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策反你。”冬日的密林里,日光裹挟着干涩的空气,枯草与冬青交织着枯败与新生的界限。于宁站在离鲸鲨两步远的地方,被鲸鲨的手下用匕首死死抵着喉咙。
鲸鲨睁眼看了看于宁,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密林中他半靠在一个树墩上,瘦小的身量看上去像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儿。然而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苍凉的眸光更像是食欲恹恹的吸血鬼,有一种闲淡的压迫感。只盯了于宁几秒钟,他又缓慢地闭上眼睛,呼吸平缓而虚弱。
于宁见鲸鲨没有反应,追诉到:“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老美这次被你激怒了,给你下了悬赏追杀令。你的所有个人财产,特别是埋着老美的那些,都已经被幽控制了。你现在一无所有……”说到这儿,于宁的气势渐渐弱下来。
对鲸鲨没有多余的感情,更气愤于鲸鲨对安远下手的残忍,于宁本就对鲸鲨伪装不出什么亲热的态度。但鲸鲨此时此地此境,也都是拜于宁所赐。若不是从来觉得前世姻缘都是男女之间亲近远离的借口,于宁还真的怀疑是不是上辈子和挖过这个男人的祖坟,否则,他怎么会这么不顾一切地来牵扯她。
鲸鲨合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连蚂蚁爬上他的脖子,他都一动不动。
于宁烦躁地向前挣了挣,她身后的杀手却把刀刃向她脖子上压了压:“老大不是Lawrence,别以为你们骗Lawrence的那些小伎俩就可以蒙骗老大!”
脖子被擦破了皮,嘶嘶地疼,血顺着冰冷的刀刃滴下,于宁却顾不得这些。
“你们知道了?”于宁放弃了和鲸鲨交流,微微仰头问她身后的大汉。他们是什么时候识破那个圈套的?劳伦斯被捕后没有机会接触外界,幽设下的局只有参与者才会知道。那么,是鲸鲨一早就知道那是个圈套?如果鲸鲨早知道了劳伦斯的处境,又为什么坐视不管,还配合着上套呢?
“别动!”大汉喝令,“老大,这个女人不能留了!”大汉请求指示,中文说得有些生硬。
情急之下,于宁只有抢白:“这次是真的!确实,劳伦斯的股票状况是幽做了假的局域网骗过了他,但是鲸鲨,你这次却是真的。你控制的经济链条太多,老美早就想对你动手,但是碍于你还有用,不想打草惊蛇。现在你是弃子了,老美自然想把你手头的东西拿回去,只不过被幽先下手为强。至于你放在东南亚的那些暗线,你也知道,幽可以轻易控制。”于宁被匕首抵得太紧,缓了几口气才坚定地对鲸鲨说:“真的,你,没有退路了。”
鲸鲨缓慢地睁开眼,盯着于宁满是泥泞的鞋和裤脚看了半天,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却换来一阵急咳。他按着被安远打穿的伤口缓了好一阵子,才哑声问:“他们答应给你什么?”
