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黄崖

祭 火


第十一章
    祭火
    一
    这些日子,崔华魁真是忙得够呛。按照总坛的起事部署,他在抓紧进行着一切准备。以槐树洼村为中心,周围的王家沟、坡头、杨树掌等七、八个村子,均属天卦道北坛。崔华魁以坛主的身份已传谕道徒:九月初十,全体道徒不分男女老幼都要参加祭神赛社。并已向各村摊派了祭礼供品。他还从女道徒中挑选出五、六个剪花巧手,集中在崔家前院西厢房中制作纸马灯盏……四邻八村的人都知道,天卦道北坛今年的祭神极其隆重,怕要比每年的正月十五闹元宵还要热闹红火哩!
    老谋深算的崔华魁,把面上的安排搞得煞有介事,暗中的活动更是密锣紧鼓。崔华魁把北坛的道徒分为五个大队,每个大队指定心腹的小坛主当领队。并从每个大队中抽出十几个精壮年青的汉子,秘密集中到僻远的杨树掌村,训练阵法和武功。又从道徒中挑选了几名打铁的匠人,在王家沟支起烘炉,以修造农具为幌子,日夜赶制刀枪……
    歇起晌后,崔华魁去了杨树掌村。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外山垴上高高的一座孤庙,就是秘密训练的地方。庙门外有人把守,见是崔华魁带人来了,统领习武的“一条龙”忙把崔华魁往庙里迎。庙院里也宽敞,集中起来的还有近百名道徒,正在院子里练对阵,人人手持新近打制的大刀,刀片寒光闪闪,在昏黄的太阳光下翻飞。虽然天气已经凉了,练武的道徒们却是光着上身,赤膀露臂的,煞有精神。崔华魁看着,心里一阵高兴,却又当众训斥“一条龙”道:“怎么让弟兄们脱光了衣服呢?冻坏了身子咋办?”
    “一条龙”也情知这是崔华魁假惺惺的表示,嘴头上却一时答不来:“这……这,不过,你可以问问弟兄们,到底冷不冷?”
    崔华魁高声问着众人:“大家说,冷不冷呀!”
    众人齐答:“不冷!”
    “好,好!”崔华魁高兴地称赞一番,又一脸正色道:“功夫是练出来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更因为有神灵护佑着大家,练出来的功夫那就不仅是神功了。大家要好好练,再练些时候,就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别说是不怕冷,可以融冰化雪,就是枪子儿打过来也不得近身,刀枪不入!”
    他还当众吩咐“一条龙”,要搞好伙食呀,要按期付给偿金呀,等等,“一条龙”听着不住地点头,众人也听得喜滋滋的。
    巡视完毕,崔华魁出了庙院,只见他的弟弟崔华鳌从坡下爬上来,见了崔华魁,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不好了!……”
    崔华魁一惊:“什么事?”
    崔华鳌说:“我大嫂,她……她又犯病了,你刚走一会儿,她又是喘大气,又是吐白沫,我怕出事……”
    崔华魁埋怨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她一直不就是个病秧子吗?犯了病,我有什么法子,我又不是看病先生!”
    “先生已经去请了,你什么时候……”
    “你不见我正忙着?”崔华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王家沟呢。”
    王家沟是跌落在山窝里的一个村子。从杨树掌到王家沟一路下坡,青石坡路溜滑溜滑,尽管有两个随从搀扶,崔华魁还不时“坐坡”。也许是他的心里发急,眼看离起事的时间越来越近,他的神经也日趋紧张起来。总坛三天两头派人来问,那个“假八路”的高连长也频频催促。崔华魁知道,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骑虎难下。反正胜者王侯败者贼,不管鱼死还是网破,沙锅子捣蒜就这一锤子买卖了。前两天,他到总坛去见了李水相,他们共同密定了起事的具体部署,也作了最坏的安排。一旦起事失败,便到潞安城里投靠皇军。
    到了王家沟,王家沟的小坊主领他去了烘炉房。烘炉房里生着三盘大炉,打铁的道徒正围着铁砧子叮叮当当地锻打。小坊主告诉他,这几天除了打制大刀,还赶制出了几十把长矛。崔华魁掏出香烟来,给道徒们一一散过,就出了烘炉房。
    此时,太阳坠落在西山顶尖,天色将近黄昏。崔华魁由小坊主陪着往村里走,他家的家丁来了,说:“东家,上坪村的那个女人叫来了,正在家里等候。”
    崔华魁瞪了家丁一眼:“什么女人男人的,人家是黄龙道的道首,不是叫来的,是请来的!”他随即向小坊主辞别,离开了王家沟。
    等崔华魁回到槐树洼村,暮色就像一只硕大的乌鸦张开的翅膀,黑麻麻地遮下来。喜凤此时正坐在崔家的客厅里,就像坐在自己的家里一样,翘着腿儿有滋有味地品着茶。
    “仙妹别来无恙!”崔华魁进了客厅,一见喜凤,满脸嬉笑地迎上去。
    喜凤动也没动,嘴一撇说:“快别耍什么斯文了,你叫我有啥事?”
