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染夕颜(妖女)

125 尘王定亲


静默的午后,倏尔黯淡下的阳光划过窗棂,自那双潋滟的凤眸中折射出晦暗不明的纹路,金冠束发的紫衣男子端坐于书案后,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一张展开的宣纸,在初时的微讶后,沉默良久,终是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此消息属实?”
    听他问话,立在案前的人不敢怠慢,“千真万确,虽然此事宿月朝野上还未有多少人知晓,但宿月皇帝确是特特的在前些天赏了夜老侯爷的,据属下查实,两家也已经换了庚帖。”
    “哦?”他玩味的勾了勾唇,“照你所说,这亲,是在暗地里定的,似乎并没有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
    “皇家的嫁娶,历来都会大肆宣扬,似这般暗中行事,委实有些匪夷所思。”那人也不明确回答,只是斟酌着给出了他的意见。
    随手将那宣纸弃于桌上,轩辕澈斜斜一倚,若有所思的偏头看向窗外,不远处,萧瑟的枯枝上,停着一只不知名的飞鸟。
    “这之前,尘王与夜家可有异常?”
    “倒是没有大的动作,尘王在府上时,那夜家小姐有时会去尘王府坐坐,也不会待久。只有一天,那夜小姐傍晚独自去了,直到第二天夜家二少爷匆匆进了尘王府后不久,这才见她出来。这之后没多久,两家就定亲了。”
    “哦?”眼中飞速的闪过些什么,轩辕澈的眸子亮了亮,“夜家小姐整晚都待在尘王府内,你确定?”
    “属下不敢妄言。”
    得到了肯定答复,轩辕澈顿了一下,却是低低一叹,“一夜未归,这突然定亲的原因,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说着,他转过眼来,眼神掠过那张宣纸,凤眸半阖,沉吟了一番后,忽而转问道,“惜姬现下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另一道声音。“刚刚易姑娘去了停云小筑,现下想必还在。”
    “雪姬么?”眸光微敛,不知想到了什么,轩辕澈的嘴角掠过一道莫明的笑意,“她不会在那里久待,你现在便过去,在惜姬独自一人的时候将这个交给她。”
    指尖点了点白纸的一角,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切记,在她看这个的时候,务必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她的眼神及表情,莫要错过一丝一毫。”
    那人领命而去后,轩辕澈单手支额,眼眸再度转向窗外,满园凉薄入眼,已然灰白的云天下,那只孤零零的鸟儿,不知何时已是不在了。
    整个下午,书房的门扉紧闭,待到天快薄暮时,那两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自内向外而开,天边那一道薄薄的冥色映入眼帘之际,轩辕澈顿了一下,这才缓缓向庭外走去。
    驻足在停云居外,听得身畔之人寥寥数语的回报,他扬了扬眉,只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了。
    自半月前停云居修葺完毕,惜姬便搬了回来,虽然华玥特意另派了四人与惜姬,然而,许是与它的主人有关,这个院落即使修葺一新,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清。
    而此时,它的主人正和衣侧卧在亭中的软榻上,天色沉沉,周围一个侍婢也无。
    轩辕澈步入凉亭,入目,便是她贴在软枕上的光洁白皙的面容。
    她的眼轻轻的闭着,三千青丝柔软的铺洒在榻上,盘绕成一片复杂的纹路,一袭白衣沉浸在这微凉的暮色中,苍凉若雪。
    她的呼吸均匀,神色宁静,他却知道,她是醒着的。
    在桌畔坐下,眼神扫过那张被小心的压在茶盅下的宣纸,他的眼中现出几分凉薄的笑意,“惜姬,你可知,我当初为何单单为你定名为惜?”