鲸鲨声音虽然暗哑如撕裂,语气却是掩藏不住的温情。
“给我你永远给不了的!”于宁对鲸鲨的温情感到厌恶,回答的语气并不好。
鲸鲨看着发小脾气的于宁,微微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笑:“你,应该,讨好我。”
“鲸鲨,费劲周折,你不过是想要我。现在我来了,随你处置,这还不够吗?”于宁来之前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也暗暗下了决心,即使交出自己的身体,也绝不能在情感上被鲸鲨侮辱半分。
“那么讨厌我,就,不该来。”鲸鲨眼睑垂了垂,昏睡了过去,再没有了言语。他额角的汗像雨水一样滚落,身体也慢慢滑到,显然已经撑不下去了。
就在鲸鲨失去知觉的刹那,于宁却突然晃神:鲸鲨这样一个瘦小又有些娘的男人,此情此景说出的话为什么会微微扯动她的某根神经。这种微妙的情绪令于宁身上没来由地起了鸡皮疙瘩。
在这密林里,鲸鲨已经躲了九天。期间还应付了两拨老美的追杀,一波幽的搜寻,现在,不单是身受重伤的他,就连他强壮的手下,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放开我!不想看着他死就放开我!我的背包里有药!”于宁看着鲸鲨渐弱的呼吸,心里突然有些焦急,无论如何,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鲸鲨在自己眼前断气。
鲸鲨的手下虽然警惕于宁,但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看着于宁给鲸鲨处理伤口,又做了静脉注射后鲸鲨的呼吸渐渐平稳,才将对于宁的警惕稍稍放下。
“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们暂时避一避。他现在的情况再在野外折腾下去,就算不被你们的杀手弄死,也会挺不了多长时间了。”于宁说完,率先迈开了步子,朝幽事先布置好的路线走去。
鲸鲨的手下总算不是什么不识时务的人,于宁给鲸鲨用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于宁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堂而皇之地挑明自己来策反鲸鲨的意图,那么他们就一定已经在幽的控制范围内了。为了保住鲸鲨的命,他也只有就范。索性背起鲸鲨,跟着于宁走了。
于宁带他们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溪边,顺利地上了船。又在山涧里行进了五六个小时,才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土坯房边。房间里虽然简陋,但行李、米面倒还算齐全。
鲸鲨从到了小屋以后,就开始高烧,一直没有醒。他的手下便主动外出找些能够迅速补充体能的野味,屋内就只有于宁陪在鲸鲨身边。
沉睡的鲸鲨,眉目舒展,很像一个淡漠恬静的美少年。安静得毫无杀伤力。而当于宁将这种美与凶残的虐杀联系到一起时,却难免不寒而栗。
于宁多么希望,眼前的鲸鲨,就只是当初那个临窗而坐,静静地望着黄浦江出神的“小哥哥”。
鲸鲨要于宁叫他小哥哥。因为,他帮于宁赢了一场赌约。
那是鲸鲨第三个下午坐在窗边喝咖啡,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的江面,神态恬淡而高贵。
整个咖啡店的女服务员都聚在角落里悄悄猜测那个白衣少年的年纪和身世,有人打赌他不会超过十六岁,有人猜他是上海那个大家族的富N代,还有人轻轻惋惜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只可惜个子矮了点,脚还有些跛……然而此话一出,马上找来其他人的不屑,黎姿不是还嫁了一个瘸子富豪?人家只要有钱,其他的都不算条件。
于宁下了两节法语课来接班,正赶上这群小姑娘公然聚在卫生间门口闲聊。
“不要瞎猜了!小四还没他高,不是也能做你们哥哥了?看人外表有什么用?要不要去问问他是不是四娘的同胞兄弟?他要真的还未成年,你们这些天不都白忙活了?用不用先回去改一改户口本上的年龄?”
作为上岗一周就被老板擢升领班的外地人,于宁难免要摆出些声势来压一压这些上海本土一门心思想来这里钓金龟婿的小花痴。诚然,能在这里消费的客人必然非富即贵,但于宁却并不艳羡。在她的心里,只有安远一个良人。
“Fiona!不要以为勾搭上小老板就能作威作福!小老板的女人淘汰率可是按小时算!”其中一个女服务员很不服气地顶回去。
“小老板的女朋友怎么换我没兴趣,也犯不着关心。但是你们这个季度的考核却在我手里,不想被辞退最好乖乖干活!”于宁已经不止一次被这些小丫头暗示以色相诱人,但美丽不是她的错。这一周来这些小丫头处处为难她,她正考虑先拿谁下刀杀一杀锐气。
“Tina,你已经摔坏三个杯子了。”于宁看向最嚣张的一个人。
“Fiona,少拿领班压我们!不就是杯子嘛?我还赔得起!把姐姐惹怒了,到时候走人的还不知道是谁!想让我们听话也不难,不如咱们打个赌!你要是能问出外面那个帅哥的年龄和电话,我们就再不难为你!”Tina正愁对外面的目标无从下手,捉弄一下于宁也无妨。反正是小老板的远方表妹,谁能真的赶走她?这群人中,就只有于宁不知道她和老板的关系。