    崔华魁仍是一脸堆笑:“不是叫,而是请。请你来当然有事,还是好事呢!”
    “好事?”
    “当然是好事!这个月的初十,我们天卦道要集中敬神,这事你该知道的吧!到时候,我想请你们黄龙道的人也来助兴,热闹热闹,怎么样?”
    喜凤迟疑着说:“可咱们不是一个道的,这能行吗?”
    崔华魁说:“这有啥不行?反下都是敬神,你敬你的神,我敬我的神。只可惜你们的黄龙真人寝宫在黄崖山里,近在咫尺,道徒们却不能进去朝拜……”
    喜凤叹了口气说:“是呀,那里是八路军的兵工厂,人家不让进去。”
    崔华魁不由得愤愤不平起来:“为啥不让进去?我们进去敬神,又不是去抢他们的枪炮子弹,为啥不让进?”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忖了一会,象是下了决心似的说:“咱们一定要到黄崖洞敬神,一定要进去!……”
    喜凤仍在迟疑:“这事只怕……”
    崔华魁一拍胸脯:“怕什么?这事全包在我崔某身上了!”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到了初十那天,天卦道集中敬神时,你让你的黄龙道的人也都来参加。我有五百多道徒,加上你们的二百多人,咱们二道合一,人多势众,不怕他八路军不让进。我们是进去敬神的,八路军不是说他们尊重宗教信仰吗?”
    喜凤面露喜色,感激地说:“这事就全靠道兄了!”
    崔华魁凑上去说:“我这还不是为仙妹你想的吗?再说,仙妹是谁,我是谁?我们还不是……嘻嘻……”崔华魁说着,拧了一把喜凤的脸蛋,喜凤蛇一样娇软的身子就弯在了崔华魁的怀里……
    第二天,喜凤便在上坪村忙活开了。按照崔华魁的面授机宜,一个上午她都在村子里穿梭奔走。晌午过后,她睡了一觉起来,照着镜子施了点薄粉,又往头发上抹过桂花油,然后换上一件红底暗花绸袄,水上漂似地去找她的胞妹喜梅。
    喜梅自打杨得海死后,一直沉浸在悲痛用和绝望之中。连着几天,她和衣躺在坑上,无心吃饭,无心打扮,甚至有不想再活下去的念头。隔壁的秀莲娘常过来劝慰她,但无济于事。喜梅一想起她与杨得海在一起的日子,就哭,把头闷在被子里哭,哭个不停。刚才秀莲娘又来劝说,喜梅只是不听,秀莲娘只好叹着气走了。
    喜梅的事,喜凤早就听说了,但因为上次入道的事,姐妹俩闹翻了脸,所以喜凤一直憋着气没来看她。现在,情况不同了,喜凤觉着她这个妹子该有大用场了。
    喜凤进了喜梅的窑洞,见喜梅蓬头垢面地躺在坑上,衣服被子摊得满坑都是,她“啧啧”了两声叫道:“哎呀呀,我的妹子好栖惶呀!”
    喜梅懒懒地睁了一下眼,又无力地闭上,没有吱声。喜凤便开始收拾坑上的衣物。她发现上次看到的那件兵工厂的黑色厂服,还在墙角里扔着,便抓起那件衣服,捧在手里说:“唉,我还以为妹子找了个好男人,这后半辈子有了依靠,不曾想找的是个特务……”
    喜梅呼地一下从坑上坐起来:“你胡说!谁说他是特务?”
