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空没有光,只有黑暗。
被掐住脖子摁在桌上时,我终于抑制不住的失声尖叫起来。
窗外的人似乎动了动,她转过脸来,那张面容被光与影完美的分割开,她就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在很多年后的午夜梦回中,犹自穿过一重重黑暗看过来,沉静如山,寂灭一般的漠然。
黑影叠下,一寸寸碾过我的骨头,有什么东西被撕碎,被摧毁,连带着我的挣扎,恐惧,不安与无助。
那一年,我七岁。
那之后的一千个日夜,我的世界彻底堕入永无光明的深渊。
七岁之前,我缩在院角的一隅,每夜每夜,那些隐秘的声响,自不远处昏黄的屋舍中传来。
呻【和谐】吟,求饶,嬉笑,怒骂…交织缠绕着散进无声的夜,在我的耳畔震荡不休。
待到一切平息,狰狞的面孔自轻掩的门后闪现,一个,又或几个,带着餍足的神情,恣意的扬长而去。
有银钱叮叮当当坠在我眼前,我一一拾起,而后怯怯的立在门前。
那个女人赤【和谐】裸着躺在一滩凌乱的被褥间,无神的眼望向我,漆黑如夜。
片刻后,她朝我嘶吼。
“滚!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给我滚!!”
这样的日子,直到那个男人出现,才有了改变。
他立在院中,目光越过那个女人,最终停在我身上,那种带着丝异样的欣喜眼神,我心尖一颤,瑟缩着躲入门后。
他蹲下身来,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揭开,雪白的一颗颗,是米花糖。
“来,丫头,这糖是给你的,别怕,过来吃啊。”
他朝我招手,脸上挂着笑。
米花糖被塞入口中,很甜,男人粗糙的指腹久久流连在我唇上,他在笑。
而我则看见,他的身后,一直静立不语的女人,空洞死寂的目光。
男人在小院住了下来,自那以后,每夜每夜,曾经喧嚣的小院彻底归于寂静。
那个时候,我曾以为看到了光,直到后来,才发现整个天空依然是黑的,那种沉甸甸的,浓郁的,弥漫出阵阵腐臭的黑,它们将我缠绕,浸透,蚕食,吞没…把我的身体,乃至我的灵魂都淋上黏稠腥臭的黑色,密密的裹着,再也冲刷不去。
九岁,我将粥端上案,男人笑着将我拉至膝上,桌下的手慢慢的攀上我的裤腿,如一条冰冷的蛇。
女人坐在桌边,眉眼低垂,小口小口的吞咽,恍若未见。
我笑了,将勺子递到他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将空碗收入灶房,不一会儿,主屋内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站在门外,室内,是口吐白沫气绝身亡的男人,以及立在一旁惊魂未定的女人。
我的尖叫声引来了周边的住户与衙差。
我扑到她腿前惊惶的哭泣。
我说。
“娘,爹只是一时气话说着玩的,您怎么能下得了手毒死他呢?”