“那就走着瞧!”看到有客人进店,于宁不愿再和这些小丫头纠缠,抽身去招待客人。她的本意是我们走着瞧,看谁先被开出去,反倒让身后的人误解了她的意思。
“好啊!走着瞧!我们倒看看你有多大魅力!”Tina在背后重重拍了于宁一下,身后的几个小姑娘一阵低笑。
于宁亲切地招待客人坐下,并端上咖啡。这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里面的小丫头们自然懒着过来伺候。
“服务员。”于宁正要转身回服务台,窗边一直沉默的大男孩儿却转头叫她。于宁偏过头,余光瞧见Tina正笑意盈盈赶过来。于宁正想退一步让给小花痴,鲸鲨却抬手指了指她:“我叫你。”
于宁再无法退避,走到鲸鲨桌前:“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她的声音柔软,没有刻意的热络,礼貌而亲和。
鲸鲨抬起脸认真地注视着于宁,目光专注,却又像是在走神。
“先生?您是需要买单吗?”于宁只好轻声提醒他。
鲸鲨微微一笑,像是回了神,缓慢地打开钱包。
“先生,您消费198元。”于宁弯腰在桌角取出鲸鲨的水单报出价钱。
然而下一秒,交在她手上的却是一个崭新的身份证。
“拿给她们,你赢了。”鲸鲨在于宁错愕的眼神中,接过水单,低头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就这样,于宁认识了这个叫做张超的男人,只比自己大三天,喜欢让自己叫他小哥哥,每次来上海,无论于宁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会找机会请她喝一杯咖啡。
仅此而已。
于宁记忆中的鲸鲨仅此而已。
其实于宁在那家咖啡店并没有做很久,因为父亲突然病重急需大笔钱,她走投无路之下阴差阳错走进了商业间谍圈。此后的此后,她也成了可以去咖啡厅消费的客人,而陪她喝咖啡的人,却只有一个他。
他自我介绍是个IT男,经常出差。他从不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不开心。他只会在某个夜晚或者白天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有空,可否出来陪小哥哥喝杯咖啡。所幸,他每次打电话,都是她有空的时候。然而,即使这样的咖啡,于宁与鲸鲨也没有共同喝过超过十杯。
于宁从没把鲸鲨看成过金龟婿,这样小巧的男人也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她之所以会答应他的邀约,很大程度上因为他是在这个城市中第一个能让于宁扬眉吐气的男人,于宁至今仍然记得Tina当时目瞪口呆的表情。而且,每次和鲸鲨喝咖啡,因为对他毫无杂念,于宁反而可以放下心头的重重包袱,找回一丝丝的平静与轻松,这成了那几年在黑暗中挣扎的于宁心中唯一的安慰。直到幽再三印证鲸鲨确实是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她——于宁,而屡次涉险、她完全有能力策反鲸鲨,她,却仍然不明白,这情种,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现在的于宁很希望鲸鲨能够快点苏醒,除了问他愿不愿意被策反,她其实更想知道的是,到底为什么!
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于宁收回思绪,下意识地转头,“啊!”她惊叫出声。
她身后一条有她手腕粗的蛇正缓缓地朝她爬来,这本应还在冬眠的畜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屋里蒸腾的暖气而苏醒,蛇身上美丽的花斑证明,它是有毒的。
于宁惊叫后退,却引起了蛇的注意,蛇迅速直起上身,猛地朝于宁弹射过来。就在于宁惊恐地紧闭双眼倒向床板后,凉凉的蛇身扫上她的脖子,很疼,却始终没有咬她。她颤抖着睁开眼,却见蛇头被鲸鲨稳稳地握在手中。
“刀!”鲸鲨权利握住挣扎的蛇头对于宁低喊,于宁这才反应过来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军用匕首。
见于宁颤抖地举着匕首根本不敢往前递送,鲸鲨借翻转的瞬间咬住了匕首把儿,整个头用力朝蛇头探去。匕首准确地插上了蛇的七寸,蛇信子离鲸鲨的侧脸只有几厘米。
蛇慢慢地瘫软下来,腾出手来的鲸鲨却开始握着匕首疯狂地刺向已经瘫软的蛇身。一刀一刀,鲸鲨满脸血污,双眼是疯狂狠绝的戾气,像是入魔了一般。血腥臭的味道,和已经血肉模糊的蛇身,于宁剧烈地呕吐起来。
于宁胃里再无任何东西可吐,鲸鲨此时才终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上粗粝地喘着气。于宁那些宁静祥和的记忆,在眼前的一片血肉狼藉中,消退得再无踪影。
鲸鲨的手下很快回来,他看到眼前的场景并没有惊讶,反而熟练地开始收拾残余,然而无论怎样收拾,于宁仍然觉得鼻端的血腥气味怎么都散不去。于是她宁可站在门口吹冷风,也不愿意再走近屋子半步。
恢复平静的鲸鲨看了看门口的于宁,对自己的手下用英文说:“Link,我们明天回漩涡,游戏开始了。”
Link有些犹豫地点头,末了还是问了一句:“还要带着她吗?”