    喜凤说:“不是特务,怎叫人家给枪崩了?”
    喜梅说:“他是冤枉的,也是我害了他呀!……”说着又哭起来。
    喜凤叹了口气说:“这号事情冤枉不冤枉谁知道?你自己说冤枉顶啥用?你这样不吃不喝,就是把你饿死了,他还不是个冤枉?”
    喜梅仍在哭:“他死了,我还有啥活头?不如跟他走算了。”
    喜凤又咂嘴:“瞧你个没出息劲,男人死了,自个也想去死。你死吧!死了一钱不值!有仇不报,有冤不申,你还算跟他相好一场?我看都是假的!”
    喜梅停止了哭泣,眼里射出凶光:“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得海,我敢杀了他!”
    “还有谁?八路军兵工厂的人呗!”
    “兵工厂里有好几百号人,你知道是谁?”
    “算了,算了。”喜凤撇撇嘴说,“我看你天生受罪的命,你要真想报仇申冤,真有这个胆量,九月初十,天卦道和黄龙道要合伙去黄崖山烧香祭神,你敢不敢一起去?敢不敢去找找那个杀害你男人的凶手?”
    “怕啥?去就去!”喜梅坚定地说。
    喜凤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拉过喜梅的手,说:“妹妹,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呀!到时候,姐姐给你作主,咱们人多,不怕他们不答应。”
    二
    欧阳裕团长始终没有放松对那股日军小股部队的侦察。经过周密细致地明察暗访,已基本摸清了这小股敌人的活动规律:他们大约有六、七个人,伪装八路军,经常穿八路军装,他们携带有轻型武器和微型电台,昼伏夜出,行动极其诡秘。主要活动在兵工厂外围的几个群众基础比较薄弱的村子。但有时又远离这些村子,去向不明。
    欧阳团长率总部特务团进驻兵工厂一年多来,对黄崖山周围村子的情况已很熟悉。大部分村庄群众基础较好,如上、下赤峪等几个村子,民兵武装也很活跃,且具有一定的战斗力。上次日军进攻黄崖山时,民兵们积极参战,为保卫兵工厂出了大力。在这些村子里,大都有党的组织和抗日基层政权。而在黄崖山东北方向的槐树洼村一带,情况就复杂多了。一是那里距兵工厂较远,也较偏僻;二是那里的群众历来迷信思想严重,天卦道等会道门在那里的活动也较猖獗。抗日工作虽也在表面上进行,但有的村长本身就是道徒,他们的一切行动便也以“神灵”的旨意为准则。在那里的一些村子,大权实际都掌握在天卦道坛主崔华魁的手里。
    对崔华魁其人,欧阳团长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崔华魁是这一带有名的经营地主,又利用天卦道坛主的身份敲诈民财,横行乡里。此人心狠手毒,又诡诈阴险,上次特务团派一排长黄兴汉去向在他借粮,不也是颇费周折吗?现在日军的小股武装频繁出入于那里,是不是和这位天卦道的坛主有关?
    明晰睿智的分析判断和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使欧阳团长很快地将日特武装与天卦道联系起来。据派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天卦道近来的行动很有些反常。他们已将年青力壮的道徒暗里集中在杨树掌村,名为练功,实则在演习八卦阵法。他们还在王家沟支着烘炉,日夜打制刀矛器械。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那支假冒八路的小股武装,就是总部所通报的那股日特武装。而天卦道最近出现的反常情况,也表明他们已经超越了一般迷信活动范畴。如果那支神秘的日特武装暗中与其勾手,很可能酿成一场动乱,并对兵工厂有所企图。欧阳团长又联想到日本华北侵略军近来的一系列军事行动,预感到日军的冬季大扫荡即将开始。而在日军每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前夜,他们也都有一些配合大行动的小前奏。如果天卦道真的被日本特务利用,那情况可就麻烦了。
    欧阳团长知道,天卦道是本地民间的一个迷信社团,加上天卦道的绝大多数都是觉悟不高的穷苦百姓。而这些人受封建迷信思想的愚弄由来已久,甚至可说是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教育过来的。他们受坏人的愚弄和挑唆,行动上有很大的盲目性。一旦酿成事端,危及到兵工厂的安全,面对一群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我们将如何动作?