女人在被带走前,呆滞的神情蓦然狰狞,她猩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我,曾经美丽的面容在那一刻变得丑陋扭曲。
“是你下的毒!你这活该被人骑的贱人,快放开我,杀人的是她,不是我!”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会花整整三年时间,一点一点积攒,只为那一剂足以致人死地的□□;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会作伪证诬陷自己的母亲;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会杀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最后看了一眼被推上断头台的女人,在那些无休无止的谩骂戛然而止之前,转身离去。
在禹城遇到那个容颜精致的锦衣女童时,我已与乞丐无异,衣衫破烂,瑟瑟的在秋风中发抖。
那些偷带出来的银两,已经在路上用完了。
“你是…谁?”颜色鲜亮的小鞋停在眼前,她俯下身歪着头,语带娇憨,慢吞吞的问我。
“芷儿,莫乱跑。”我刚一抬头,那些明晃晃的耀目光芒中,一名少年将女童抱入怀里,目光落在我脸上,俊秀的眉微皱。
“去换些吃的吧。”一块银子滚落在我手边,一大堆仆从的簇拥下,华服少年抱着女童越门而入。
“景哥哥…”隐约的,我听见女童软糯的声音消失在转角处。
厚重的朱门缓缓阖上,缩在巷口阴暗的角落,我抬头看去,黑沉沉的匾额,上书描金大字,我认得其中一个,那是--夜。
这座庄严宏伟的府邸,便是江南夜家,绿柳山庄。
用那块银子换得的馒头,我留了半块,其余的,都分给了聚在巷中的乞丐。
我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想要的讯息。
关于夜家的庶出二老爷,夜天齐。
原来,他早已不住在绿柳山庄。
在一个细雨连绵的傍晚,抱着仅剩的一丝希冀,我敲响了那座宅邸的门。
薄暮之时,门开了,我如一块破布般,被丢弃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天空又下起雨来,我在晦涩不堪的夜雨中踽踽前行,黯得一塌糊涂的天空,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而脚下这条冰冷的路,在我眼前拉长,延伸,没有尽头。
清晨,我在一阵喧闹声中惊醒,原来,不知何时,我又回到了绿柳山庄的后巷。
原来,我还没死。
靠着青砖坐着,高墙后的嬉闹声惊飞了枝头小憩的鸟儿,然后我看见,一个彩衣小人儿自眼前的狗洞中钻了出来。
墙后顿时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快回来啊!”
是昨天的女童,她转过身来,看见我,有些脏污的脸上绽开一朵笑花。
那一天的那一刻,巷道里一个人影都无,在不远处的小门应声而开之前,我跃起身来,一把拽了她的手,拖着她飞速的转过了巷角。
身后焦急的呼唤声渐渐远去,狭窄的巷道中,我拉着身后神情中透着新奇与愉悦的人没命般的向前跑去。
将她带到那个隐蔽的荷塘边时,我想,我只要一些东西,足够让我继续生存一段时日的东西就好。
夜千芷,她果然如乞丐所说般,虽已有七岁,不知何故心智却恍若未开,犹如三岁稚儿。
她把身上所有我要的东西都塞入了我手中,毫不犹豫。
攥着那些冰凉的物事,我想,该送她回去了。
她对我笑了笑,跑到荷塘边去清洗沾染污渍的手。
一夜急雨,塘边的泥土早已变得湿滑松软,我未及出声,她已滑入塘中。
手上的东西散落在地,我站在塘边,惊慌失措。
“救命!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愣了片刻后,我开始呼救。
没有人,这四周没有人。
我跳进水里,双足陷入塘底的淤泥中,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向下拉去,带着腥味的液体自四面八方汹涌的灌入我的口鼻。
恐惧顿生,紧紧攀附在岸边,我错过了她向我伸来的手。
她挣扎着滑远,潭水渐渐没顶,无声无息。
或许只是一会儿,或许,那是一生的时光在我眼里飞速的流去,在一切都死寂下来后,我恍惚还能听见那些无助的呼喊回荡在湿冷空气中的冗长回音。
我也曾经呐喊过,可是,没有人,没有人听见,就如刚刚。
我爬上了岸,对着平寂的荷塘发呆。
那个缠绕着荏苒水草的身体,在不远处半浮半沉。
夜千芷,死了。
她死了。
拾起岸上跌落的东西,我起身,准备离开。
最后一眼,我在波平如镜的塘面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我俯下身,对着水面细细端详。
这张已被潭水洗刷干净的面容,与夜千芷,有七分相似。
自我脸上滴落的水珠很快将水中的人面打碎。
天光渐渐明晰,没有时间多想了。
将夜千芷的身体拖到岸上的隐蔽处,我一件件褪下她身上所着。
她的左手小臂内侧,有一枚新月状的疤痕,淡粉色。