鲸鲨甚是回味地笑了笑:“Link,我说过,她是我的最后一口。你去准备,今晚不要回来了。”
Link不再说话,帮鲸鲨换好衣物,经过门口看了看已经冻得发抖的于宁,用生硬的中文说:“进去吧!那些动过你的男人,比那条蛇死得更惨!”
于宁疑惑地抬起头,Link无奈地用英文嘀咕了一句:“谁让你是他的最后一口!”说完,就消失在屋前的密林中。
Link离开的时候没有关房门,暖烘烘的气流从门缝里涌出来,鲸鲨的声音参在气流中飘过来,语气很是绵软:“不是要策反我吗?进来,脱/光衣服,我给你机会。”
于宁在这软腻的声音里又打了个寒颤。她以为她可以豁出一切了,但是怎奈屋里的人却总能时时引发她心里最深的反感。
然而,她来的目的,不正是如此吗?
鲸鲨的手,如同毒蛇一般粘腻地游走在于宁的皮肤上,于宁紧紧闭着眼睛,等待最糟糕那一刻的到来。来策反鲸鲨之前她就已经明白,所谓策反鲸鲨,无非就是满足他对自己的渴求罢了。然后,只要她将这种渴求变成他的欲罢不能……这就是于宁对这次行动的理解了。
“乖,宁宁,放松点儿,说点儿什么好吗?”鲸鲨哄诱地吻着她。
“什,什么,是,最后一口?”
在鲸鲨成功地夺走了于宁平稳的呼吸后,为了保持清醒,于宁问了这个问题。而鲸鲨却趴在于宁的肩窝低笑起来。
“小时候,”鲸鲨一边啃咬着于宁肩头的皮肤,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到:“要饭时候,养成的习惯。”
“就是,把捡来的最好吃的小点心,小食品,藏起来,留到最后吃。”
于宁在鲸鲨的唇齿下全身酸麻,整个身体似乎只是一瞬之间便连动都动不了了。
了然药性已经发作,鲸鲨艰难地撑起身体,贪婪地抚摸着于宁,痴恋地笑起来。他拿出于宁那把军用匕首,用匕首尖轻轻拨开她后颈的皮肉:“后来,到了美国,领养我的所谓父母直接把我送进了19库。那时候,我个子小,又是瘸子,不但吃不饱,每次我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口肉,都会被抢走。稍有反抗,还会遭到其他孩子的一顿暴打。”
血沿着于宁的皮肤缓缓滑下来,但由于身体的麻木,于宁并不感觉到疼痛。她只知道,幽埋进她身体里的卫星定位终端被鲸鲨剥出来了。
而鲸鲨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他反而更耐心、更温柔地开始慢慢寻找于宁身体里的其他设备。
“直到十四岁以后,再没有人敢动我的最后一口饭。”鲸鲨的眼神随着回忆变得狠绝,但看到于宁湿漉漉的眼睛时却又是温和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三处监听终端被鲸鲨剥离后,他才缓缓地说:“宁宁,一个华裔女孩儿,她救了我。她两岁的时候,被她偷渡到美国的父母卖了十五美元,随后就被送进19库养了起来。她教会了我怎么用药。”
鲸鲨甚是得意地扬扬眉毛:“再后来,所有想动我最后一口饭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鲸鲨低声呢喃,于宁在他的呢喃中慢慢地睡着了,再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
于宁再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她醒来的地方,鲸鲨叫它漩涡。是鲸鲨最后一个,也是最隐秘的窝点。用鲸鲨的话说,这里就是几个月前把安远折磨得奄奄一息、幽们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的地方。
于是,于宁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里在谛海。
“鲸鲨,你答应可以和幽合作!”于宁知道鲸鲨出尔反尔的时候,非常气愤。
“哦?我只是说给你机会!”鲸鲨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坐在滑动座椅上,他可以在这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屋子里随意“行走”。
“鲸鲨,你!”于宁气急,不知道该如何与鲸鲨辩理。
鲸鲨的右耳神经质地上下动了动,“那好,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和这个曾经抛弃了我的国家合作?”