    出于这样的考虑,欧阳团长已派出一个侦察班,暗中活动在槐树洼一带的村庄,其任务一是要弄清天卦道近来活动的真实意图,二是积极捕捉日特小股部队,并伺机消灭之。
    现在是十月二十八日下午,欧阳裕看看腕上的夜光表,时针正指向下午四点。
    四点半钟,侦察班派人回来报告,槐树洼村一切平静,未见大的活动。只是不断有人出入崔家大院。从上坪村方向来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进入了崔家大院。却未发现日特小股武装的踪迹。
    五点二十分,侦察班长亲自赶回团部,向欧阳团长汇报,他们在槐树洼村外山口,抓到一名从县城方向来的可疑分子,从那个人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俘虏也押回来了。
    信是写在一张黄表纸上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四句像诗又不像诗的话:
    屯在初九利建侯,
    天兵出自震坎门,
    青龙摆下万仙阵,
    双日当空月下行。
    欧阳团长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又让陈副团长和郭参谋长看,也都看不懂。欧阳团长让把那个俘虏押来。
    押来的俘虏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看上去还稚气未脱。他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说:“人家只是叫俺来送信,把信送到。信里写的啥,俺没念过书,不识字。”
    欧阳团长问:“这封信是谁让你送的?”
    “是三师大人李水相让送的。”
    “李水相还说什么?”
    “他说,务必要在天黑前将信送到北坛坛主崔华魁手里。”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俺真的不知道!”那孩子又显得紧张起来,忙说:“俺只知道天卦道要在九月初十这一天集中祭神,三师大人已经吩咐各坛早做准备,还说,到时候怕有妖魔捣乱,叫大伙有刀的带刀,有枪的拿枪!”
    “九月初十?”欧阳团长一拍脑门,想起来了。阴历九月初十,不就是明天吗?可那封信上写的“屯在初九利建侯”,又可能是指九月初九,九月初九就是今天呀!今天,他们这些人要干什么?还有什么“天兵”,什么“万仙阵”……单从字面上看也隐藏着一股杀机,而决非是天卦道的一般的祭神活动。
    再问那个俘虏,也没问出什么新的情况,欧阳团长想,他也不过是个送信的小道徒,核心机密不可能知道的。就挥挥手,叫人把他带下去。
    欧阳团长又和陈副团长、郭参谋长商量了一下,认为虽然还没有摸清天卦道的真实意图,但种种迹象说明,他们肯定有大的行动,而且这种行动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为了确实掌握天卦道的动向,同时也为了确保兵工厂的安全,欧阳团长当机立断,又抽调半个班人员充实侦察班,并随侦察班长立即行动。命令他们仍在槐树洼一带潜伏,不要打草惊蛇,有情况随时向他报告。
    安排完这一切,欧阳团长觉得向必要向兵工厂通报这一重要情况,出了团部,向兵工厂的厂部走去。
    这时候,山里的天已渐渐黑下来。远远望见兵工厂车间的电灯已经亮了,“嗵嗵嗵”的发电机的轰鸣声随风送来。望着厂区的夜景,欧阳团长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一年之前,他们总部特务团奉命进驻黄崖山设防,这里刚刚遭受过鬼子的一场洗劫,工厂几乎成了废墟一片,到处是断垣残壁,弹坑焦土。一年之后的今天,一座规模更大的兵工厂又崛地而起,兵工产品的产量和质量都比以前更高,这是容易的吗?而鬼子也一直在觊觎着这块地方,时刻都想把他们的魔爪伸向这里,或许兵工厂又将面临一场血光之灾。
    从团部到厂部需走十几分钟,欧阳团长爬上山坡,看见厂部办公室亮着灯光,便推门走了进去。
    张选生和于克明此时正坐在桌子边碰头研究着什么。听见门响,见是欧阳团长,便都站起来热情地向他招呼。
    欧阳裕简单地把情况向他俩作了介绍,张选生和于克明听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欧阳团长说:“根据情况分析,日本人的一小股武装已经插手天卦道的行动,很可能他们就在今天晚上闹事!”
