汇川，川毁坝，坝溃洪滥；蝼蚁蚀腐木，腐木断梁，梁倾厦，厦覆垣残。当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给他加一个横批，现在我想，我的横批应该是：修身实干。”
    “不是冷嘲热讽，不是指责咒骂，不是妄自菲薄，不是灰心失落。修身，实干，做好自己的本分，踏实地把我自己的一份社会责任担当好。我愿意陪着这个新生的政府一起探索，一起成长。只要，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让这个国家真正地得到稳定和发展，让这片土地上世代繁衍的人民，不断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即使它有不足，我相信，会有和我一样的中国人，去善意地帮它修正；即使它有错误，我相信，会有和我一样的中国人，一步一个脚印地把它拉回正轨。”
    “还记得当初，您第一次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国安吗？当时，我告诉您这是我求之不得的理想。您当时就笑了，却没有问我为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进国安，不因为别的，其实就只是为了，我可以尽我所能，为这个社会，为了这个国家里我的亲人们，尽一份男人的责任，扛一份我最平凡的担当。”
    那场对话进行得非常仓促，因为靳永听着安远的话，情绪越来越平静，最终，他在平静中停止了呼吸，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两年后。
    “小兔子，去开一下门。兔宝儿又拉了，我……啊！小坏蛋！不许乱动！”卧室里传来安远的哀嚎。
    “你等我帮你，别急着换纸尿裤啊！”正在厨房热奶的小曦，一边嘱咐安远，一边冲到门口开门。
    门口，立着提着行李的耔阳。一身热带风情，向小曦微微一笑：“我来投宿。”
    “你先进来。”小曦没时间招呼耔阳，更没时间细问退役后四处游历了一年的他怎么这个时候会舍得回国了。
    “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小曦嘱咐了一声，就匆匆进了卧室。
    “老婆，快快快！”安远近乎无助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甚至都没问一问客厅里来的是谁。
    “我不是告诉你别着急换纸尿裤吗？！”小曦的责怪，很有气势。
    “我以为她完了啊……谁想到她这么不听指挥，我掀开她才发射啊？”安远，作为“幽”的见习指挥官，至今为止没遇到过这么难带的属下。
    “行了行了，快去端一盆温水来！”小曦懒得听安远哀告，直接踢他去浴室。
    安远垂头丧气地走进客厅，还揉着被小曦踢疼的小腿，一抬头，看见了沙发上正悠哉喝着芒果汁的耔阳。
    芒果汁是小曦早上新榨的，黏稠细腻，被冰箱恰到好处地冷却了以后，口感极佳。耔阳一边端着杯子，一边低头看着茶几上兔宝的满月照，正想抬头跟安远夸赞一下。
    抬头时却看到满头满脸黄色汁液正朝着他嘿嘿傻笑的安远。
    “怎么了？芒果汁洒了？”耔阳端着手里的芒果汁，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三口之家的大环境。他喝了一大口果汁，看着安远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安远贼兮兮地盯着耔阳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近，“来啊，尝尝你侄女的芒果汁……”说着就把满手的灿黄往耔阳身上抹……
    耔阳骤喷。
    于是，三天内，耔阳再看见所有黄色液体，包括美味的蟹黄豆腐，都还觉得恶心。他三十六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娃娃拉的稀是那个样子的……
    是的，耔阳进门的那天，正赶上安远和小曦的兔宝宝——闹肚子了，而且高射炮一样，喷了给她换纸尿裤的爸爸满身、满脸。
    打扫完战场，安远抱着兔宝儿到客厅炫耀：“来，兔宝，给你阳叔叔笑一个！”
    “咯咯咯……”小兔宝笑得天人共爱。
    耔阳正伸手要把兔宝儿接过来，安远转手就把孩子塞进了小曦怀里：“喜欢啊？想玩儿自己生啊！”
    安远当着耔阳的面儿翘起了二郎腿，得意得天神共愤。想当初，因为药物损伤，安远的精子一直不太合格。好在有幽的老中医帮他调养了半年多，他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喜迎兔宝出生。