“这是你的国家,鲸鲨!无论怎么样,你都是中国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中国才是你的根!”于宁无计可施,想起了幽队员常说的一句话。
“三岁,我被拐卖到武汉的时候,幽在哪里?我的父母在哪里?”“唰”地一声,鲸鲨的座椅滑到于宁面前。
“拐卖我的人内讧,我逃了出来,却被抓紧了乞讨团伙。三岁到十岁,整整七年,我的这条腿,被整整打折了三十一次,那个时候,我的家人在干什么?”鲸鲨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很多。
“十岁,我被领养到美国,那些地方的狗官员千恩万谢地对老外点头哈腰,结果呢?在美国落地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被送进了19库,那里,我被人像行尸走肉一样训练,每一秒都可能被弄死,那个时候,我的国家又在哪里?!”
鲸鲨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变得血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们却有脸来要求我和他们合作?!”
“鲸鲨!那些都是意外!没有人故意这样对你!即使是你在父母身边,都还有被父母打骂,受些委屈的时候!你不能把所有仇恨都……”
“算了吧!宁宁,那好,不说我,说你!”鲸鲨打断了于宁的话:“你妈妈发病的时候,你的那些中国人的亲戚,谁愿你帮助你们?你父亲手术需要钱的时候,要不是我让你进了间谍这行,谁能保住你父亲的命?!你的国家吗?你的亲人吗?狗屁!”鲸鲨眼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于宁此时才懵懂地明白了,自己能顺利踏进商业间谍圈,原来都是鲸鲨的安排。
“鲸鲨,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于宁有些绝望地问。人生每个路口都会有很多选择,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鲸鲨,她也许留不住父亲,却也永远不会连远远望一望自己心爱的人的资格都没有。但她更不能猜测的是,如果没有遇到鲸鲨,会不会还会有别的奇迹发生?
于宁还记得大学学生会为她组织的那次捐款,虽然款项只有微薄的七千元,但那是全校学生的心意。于宁也记得自己的班主任帮她联系自己做肝肾专家的老同学,积极地帮她的父亲会诊……
或许,只要她再坚持一下,黑暗就会过去,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即使重新来过,她仍然无从选择,因为,她从来没有过选择的能力。是的,在某一刻,她很脆弱。脆弱地相信,自己的美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帮家庭度过难关,仅此而已。
“为什么?哈,为什么!”鲸鲨一边重复着于宁的问题,一边打开“漩涡”的外视镜,对于宁说,外面天气不错,换好衣服,我们出去吃饭吧。
走出鲸鲨的“漩涡”,于宁才知道,即使鲸鲨如此坦然地让她观察一切操作,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操纵所有的器械升至地面。不错,漩涡,是暗藏在地下的一个神秘装置。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鲸鲨轻揽着于宁的腰,“如果没有做被送进19库,也许,我现在会是世界上最年轻的机械学家,更或者,已经拿到诺贝尔了。”
“我听说,中国人的基因是最聪明的。”于宁适应着地面上强烈日光,低声说。鲸鲨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鲸鲨带着于宁去一家刚刚开业的法式西餐厅,穿过地下通道的时候,搞活动的志愿者把窄窄地地下通道几乎堵住了。于宁和鲸鲨走近人群才知道,年轻的志愿者们在宣传的是一个叫做“宝贝回家”的行动,大幅宣传画上,打印着走失或者被拐儿童的照片以及各地警方的联系电话,有警察举着喇叭在向围观的人群讲解看护儿童的安全常识。
于宁下意识地回头看鲸鲨,他薄润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感觉到于宁的注视,他迅速地挪开盯在宣传画上的目光,对于宁低声说:“走吧。”声音有些暗哑。
走进西餐厅,于宁选了个靠窗且阳光很好的座位,鲸鲨点了最贵的牛排,顶级的配菜和最高档的酒水,于宁抬眼看看他,低声劝说:“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喝酒了。要鲜榨果汁吧。”
这本是无意的一句话,鲸鲨却猛地抬头看看于宁,咽了咽口水,而后微笑着对服务员说:“听我太太的。”
服务员会意地点点头走开了。于宁没在意鲸鲨的口头上占的小便宜,已经不可能是安远的太太,那么被谁误会成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鲸鲨,其实,我有时候很恨你。”于宁看着邻座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轻声对鲸鲨说。
“你以为,带我做间谍,给我足够的钱,让我过上奢华的日子就是帮我吗?你有没有问过,我开不开心?”