    欧阳团长把那封信递递给张选生,张选生念了一遍,皱起了眉头。他也弄不懂这信上的狗屁诗究竟说的什么,说:“很可能是一种暗语,指示着某种行动。”
    于克明接过信,在灯下仔细看了一会,说:“这四句诗的头两句,好像是八卦中的一卦!”
    “噢?”张选生来了精神,说:“你对道家有研究,快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于克明把信铺在桌子上,指点着说:“这‘屯在初九利建侯’,是八卦中的屯封。八卦有八八六十四卦。第一卦是乾,象征天,第二卦是坤,象征地;第三卦就是这个屯卦,象征生。天地的生机,酝酿于冬季;草木的萌芽,起始于寒冬。所以,屯卦应在冬季。《易经》上说,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就是说,草木刚刚萌芽,非常脆弱,不可轻举妄动。”于克明顿了顿,又说,“但是,屯在初九,这初九二字,是屯卦的初爻,因为是阳爻,所以叫初九,位于阴爻的下方,意思是,只要毅然前进,就希望无穷!”
    欧阳团长听着,好像听出些名堂,示意于克明继续讲下去。
    于克明又指着诗的第二句说:“第二句是‘天兵出自震坎门’,‘天兵’不知为何物,这震,象征雷,作用是动;坎,象征水,雨、云,作用是陷落和危险。天兵从雷雨中走出,必然大水满盈。综合这两句诗的意思,得出的结论是:在这草木萌芽的冬季,虽然充满艰险,但已决意行动!”
    欧阳团长点点头,接过话来说:“于厂长讲的透彻,没想到你不仅懂制造军火,还精通八卦这一行呢!”
    于克明笑着摆摆手,忙说:“算卦,我可真不会!我不过涉猎过一些讲易经的书,知道一些皮毛。从天卦道的名字看,可知他们是八卦道的一个旁支。用卦的形式传递消息,也真算是用心良苦了!”
    张选生说:“照这个意思,这天卦道要冒险行动。什么时候行动?往下讲!”
    于克明说:“下面这两句已不是卦语了。不过,‘清龙摆下万仙阵’青龙,属八卦中的六神之一,用在这里大概是那个李水相的自语,以龙自比,可见野心不小!这‘万仙阵'可能是指道徒众多,可见有一定规模。至于最后一句‘双日当空月下行’,‘月下行’可理解为黑夜行动。这‘双日顶空’又是指什么呢?”
    “这里肯定隐藏着行动的具体时间,”欧阳团长说,“我原来以为第一句中的‘初九’指的时间,今天就是初九。经于厂长一解释,又觉得不像。据俘虏交代,他们要在九月初十,也就是明天,要大规模举行祭神。”
    张先生沉吟着说:“今天是九月初九,九月初九,九九重阳……”
    “对,重阳!”欧阳团长恍然大悟,“重阳,重阳不是双日吗?这‘双日当空’就指的重阳这一天!”
    经欧阳团长这么一说,张选生和于克明都觉得很有道理。至此,四句诗中隐含的意思已全部解出,即是:天卦道决心在今天晚上发动道徒进行大规模行动,而不惜一切艰辛和危险!
    对天卦道的情况,以前,有关部门曾有内部通报,因此他们知道,这天卦道有东、西、南、北、中五个道坛。而五坛中北坛距兵工厂较近,很可能兵工厂就是他们闹事的一个重要目标。其他四坛,则分别集中在一区、三区及县城等地,他们一旦行动,必然是统一行动。
    张选生抓起电话,摇通了军工部,将这一重要情况向刘部长作了汇报,并请军工部火速派人通知地方党组织和县大队,及早采取应变措施。
    刘部长也在电话里向张选生作了指示。刘部长说,天卦道是一个民间迷信团社,上当受骗的穷苦百姓很多,一定要注意区别对待。一旦他们真的要冲击兵工厂,军事上的一切行动听从欧阳团长指挥。
    放下电话,张选生把目光投向欧阳裕团长:“怎么办吧?”