我用碎石,在同样的地方,划开了一道伤口。
将她的衣裳穿好,在柳树下挖了一个坑,我把她,连同她手腕上那个异常璀璨夺目的镯子,一起埋葬。
那个镯子,是她唯一没给我的东西,也是我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因为,两到三年后,我会再次回到这里,回到绿柳山庄。
届时,我名夜千芷,侯府嫡女。
遇到那个孩子,是在我被掳至魔教的一年后。
那是第四次,她自碧霄阁的冼星楼中被放出来。
冼星楼,阁中专设的惩戒处,一个小小的孩童,即使只是被扔进铺天盖地毫无声响的黑暗里,几天几夜,也足以使他们乖顺下来。
我站在人群中,远远的驻足观望。
那个瘦小的女童自楼中一步步走出,苍白的肤色,恹恹的神情。
在我已经放弃自这个地方逃出去的念头时,她还在一次又一次被抓回来。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这种近乎愚蠢的坚持产生了兴趣。
挣扎又如何,这是一滩泥淖,一旦陷进来,除非死,无生天。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我不巧路过她的房寝,听到她病梦中的低唤,喂了她一碗水喝。
在那个地方,没有人情冷暖,只有腌臜算计,为了生存,哪怕还是孩子,亦如是。
可她却朝我笑了,感激的笑。
天真的孩子。
当她将凭着前几次出逃画出的路线图展示给我看时,我忽而产生了一个想法。
就暂且助她一把又如何,看她是在这挣扎中沉沦,还是在这挣扎中得到救赎。
不管如何,都于我无害。
那一晚,被突来的黑暗夺去意识前,我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这是那孩子的房间,我在她的房间被迷晕,送往某个地方。
一直以来,都会有女童莫名失踪,几天后,死状惨烈的尸体便会找回来。
失踪的,都是容貌姣好,资质表现却平平的女童。
可我不是。
那么,我是要代她死了么?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意料之外的,我因祸得福了。
乍然重见光明,我坐在地上,站在眼前居高临下的,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男人。
他有些失笑的弯下身来,轻拍我的脸。
“怎么,我长得很可怕,吓哭了?”
抬手一摸,才发现,满脸的泪水。
他直起身来,鄙夷的用脚尖踢了踢一旁的尸体,那是迷晕我的人。“祁阳那老鬼的手下又在干这些腌臜事,是你运气好碰到我,若非今天我要走了,也不会管这闲事。”
见我还是怔怔不语,他看了看我,提起一旁的包袱,转身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罢了,既然要走,就发一次善心吧。”
向我伸出手,他笑得玩世不恭。
“丫头,我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怎么样?”
在夜风中回过头,那些灯火憧憧的楼宇正呼啸着离我远去。
“有东西忘了带出来?”
见我频频回望,疾掠中,他忽然问。
遥遥的看着那个困了我近三年的所在,抓紧他的手臂,我轻轻摇头。
“不,我没有落下任何东西。”
被抓入魔教后,我曾以为,我不会再回到绿柳山庄。
那个被埋葬在柳树下的人,她的去向,将成为永远的迷。
可是,那一天,命运兜转,我在那个男人的护送下回来了,在三年后。
这段岁月,不长不短。
一个心智低于常人的女童,在那种地方呆了三年,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惊恐的避开那群喜极而泣的人伸过来的双手,不安的颤栗着,直到厅外急转出一抹亮色,才踉跄着向来人奔去。
“景哥哥…”
蜷缩起身体,在他怀里,我彻底的安静下来。
“芷儿?”少年将我紧紧抱住,脸上的不可置信渐渐化为狂喜。
在这一天,我成为夜千芷。
夜家人亦不会怀疑的是,经此一劫后,受了惊吓的三小姐休养了一阵,神智清明,再不复幼时的痴愚。
然而,我不会忘记的,是那一天,那个送我回夜家的男人,眼底闪过的诧异和疑惑。
那个眼神,是我的隐忧。
十里长亭,我送他离开禹城。
侍从都退下后,他执起我递给他的酒杯,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将杯沿递到唇边,停了停,又放下。
“我不清楚你为何要那么做,也没有兴趣去探究。”
斜倚着扶栏,他挑眉望着我笑。
“但是,既然这几个月我都没有说出来,以后,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留下那杯斟满的酒,他策马潇然远去。
“放心,你的秘密,只要你不说,就始终只有你自己知道。”
将杯中酒倾入亭下碧池,我独自坐了一会儿,在塘里的鱼儿浮上来之前,带人离开。
再次看见夜天齐时,他已经病入膏肓。
长年的酒色生活,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会这么快就衰老颓败,理所当然,不是么?