    回答他的,是一阵静默,而他似乎也不需眼前人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昔日的桃花夫人,其真名已不可考,只单名为息字,我原想着,你此番不得已随我来了这青城,与当年息夫人的际遇相似,便赐你谐音为惜,只是,到了今天我才发现,你这个惜夫人,终究不比当年的息夫人。”
    抬手将眼前的茶杯添满,他沉静的眸中印着杯中旋转流动的琥珀色液体,“诚然,我不会是那楚王,可你的息侯,那个你曾经拼死一搏也要保他清誉的人,在你离开短短三月不到便欲另娶他人,可见,你终究只是谐音为惜的惜姬,而不是那个息夫人。”
    “没过多久,这消息自会在三国间传开。清贵高洁的尘王与色艺双绝的忠勇侯嫡女即将喜结连理,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他们成亲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虔诚的送上祝福,可那时的你呢,夕颜,你背着如此不堪的身份,卑微的活在我的掌控下,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你的存在已经被你自己所抹杀,为的,便是助他脱出困境。可现在,那个人,那个你曾经信任有加的影卫,连同你昔日的好姐妹一起背叛了你,夕颜,此情此境,你。。可憎,可怒,可怨?”
    他始终噙着几不可见的笑,平静的,缓缓的陈述着这一事实,直到倚在榻上的女子眼睫微颤,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那双眸子依然淡漠,寂寥的夜下,那一泓琉璃色的冷光,愈加令人心生凉意。
    “若我说,我无憎,无怒,亦无怨,你会信么?”她淡淡反问。
    他莞尔,伸指拨弄了一下那把置于案上的花剪,“听说,你整个下午都独自一人在此修剪花草?”他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而转了个话题。
    她似乎怔了一下,眼神转到那把花剪上,稍顷,点了点头。
    “让我来猜猜。”他伸手执起那把花剪,在月光下细细端详,这剪子由生铁打造,对于一个柔弱女子来说,拿久了也是一种负累。“有一类人是这样的,当他们遇到令自己心绪不宁或是烦扰难解的事情的时候,会习惯于将自身精力专注的投入到另一件事情中,以暂且缓解前一件事对自己的困扰。而你。。。是不是这类人呢?夕颜?”他转过头看她,唇角微挑。
    她垂下眼睫,似是而非的笑了笑,“只不过,在那一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给它们修剪过枝叶。”
    话音未落,阴影袭来,却是他忽而倾身逼近,黑发自肩倾落,坠在她脸旁,“夕颜,你知道你身上最令我厌恶的是什么吗?”单手撑在她颈侧,他的神色平寂,不辨喜怒,只拿那双幽冷的凤眸凝着她略微诧异的眼。
    “你的伶牙俐齿与口是心非。”
    “你的伶牙俐齿令我三番两次被你欺骗,而你的口是心非,则让我认识到,你不过是个懦弱而又胆小的女人,而我,竟也被这样的你戏耍了两次!”
    伸指撩起她颈侧一缕长发把玩于指尖,他勾唇浅笑,那笑浸了如霜月华,残凉嗜血,冷魅得令人心惊。
    “夕颜,他们抛弃了你,你是在乎,还是不在乎?而那个原因,你是不屑问出口,还是根本就不敢问出口?”
    “回答我。”
    他的怒气如此明显的彰显而出,这还是自江南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耐心历来不错,今晚此般,想来也是这几月来,已经快隐忍到极限了。她沉默的看着他,良久,忽而冁唇一笑,那笑靥在淡薄的月辉下勾出些许寂寥之色,那种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落寞神情,令他不由一怔。
    “我知道,你将这些告诉我,以及今晚来此,便是要看我此时狼狈的情形,可是,这次注定又要令你失望了。”
    她将手轻按上自己的胸口,微微蹙眉,“如果我说,直到现在,这里,都还是莫名的有些疼痛,你会信么?”
    “眉妩应该告诉过你,我在教中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可是,很奇怪,那些年的磨难困苦远胜如今百倍千倍,我却从未有今日这种感觉,没有人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是魔教妖女,我的双手沾满血腥,一直以来,我不需要微笑,亦不需要哭泣,那些东西,于我而言都是无用之物,所以现在,除了这里能够感受到的疼痛,我依然不知道此时的我应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才对。或者说,你可以告诉我答案?”