    欧阳团长抬腕看着表,现在已是夜晚七时。欧阳团长说:“他们的信已被我们截获,可能崔华魁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时间已经提前,但也不排除他们从其他渠道获得消息。因此,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你们兵工厂,也要做好应变的准备。现在的问题,还是要严密注视那小股日特,天卦道的行动肯定与他们有关。”
    “用不用工人自卫队配合?”张选生问。
    欧阳团长说:“自卫队同志暂时还在厂里吧!我们已经加强了侦察班的力量,仍潜伏在槐树洼村周围,一有情况,他们会随时报告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口响起了一声:“指告!”
    “进来!”欧阳团长答道。
    进来的是特务团一排排长黄兴汉。黄兴汉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报告团长!”黄兴汉举手敬礼,“有重要情况报告!”
    “讲!”
    黄兴汉闪过身子,拉拉身后的姑娘:“你来说吗!”
    那姑娘显然有些害羞,踟躇了一下,才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动:“团长,俺们上坪村的黄龙道正在一群一群的集中,他们说,今天晚上,就要来黄崖山给黄龙真人烧香!”
    在场的人闻听,不禁一愣:说来就来,这么快呀!
    欧阳团长忙问:“他们有多少人?”
    “怕有二、三百人。”
    “有武器吗?”
    “没!”姑娘说,“可是,俺娘听黄龙道道首喜凤说,今天晚上,黄龙道是要和天卦道的人合在一起,一同来黄崖山烧香的。俺娘怕你们不知道,就赶紧打发俺上的报告来了。团长,这两伙人合在一起,有五、六百号人呢,听说,天卦道的人有枪!”
    三
    天刚擦黑时,一群群、一伙伙的天卦道和黄龙道的道徒,从各个山口、各个路道。,一奇朝巴掌沟涌来。
    巴掌沟,是位于槐树洼村和上坪村之间的一条大沟。这条沟往来又向不同方向叉出四条小沟,煞像一只伸开五指的巴掌。巴掌沟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在“掌心”的地方,有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带,秋天之后,山里的河流早已干涸,河床里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岸上草叶枯黄,落叶和沙尘在谷地随风飘飞。
    祭神还未开始,人们或圪蹴在半坡,或站在崖下,这里一簇,那里一堆的。他们拢起一堆堆的枯枝、干草来点着,霎时间河沟里又变得一片通明。
    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带着菜色的脸,人们围着火堆,在小声议论着:
    “不是早订下九月初十集中敬神吗?怎地又提前了?”
    “你不知崔坛主的传话?提前敬神是‘老爷’的旨意。”
    “老爷说,妖魔已经出动了,劫难当头,再不敬神就不得了了!”
    “咱们今儿到底是敬神呀,还是打妖魔?是不是老爷没供食吃了,让咱们提前敬他?”
    “哎呀呀,你说这话作孽啊!老爷是神,不吃粮食。”
    “可咱们不是都交着‘圣粮’吗?老爷不吃,那咱们的粮食都喂了狗?!”
    “小声点,小声点。看,崔坛主他们来了。”
    人们从河谷往上望去,只见山道上灯明火把簇拥着走下一伙人来……
    崔华魁被人搀着走在山路上,他的脚下直打滑,心里更不踏实。
    原先早已订下是在九月初十集中祭神起事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总坛会将时间提前。下午,他让人把喜凤从上坪叫来,正商量着明天起事的事宜,那个假八路高连长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来了。高连长这东西真是鬼精得很,今天他们来没有穿八路军装,六、七个人都是老百姓的装束。他们分散着从不同方向进村,连“一条龙”他们放的暗哨也没看出来。
    高连长告诉他,总坛已决定提前在今天夜晚举事。原因是,为了给起事作好准备,必须割电线,在偷电线时,两个道徒被县公安局抓获。这样,整个的暴动计划很可能就要暴露。为此,总坛决定提前一天举事。还按原定的计划,东、西、南坛分别攻打所在地的区政府,中坛攻打县城,北坛攻打黄崖洞兵工厂。高连长还告诉他,总坛已派人给北坛送了通知。崔华魁一听傻了眼,他哪见过什么通知,准是被八路截获了。事已至此,崔华魁已别无选择,他明白,即使是鸡蛋碰石头也得去碰,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得去跳!