坐在他床前,我问。
“十五年前,柳州,明月楼的锦瑟,你可还记得?”
他已衰弱得发不出声音,浑浊的眼睛望着我,满是疑惑。
“想必你也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本是清倌,在灯会上遇见出游的你便一见倾心,本来约好,你赎她出来迎她进门,可哪想,你一去便再无音讯。”
“她怀着你的孩子等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怕鸨母发现,便自毁容貌,并串通了一个男人假作恩客,赎她出楼。”
“出来后,她想来找你,却被那个男人骗走了所有的积蓄,一个人沦落到附近的村庄。”
“贱籍未脱,没有钱打点,她出不了柳州,又回不了明月楼,只能把孩子生下来,在那个村子里一天天等你。”
“可是,你知道么,在那个落后的乡野,即使她划破了脸,却依然是最漂亮的女人。”
“一个独居的,无任何根底的弱女子,不久以后,那些地痞无赖开始打她的主意。”
“在那个孩子最初的记忆里,每夜每夜,在小院中来去的都是不同的男人,他们放肆的笑,并在走时丢下银钱,那个女人,已经成为附近所有人都不耻的暗娼。”
“哦,忘了提,那个孩子,是个女娃。”
我停了一下,将汤药喂进他半张的嘴里,并用手绢擦去溢下的药汁。
“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个孩子七岁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不堪凌【和谐】辱,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她的女儿,卖了。”
“卖给一个在那方面有隐疾的男人。”
“她与那个男人成亲,因为有了男人仰仗,那些地痞再也没来找过她,她的生活彻底清净下来。”
“可是,那个女娃,她的日子却从此陷进了地狱。”
“哦,又忘了说了。”
我俯身贴近他,盯着他有些怔忪的神情,轻轻启唇。
“由于有隐疾,正常的成年女人无法满足那个男人,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些无力抗拒的幼女,她们的哭喊和挣扎,才会使他兴奋。”
他的怔忪转为了愕然,我的汤勺贴着他的唇,慢慢的喂他喝下去。
“直到后来,大约是三年后,女娃毒死了那个男人,并嫁祸给那个女人,才脱离那种肮脏的日子。”
“杀了两人后,她省着用度,几经周转,独身去了禹城。”
“为什么要去禹城呢,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的爹爹,是绿柳山庄的二公子,夜天齐。”
听到这里,他的眼眶蓦然睁大,面皮剧烈抽动,试图将喂进的药汁吐出来。
“二伯。”我用手绢掩住他的嘴,笑着摇头,“故事还没说完呢,您别急。”
“她从乞丐口中打听到二老爷的去向,便寻去了那座府邸。”
“可是,美妾在怀的你,话都没听她说完,便将她打了出去,丢在了街上。”
“那一天,好像也和今天一样,下着雨呢。”
以袖掩唇,我轻轻的笑。
“想知道那个连名姓都没有的孩子最终的去向么?”
他瞪着我,双唇翕动,面容青白扭曲,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将最后一勺药喂进他嘴中,我站起身来,掩门离去。
“她死了,就死在那一晚,那场大雨里。”
是夜,夜家二老爷,卒。
“敢问夫人…。”隔着面纱看去,坐在昏暗中的老妇人面色有些为难,她问我,“圆房的时候,多大年纪?”
“十二岁。”我平静的答。
“这…”她有些踌躇,“还是小了点啊,那时都还没长全呢,怎么就…”她一时顿住,看着我的眼神就透出些许怜悯。
“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开了口…。
走出那个院落时,阴霾的天空依然飘着淅淅沥沥的雨。
“小姐!”翘儿卷起车帘,见我出来,忙将我迎上马车。
在回府的崎岖路上,她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呢,听说小虎子的阿母病了,您路过这里还专程来探望。”
我笑了笑,看着窗外静静出神。
那个老妇人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医婆,她说的话,应不会错。
“夫人,以您的身子,怕是…很难有孕了,这种情况,即便调养也无用,那里面已经…哎…”
如果无法诞下子嗣,那么,我需要一个怎样的男人来做我的夫婿呢?