    话音一落,两人不由同时怔住,一个是忽觉自己似乎有些诘问太过,此事本与他不相干,他只是来看好戏的,而另一个,则是忽而惊觉自己竟然头一次如此畅快的将心中所思道了出来,而对方,是一个不能称之为朋友的陌生人。
    彼此眼底心思流转,却是在同一时刻都静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僵滞。
    她侧卧于榻,仰面朝上,他坐在榻边,一手撑在她颈侧,俯身看着她,倾落的月华自他鸦黑的发上淌过,莹莹的,泛出一缕缕冷银色泽。
    许是这半明半昧的星光迷离了夜色,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她似是瞧见他寂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待到要细看时,他却是忽而别过眼退了开去,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垂首抚了抚袖口上的褶皱,再抬眸时,他的眼底一片薄凉,又似暗藏了些许讥诮,“你该是什么表情?若你在意,那么此时你的脸上便应该是难过的神情,可笑,你做了那么多年的魔教妖女,临到头来,却是连如何表达自身感情都遗忘了。”
    他的话,既讥且讽,许是未料到他竟会回答她的问题,她怔了一下,一时忘了出声。
    见她就那样望着自己,那双清明的瞳眸如冰雪般澄澈,不含一分杂质,没来由的,轩辕澈自刚刚那莫名一惊后,心头又掠过一丝烦闷,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心绪接踵而至,纷纷乱乱,纠缠不清,忽而便只想速速离开这里,如此想着,他皱眉站起身来,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未及告辞便转身而去。
    见他匆匆离开,夕颜的眼神中透出丝丝疑惑,然而,这疑惑却也在那人临出院门前突然转过脸来的最后一句话后转而成了诧异。
    “夕颜,青城的冬日自来很长,而这个冬天,将会是你此生度过的一个最长最冷的寒冬。”
    那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冷冷的拂袖而去,深紫身影瞬间融入了萧萧夜下。
    怔了一会儿,夕颜眼中的诧异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怅然。她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虽然不知他情绪忽而的变化是为哪般,但那句话被他以一种命运操纵者的姿态冷淡的说出来,接下来,她的日子,只怕真的就不会好过了。
    瑟瑟的冷风吹来,半晌,她感到有一股凉意蔓延至早就僵冷的四肢,不由还是坐起身来,一抬眼间,桌上那张被压着的宣纸在风中簌簌作响,她伸手将那白色的纸笺抽出,看也未看,便将其浸入了那杯早已冷下的茶水中。
    待到那白色身影杳然而去,淡薄的星辉下,卷起的宣纸在冷风中缓缓舒散开来。
    “十二月十一日,宿月七王莫雪尘与忠勇侯嫡女夜千芷定亲,婚期未定。”这一行小小的墨字,终是在远处融融灯火投下的光影中,慢慢的晕成一团模糊的灰渍,徐徐消散在水中,只余一片怆然而刺目的白。
    此后,夜幕深垂,云散风流,万物归于寂静。
    自那晚以后,夕颜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再见到轩辕澈,而年关恰也在此时逼近了。就在年前的时候,圣雪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据说是由一个地方官员上的折子引发的,该折子本是弹劾一些士族违制圈地一事,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当朝兵部尚书谢晋的母族胡家,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皇帝也就命大理寺查了一下,只是没想到,这一查竟是把谢晋本人给牵了进去。
    后面的事情夕颜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皇帝震怒,那位尚书大人一夕罢官,朝中还有几个官员亦受了牵连,五王爷亦抱病在家赋了闲。
    这本是朝堂上的事情,与宅门大院的女人们没多大关系,然,许是莲姬那里闹得太大了,连一直闭门不出的夕颜都有所耳闻。
    霜色浓重的夜晚,白衣女子独自倚窗而立,看着远处那灯火通明的某处,唇畔溢出一丝叹息。
    整个局皆是轩辕澈布下的,此刻,他又怎可能施与援手?
    她再也没有看到过莲姬,在那个漫长的寒冬,那个曾经艳丽张扬到不可一世的女子,便如枝头零落的秋叶般,散入风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转眼间,年关已过,春日,却是迟迟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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