看着鲸鲨闪动的眼神,于宁黯然轻笑。
“即使你把动过我的人都弄死又能怎么样?他们在我心里留下的那些恶心的印记,不可能抹去。刚开始的一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在龌龊的梦里惊醒,每天会强迫自己洗十几个澡。”
服务员把果汁和开胃菜送上来,于宁小口抿着果汁。
“我爸的命保住了,但他当我是在卖,不让我进家门。我眼睁睁看着安远被林汐妍拒绝,却没有资格争取他。每干完一场大买卖,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我烧纸钱,因为我害得他们失业破产……”
鲸鲨一直低头听着于宁的轻诉,唯一的动作就是用力揉搓着自己的指节。
“鲸鲨,你知道吗?当我去自首的时候,我反而很高兴,再也不用骗人了,再也不用假装了,终于可以说一次真话了。鲸鲨,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厌倦过吗?你就不觉得累吗?”
“你想要回去继续给那些想要置你于死地的美国佬卖命?还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地鼠一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
“我会报仇!所有欺负过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鲸鲨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报仇?你报复海啸就是和美国政府作对,你拒绝和幽合作,就要和中国政府作对。你要报仇?除非你灭了美国,吞了中国,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悠闲坦然地晒晒阳光、散散步。”鲸鲨抬眼冷冷地看看于宁,哼了一声,招呼服务员上主菜。
“靳永来诱惑我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替自己报仇。直到现在,我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我才知道,因为把自己的命运作为仇恨的理由报复世界是多么可笑。仇恨,可以支撑人生存,却不能支撑人生活。美国就没有支付不起自己亲人医药费的家庭嘛?美国就没有被拐卖的孩子吗?在19库里欺负过你的小孩子,就没有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吗?既然每个国家,所有社会都难免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不是伸手去帮助别人的人,反而要做仇杀一切的人呢?”
那是一顿食之无味的晚餐,于宁说了很多话,鲸鲨都不回答。于宁吃不下,转头去看邻座那吃得小心翼翼又十分满足的一家三口。孩子只有四五岁,爸爸妈妈也不是有钱人,看样子是攒了好久的钱才舍得来这里带孩子开开眼界。但他们脸上那满足的笑容,却是餐厅中很多有钱人面上找不到的。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吗?”结账的时候,鲸鲨一面优雅地擦嘴,一面问于宁。
于宁惨淡的笑笑:“希望还有机会吧。”鲸鲨沉默地盯着于宁看看,临走时递给服务员1000元现金:“帮那桌客人买单,零钱不用找了。”
于宁看着鲸鲨一跛一跛走出餐厅的背影,心头没来由地微微一暖。
之后的一个多月,因为临近春节,每次出门吃饭,都能看到喜气洋洋购置年货的老老小小。鲸鲨绝口不提和幽合作或者回美国的事,偏偏心血来潮地拉着于宁到处搜罗年货,回来布置“漩涡”。
那段日子,鲸鲨脸上没有了戾气,反倒偶尔会悄悄和于宁撒娇,弄得于宁哭笑不得。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倒也还算快乐。渐渐地,于宁和鲸鲨的相处也慢慢融洽了起来。
离三十儿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Link突然出现了。鲸鲨和Link密谈了一个上午,回来时对于宁说:“通知幽吧,我愿意跟他们合作。”
于宁惊讶地看着鲸鲨,鲸鲨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宁宁,说点儿什么吧,说吧,随便说点儿什么。”
和幽的联络很顺利,鲸鲨早就猜出在他带走于宁时幽没有出面救走于宁,并且放任他在谛海活动这么久是早有准备,于是当鲸鲨提出和幽联络是于宁也没有扭捏,使用了和幽最后的联络工具——在鲸鲨被捕时,幽植入他身体的一枚小晶粒。
几乎只有一个星期,全部计划就已经商议完毕,Link争取美国重新信任的工作也已经铺垫完毕。鲸鲨的唯一要求却是一定要将安远引入计划中。
于宁在行动前一夜才得知了鲸鲨的全部计划内容,她非常气愤地找到鲸鲨:“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牵扯安远?!”