    耔阳无奈地横了安远一眼，抬起右手，还没动作，安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起来，躲在了小曦和兔宝背后：“哎？羡慕归羡慕，君子动口不动口不动手哦！”
    耔阳摇头，用小指搔了搔额角。安远现在可是真的不怕耔阳了，更何况还有小曦和兔宝儿帮他挡着。
    “去你的！洗床单去！”小曦笑嗔着拧了安远一下，“哎呦！”安远一声怪叫，捂腰的动作极为夸张。
    小曦正要训安远当了爸爸反而越来越不稳重了，兔宝儿却好像看懂了父母的互动一样，“咯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
    嬉闹过后，小曦回到卧室给兔宝喂奶，安远钻进浴室给兔宝手洗床单。
    倚在浴室门口，耔阳看乐颠颠地在浴缸里揉搓被兔宝挂满黄金彩蛋床单的安远，笑着舒了口气，而后他对安远说：“在你这儿借住一段儿。”
    “你自己的窝怎么不住啊？害怕一个人孤枕难眠？”安远头也不抬，把手里的床单搓得声声作响。
    “呃……”耔阳沉吟了一下儿，才仿若无事地说：“做新房的话，怎么也得装修一下。”
    安远猛地回头，看见耔阳千年不变的脸色居然微微泛了红，本想再挖苦他一下，突然又不太忍心了。于是，安远淡笑着说：
    “那好啊，不过我这儿可不能白吃白住，你就给我家兔宝当几个月的月嫂吧！”
    见耔阳微怔，安远朝他眨眨眼：“顺便积累点儿经验！”
    （全文完。真的完了。）
    *——*——*
    后记：
    按七月雪的要求，补个尾声，交代一下靳永的结局。之前谁要求看安远和小曦生娃来着？一并满足了。还有人气最高的男配耔阳，番外不写了，在这里简单交代一下，更多的内容，就等耔阳的单本吧。还有谷子和猫儿的，下面也会写单本，所以他们的番外也省略了。
    答应大家的番外，就只剩于宁和鲸鲨，兰君和梁拓宇，还有晓军智斗劳伦斯的三篇了吧？等修完文儿一起发。
    下面会整体修一下文儿，主要是针对全文错字，还有前几章的铺垫不足的地方。
    之后铅华会开一次定制，主要是我自己想留个纪念，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需要？有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尽管一直很惨淡，但还是完成了在晋江的第一篇小说。起初，只是想写一篇都市情感的疗伤文儿。所以起名《曦色撩人》，本来疗应该是治疗的疗，男女主人公互为曦色，互相吸引，又在相爱的过程中互相疗伤。但当设定了安远的身份特征以后，文章的各个线索也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语忆用很官方的口吻给了《曦》一个综述，同样，在开文之前，我自己都不敢想象这篇小说在情爱之余，会牵涉那么多其他方面的内容。然而为了遵循人物塑造，我不得不做那样的尝试。那些我在描摹人物情感世界时揣度出的情与义、爱与恨、家与国、进与退、坚持与底线，也曾经让我感动，甚至深深震撼。尽管我对那些情感的阐释并不一定准确，但，我在试着理解每个人的内心。
    终于要跟这些人物说再见了。
    一年来，从无到有，从模糊到清晰，这些人物，在我的头脑中逐渐构建了一个生动的世界。他们平凡而深刻，他们恣意而不轻慢。他们都有着自己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却都在某些方面有着他们的卓绝不群。
    尽管文中的涉案部分和“幽”这个英雄的群体都是虚构的，甚至有人说情节有夸张的成分——确实，这是一直倾向写实的我最大胆的一次尝试，也是我向这些英雄们表达崇敬的一种方式。
    由衷地向那些无名英雄们深鞠一躬，并谨以此文，向那些我并不了解的无名英雄及他们的家人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同时，希望这些人物也曾给你带来过些许的感动和共鸣。
    最后，感谢陪伴着我这个透明作者走到现在的朋友们。铅华写文儿慢于龟速，还经常断更。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鼓励和支持。你们总是那么无条件地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铅华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作者，我只能感谢你们的信任和宽容。铅华并无他能，只愿与你们分享一个个平凡而生动的故事，体味文字的抚慰力量。
    赘言至此，铅华止笔。
    2013年3月19日
    于思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