看着笔下栩栩如生的出尘少年,我静默不语。
“小姐…”翘儿有些难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您这是画的…”
我本有个绝佳的人选,他的眼神和煦,暖如温玉,就像清净的光,在我自惭形秽的同时,又不由心生向往。
只可惜…我将画轴卷起,搁置一旁。
这一搁,就是好几年,直到那一年选亲大会,我与她与他的再次相逢。
那个孩子,那个被我遗弃在玉笔峰上的孩子。
夕颜,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在知悉她身份的那一刻,我刹那明了,那个阔别五年的少年对我的拒绝,是因为她。
又是命运安排的一场绝妙的巧合。
本是我的未婚夫婿,现在心里满满装着的,是夕颜,昔日的弱小女童,今日横扫江湖的魔教圣女。
我想,我会安心嫁给江雅琴,在焚香谷度过下半辈子,如果,没有那一天的意外。
可是,老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谁能想到昔日的玉面银狐竟会摇身一变成为今日的玉带公子,谢云你现在风光了,可莫要忘了咱兄弟啊。”
“好说,这次幸得二位大哥相助,小弟此行才能成功,这一阵的牢狱之灾,让二位大哥受委屈了。”
“哪里,我兄弟二人不过受点皮肉之苦,倒是小谢你,听说那夜家小姐是个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你去,为兄都有些可惜呢。”
“呵 ̄,不过是一个木头美人罢了,待到他日我占了那谷主之位,看都不会再看她一眼,若是哥哥你想要,送予你便是。”
……。
退得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些□□,我才松开捂住翘儿的手。
“小…小姐…”以她的耳力,我不确定她听清多少,她看着我,神情慌乱而困惑,“刚刚,江公子在房里,他在和谁说话?”
“不。”截住她的话头,我断然否定,“翘儿你听错了,那不是江公子。”
对,那不是江雅琴,那是谢云,是玉面银狐。
转身离去时,我在琉璃壁上,看见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一闪而逝。
除掉谢云后,焚香谷必然退亲,那么我呢?两度被退,我的出路,在哪里?
这个时候,莫雪尘回到邺城,恢复了亲王身份。
我蓦然发觉,或许只有这个人,才是我唯一该做的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所以,夕颜,你已成为我的阻碍。
夕颜有一对好父母,这是那个傍晚,四人在小院里闲谈时,我最深刻的感触。
然而,这感触在第二天我看到那两人相拥的一幕后彻底撕裂化为愤懑不甘的怨憎。
你已经有爹娘的爱,为何还要将我仅剩的期望夺去?
我夺门而出。
浑浑噩噩中,我命车夫驶去了那个偏院。
或许,那个时候,我只是想,作为夜千芷,此时应该做的,是去偏院探望那对夫妇。
我不断告诉自己,依夕颜的性子,绝不会容许自己淌入这摊浑水,她会照昨晚的话带着爹娘远走,即使是为了我,她也会离开莫雪尘,不是么?
可是,那一幕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该怎么办,我要的光,怎样才能得到?
神思不属,我步履匆忙。
直到一个黑影蓦然撞入低垂的眼帘,那重重叠叠深黯浓厚的黑,肮脏的黑,狰狞的黑,那些遥远的过去似乎在瞬间袭上心头,我下意识的伸手一挥。
重物落地后,我乍然清醒。
那个可怜的老人,被我失手打下了石阶,他的心口,磕在一枚尖锐突起的利石上。
血,自他的身下无声漫开,染红了那片土地,也染红了妇人的眼。
她扑在那具尚且温热的身体上失声痛哭。
在她不顾一切的责问下。
我失措的立在一旁。
“我。。是无心的。”
“你!”在哭泣声中,她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被人扼住了颈项。
在她身后出现的,是莫青岚。
我知道,他的人一直在七王府外时刻监视府内的动静。
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一天,我心神不定下,会泄露了行踪,而跟着我来到那个别院的,不巧,正是莫青岚。
他听见了妇人责问我的话。
“这两人,似乎是夕颜很重要的人。”他看着我,笑意莫测。
“如果被她知悉人是你杀的,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夜小姐。”
“我是无心的。”
“可这位夫人,只怕并不这么认为呢。”
妇人在他的手上无助的挣扎,惊恐的眼里,映着我沉默的脸。
“你到底想要怎样?”
