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歌染夕颜（妖女）

春日的阳光氤氲，浅浅的透过参差交叠的竹叶儿，漫漫的投至林间竹舍的檐下。
    缭绕不散的烟云中，一个小小的白衣女童自舍内掀帘而出，坐在廊前穿好了绣鞋，方才抱了怀中的书籍起身沿着小径行去。
    四周寂静一片，沿路芳草萋萋，白色细小的朝颜花星星点点缀在其中，扎着双髻的女童，垂着头，默默的行着。
    转过一丛掩映的翠竹，眼帘下蓦地撞进一抹蓝色，未及闪避，书籍已被撞落在地，不及多想，她连忙侧过身去，俯身垂头，恭敬的跪在了道旁。她清楚，在这里，但凡不穿白的，皆是高位之人。
    蓝色衣摆下，那一双云纹皂靴停在她的眼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她将头埋得更低，呼出的热气喷拂进泛着泥土香味的草地中，尖细的草叶扎在她稚嫩的脸上，微微刺痛。
    “曲司主，冉主子就在前面等您呢，您看…”见来人顿住脚步，有人在一旁插话，略带谦卑。
    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感觉那一道审视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头顶，心中一窒，她似乎听见那人轻弹了弹衣角，这才又迈开了步子，无声的向前行去。
    直到两人走远了，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人的背影。
    竹帘再次掀开时，独坐室内的青衣男子正执壶将杯中的茶水沏上，见来人，不由弯唇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到。”
    “事情处理完了，左右无事，便先回来了。”伸手取了案上刚斟满的茶杯，蓝衣男子悠然的倚在窗边的榻上，漫不经心的一瞥，在触到庭院中那个背对着的小小身影时，下颌微抬，轻抿的薄唇不由勾出一分似是而非的笑意。
    “我刚回来便听说，你收了碧霄阁的一个女童做徒弟，就是她？”
    顺着男子的目光向窗外看去，青衣男子的神情不觉便添了一分柔和，“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刚刚可是碰见她了？觉着怎样？”
    线条优美的眼角微挑，侧目扫了一眼对方的神情，蓝衣男子低低笑道，“她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晓，你对她似乎很上心，刚刚那几本书，若我没看错，应是《朱衡》的前三册吧。那书你一直藏着掖着，就是我拿你也要推脱一番呢。”
    修长白皙的指尖轻点了点窗棂，蓝衣男子偏过头来凤目微凝，笑得意味深长。
    “千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青衣男子清润的眉目间涌现一丝无奈，却还是笑道，“她待在我这里的时间毕竟有限，那书我见她喜欢便叫她拿回去看了。你堂堂一司之主，难不成还要和一个孩子争个长短。”
    “呵￣”曲千秋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再回眸时，那小人儿已将散落在地的书整理好，她一直垂着头，即使此刻半侧着身子，也只能看见她小半边脸。远远的，凝眸望着那跪坐在地正小心的拂去书上草屑的瘦小身影，良久，那双深魅的瞳底便漾开了一丝凉意。
    “听说，不是你主动收的她，而是她两次三番的拦住你的去路求你收的，是么？惊云。”懒懒的伸指触了触窗前坠着的紫铃，他转眸莞尔，音色凉凉。
    冉惊云一愣，待自那惑人的笑颜中晃过神来，不由便叹道，“千秋，你多想了，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曲千秋嗤笑一声，眼波流转间，轻挑的唇畔便擒了一丝冷嘲，“碧霄阁里出来的人，你以为那真的还是孩子么？那你倒是说说看，她有哪一点让你看上了，最终破例收了她。”
    那人斜倚轩窗，青丝漫漫散在榻上，虽是笑着，冉惊云却自那双岑冷的凤目中窥见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杀意，深知此人生平最容不得背叛，心中苦叹，唯有郑重道，“我会收她为徒，全因为这么久以来，便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么一个坚韧和干净的人。”
    “干净？”曲千秋闻言眸色微凝，指尖无意识的扣紧了杯沿，却在下一瞬又松开，语带不屑道，“你莫非要告诉我，正因为看着她干净，你就生出了想保护她的心思？那是不是以后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你也都来者不拒的收了？我竟从来不知你还是这样的大善人。”
    静静看着庭院中那个白衣女童，冉惊云却不直接回答他的质疑，“很弱，是吧？”
    曲千秋一怔，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黛色的眉峰不觉一皱。目光落处，那女童正抱了书籍自地上爬起来，她弯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便转过身继续前行。春寒料峭，萦绕山顶终年不散的湿冷云烟中，那个又矮又小的身影在视野里慢吞吞的行进着，即使隔了有一段距离，他却似乎还能察觉到她掩在单薄衣衫下那瑟缩的双肩，依然在不停的战栗。
    太弱了，弱到似乎不用他动一个指头，就能掐灭这一条弱小的生命。
    “她确实很弱，可却依然能坚韧不屈的闯到我身前来，她那时跪在那里直直的看着我，我便在想，如此脆弱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呢？在这么一个吃人的地方。”
    见曲千秋凝着那渐渐消失的人影沉默不语，冉惊云温润的眸底不由便蕴了一丝笑意，“即使看上去很弱小，但每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既然她已经拼了全力想要活下来，那我给她一个机会又有何妨。再者，这孩子本身资质不错，性格又相当坚毅，我相信，只要我给予她适当的助力，假以时日，她必会有大放异彩的时候，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视野中的人已经消失在转角处，曲千秋浅啜了一口茶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垂的眼帘下掠过一丝莫名情绪，“是你一时兴起也罢，是别的什么原因也罢，总之，这人出自碧霄阁，祁阳那老鬼，你还是要留个心。”
    “我做事何时凭过兴趣？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误事的。”听出他已放下杀心，冉惊云笑着又将他杯中茶水添满，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周天三先丹，你那里可还有？”
    “还有一瓶，怎么，你这边有谁伤重不治了？”曲千秋侧目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
    “倒不是他们。”冉惊云似乎颇有些踌躇，“是我那徒儿，她有些先天不足…”
    “哈！”听明白意思，曲千秋不怒反笑，“阎王手里救命的灵药，你居然要拿来给一个小丫头补身？太荒谬了。”
    “千秋。”见对方面色不渝，冉惊云也有些无奈，“她的先天体质太差，根本连这山顶的气候都适应不了，三不五时就要大病一场，这种情况，或许只有周天三先丹还有点用，这样吧，就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如何？”
    “人情？”曲千秋冷笑，“你我之间何时生疏到要用人情偿还的地步，那丹药我待会便谴人送来，只有一条，看好你那个徒弟，以后莫要叫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冉惊云面露惋惜，“我本还想下次向你引见一下的，那是个好孩子，你见了必然也会喜欢。”见对方脸色愈加难看，只得叹道，“罢了，你不想见，我叫她以后注意就是，你要是还是这个神情，我就要以为你是在和一个孩子置气了。”
    不予置否，曲千秋冷哼一声，一拂袖，侧躺在榻上，闭了眼睛。
    见他背对自己而卧，冉惊云有些失笑，知这人是因自己毫无戒心的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又还不遗余力的为她筹谋，这是在恼他无保留的为一个陌生人付出不值得呢。
    可是，看着那人身后散乱盘铺的青丝，他的唇边滑过一丝苦笑，即使是为至亲至近至爱之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又有谁能保证，最后就一定不会遭遇背叛呢？
    摇了摇头，他取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的覆在榻上之人的身上，又仔细的掖了掖。
    “你刚回来，教主和圣女议完事后想来就要传召你了，就先在这里歇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