鲸鲨正坐在谛海的沙滩上看星星,幽幽地笑说:“你有两个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最后一口是你,还有为什么我要安远参与,现在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我回答哪个?”
见于宁犹豫,鲸鲨又补充了一句:“安远参与计划已经确定了,不可能再改变,幽那边也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你真的要问我为什么拉他进来吗?”
是的,一切已经敲定,没有机会再改变。于宁的气愤也只是在于质问,她并不是不知道鲸鲨拉进安远的用意。鲸鲨说,于宁是他的“最后一口”,而鲸鲨又何尝不知,安远是于宁的“最后一口”呢?既然计划中必然要掺入于宁,如果计划出现什么意外,鲸鲨也必然要让自己的“最后一口”心满意足,仅此而已吧。
“好吧,我,为什么?”于宁平静了心神,在鲸鲨身边坐下。
“宁宁,要是这次计划成功了,你能不能陪我?”鲸鲨观察着于宁的反应,于宁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爱他,也不过能和他做个普通朋友罢了,她是不可能陪他一辈子的,如果他们真的还有光明正大的一辈子的话。
“我是说,陪我回老家,看看我的亲生父母……”鲸鲨没等于宁张嘴,迫不及待地堵住了于宁的话。
“好。”于宁再无话可说,只有点头答应。
鲸鲨看着头顶的星星,慢慢地说:“宁宁,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华裔女孩儿吗?那时候,我受了欺负就只懂反抗,被打得半死不活,她把我拖到火化炉,死了的孩子,费了的孩子,都会被扔进那里。她说,小弟弟,想活下去吗?好好看看这里!我可以给你讲讲他们都是怎么被扔进去的。”
“那以后,她开始教我用药,开始教我保护自己……她也叫宁宁,她总是想从19库逃出去,她说,逃出去,就再不会杀人了。”鲸鲨说到这里,嗓子突然哑了。
“然后呢?”于宁轻声问。
“然后,她是我在19库杀的最后一个人。”鲸鲨闭上眼,有泪水慢慢滑下。最后一个人,只有杀死同期的所有学员,才能离开19库。他别无选择。
于宁沉默了。她没想到自己被鲸鲨执迷的原因,竟然是另一个女孩儿的替代品。
“宁宁,我们的第一面,不是在咖啡厅,而是在火车站。”鲸鲨在于宁的沉默中再一次缓缓开口:“我回中国后,化妆成乞丐,你是第一个给我一元钱硬币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简直和她一样,一样,暖暖的……”
那一夜,鲸鲨在谛海的沙滩上炽热地吻了于宁,于宁仍然记得鲸鲨在她耳边呢喃的话:“宁宁,你想要的生活,会有的,我可以给你的,相信我!”
于宁办推开鲸鲨,对他说:“鲸鲨,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对我,但是,下辈子吧!下辈子,怎么重头来过。”
“要是下辈子我很丑,很矮,而且是个瘸子呢?”
“没关系。”
“要是我很穷,很笨,没有出息呢?”
“没关系。”
于宁清楚地感觉到,鲸鲨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不动了。
“鲸鲨,都没关系,只要你爱我,只要我们能平平淡淡过日子。”于宁望着夜空轻声说。
过了很久,于宁听到鲸鲨哽咽的声音:“宁宁,来世都是骗人的,我要这辈子,只要这辈子。”
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那一夜,是于宁和鲸鲨的唯一一次缠绵,在暗夜中,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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