“与我联手,得到你想要的,又或者,夕颜会即刻知晓,人死于你手。”
在我给出答案前,他拧断了妇人的脖子,那个女人,在我面前无声倒下,伏在了另一具尸体上。
“这下,你别无选择了。”
他笑着离开后,我站了一会儿,缓缓退出院子,掩上了门。
莫青岚看出了我想要什么,而他要的,是夕颜。
所以,在再次回到邺城的那一天,我写了一封信,将夕颜引去了惊鸿岭。
只可惜,莫青岚的人办事不利,弄巧成拙,反被夕颜识破。
总有一天,夕颜会知道她的爹娘是因我而死,可若她在此之前便死了,那一天的一切,便依然是秘密。
会在圣雪再遇夕颜,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在我即将获得光明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在圣雪皇帝晋惜姬为侧妃的圣旨下达后,无法与轩辕澈取得联系,莫雪尘本想按兵不动再等两天,可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的,想去杀了她。
在魔教没有死,坠崖没有死,中蛊没有死,千军万马中依然没有死。
是不是,只有我亲自去了结她,她才不会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阻碍我?
一剑划下的中途,她蓦然回过头来,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诧异与不解的困惑。
“那一剑,你最终还是没有刺向我,为什么?”带着腥味的风轻轻吹拂,一片艳阳下,她紧紧的盯着我。
我也曾问过自己无数次,可是,真实的答案,谁知道呢?
将手伸向阳光,我看着指尖上的血液静静蜿蜒流淌。
那个时候,我是想说什么呢?
夕颜啊,你可曾听到这具身体由内而外逐渐腐朽的声音,连这淌下的血,都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好脏。
我憎恶这肮脏又污秽的人世。
如有来生,或许,你我不会有今天。
可是,今生,你若不死,我的怨憎便无法止息。
我还是低估了那个男人,已临绝境,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拥住那个女人,纵身跳下万丈高崖。
我跌坐在地。
他没有看我一眼,自始至终。
哪怕我用责任绑住他,哪怕我用道义在他与她之间破开深渊,耸起高岭,却依然斩不断他们两人之间的线,阻止不了他向她迈去的步伐。
原来,这世间,不论我如何千机百算,有的东西,也是谋不来的。
他宁愿与她同死,也不愿与我共生。
我要的光,彻底消失了。
天地刹那陷入混沌,我在那一刻伏地痛哭出声。
夜家三小姐魔怔了。
她变得不说话,每天只是坐在庭院中,痴痴的看着太阳,从日出到日落。
她变得怕黑,每个夜晚,哪怕触到一丁点黑暗,便会歇斯底里的尖叫。
名医方士请遍,皆束手无策。
如是几年。
直到那一年春,绿柳山庄附近,一具戴着琉璃八宝镯的孩童尸骨被发掘出来。
秋。
绿翘看了一眼窗外,那个背影还是静静的坐在墙角处,仰着头,安静的迎着阳光。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拌了拌锅里的粥,她的神思不由飘远。
自移至家庙后,二公子也许久没来看小姐了,上次来也只是留下一些银钱便匆匆而去,而老爷,更是一次都没来过。
到底,开春的时候,那个夜晚,老爷拿了寻回的八宝镯去找小姐,小姐到底说了什么话让老爷震怒,硬是将病中的小姐迁到了家庙来呢?
不得而知啊。
估摸着火候已足,她转过身去,拿了个瓷碗将热粥满满盛上。
“很多年不见,你这丫头倒是如我所想般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男人斜斜坐在墙头,看着墙下的女人,挑眉笑。
女人不语,雾蒙蒙的眸子映着秋日暖阳,不起一丝涟漪。
扫了一眼简陋的院舍,托着腮,男人歪头细细想了想。
“这些年间,你似乎做了很多事,只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若是当初我没有顺手将你带出来,后面的这些便不会发生了吧。”
“罢了,既是我造的因,你现在的果,便也有我的一半。”
“考虑一下吧。”
飘然落下墙来,他立在她身前,向她伸出手,笑如春山。
“我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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