    高连长也同时给崔华魁下了死硬的命令:今晚必须攻进黄崖山去!又给他打气壮胆说:“只要你们与兵工厂的八路接了火,潞安城的皇军就会派飞机来给你们增援!”……
    崔华魁等一伙人走下了河谷,在谷地北面的一处崖壁下停下来。
    这里设着祭神的祭坛,正中的三张大方桌上点起了一支支通红的蜡烛,桌子上摆上了鸡、鸭、鲜果、油稣、面食等祭品,桌子后面,崖壁下的石台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纸杂。祭坛两边,两排人高举火把,八字形排开。“一条龙”等人在人群中整过队形之后,火铳子震耳欲聋地响过三通,祭神开始了!
    随着一阵七零八落的钹镲的敲打声,坛主崔华魁登场了。崔华魁此时已换上了一件绣有八卦图形的灰绸袍子,他先是双手掬着一捧焚烧的香棍,仰头向天拜了三拜,又俯身向地拜了三拜,随后转过身把香**香炉,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供桌前。此时,众道徒也全都跟着跪下了,河谷地里黑压压地跪下一大片。
    崔华魁率众五体投地嗑了三个头后,他站起来,躬着身子,口中高声念道:“奏禀各位尊神,今有执事人崔某率天卦道、黄龙道众道徒叩于阶下。参礼已毕,各行听命,未敢擅便,伏候圣意,言得神旨——”
    那最后的“旨”字尾音拖得老长。稍作停顿,崔华魁又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来:“夫敬祭者,上奉天界高神,下供地岳威灵,五方行云雨,得泽水界龙神。恭请列位尊神,共临宝山,会晤一堂。祈福者以香为信,以酒为先,香烟起处,万圣遥知,俯鉴凡筵,加福加寿。诗曰:
    香焚一炉达上苍,诸船执事祈祯祥。
    风调雨顺家家乐,五谷丰登感高皇。
    无灾无难人安泰,有福有寿把名扬。
    合道焚香同祈祷,共愿千年保安康。
    ……”
    崔华魁流畅地念完,全场一阵静默。
    以上迎神赛社的文词,其实并非崔华魁的即兴之作。尽管崔华魁常讥笑李水相那人没有“肚才”,他自己有这分“肚才”吗?也没有。他这一套也不过是从老辈子传下的夏赛冬祭的文本中抄录、背诵下来的。
    按照祭神赛社程序,上面的“序曲”,本应有“主礼先生”诵读,意在向神灵奏请,等待神灵降旨。之后,将另有一人假借神灵“法旨敕谕”,发布指示。但今天,崔华魁已顾不得那么多繁文缛节了。他兼司二职,既当“主礼先生”,又要代替神灵发布指示。
    静默过后,崔华魁又扭过脸来,面对众人,微闭双目,高声说道:“神灵法旨敕谕:殿上殿下,神前神后,大小坛主,道徒道孙,俱伏丹墀待命,晓谕知悉。今有天卦,黄龙二道,本为同宗同道,亲如兄弟姐妹。黄龙真人乃此山至尊神灵,施清风布细雨,民无饥寒;润五谷降百福,丰稔世世。不料黄龙真人的寝宫已被八路军侵占,真人无处可居,百姓惶无宁日,今日命尔等前去黄崖山,夺回真人寝宫,尔等须听令遵行,不得怠慢!”
    崔华魁说到这里,人群中顿时掀起一阵喧哗。前来祭神的道徒们,事先哪会知晓要他们去攻打黄崖山?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更有那胆小怕事的,本来站在前边,此时一个劲的直往后缩。
    人群乱起来。见此情况,崔华魁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害怕!夺回黄龙洞,这是神灵的旨意。天卦道和黄龙道,都出自元始天尊的道门,我们都有神灵的护佑!南海老母和黄龙真人,只不过借借我们大家的肉身,他们在空中已将法术附在大家身上,刀枪不入,神威无比!”
    随后,崔华魁手提一柄七星宝剑,走下祭坛。一个小道徒跟在他的身后。小道徒手拿一迭画符,每点起一道符,便交给崔华魁。崔华魁一边绕场走着,一边将纸灰向人群里吹散,嘴里还不住声的喊着:“乡亲们,这是护身符,吸了这道符,枪子躲着走!”
    崔华魁将天卦道和黄龙道的道徒临时分成三队,第一队是黄龙道的人,多是些妇女、老人,由道首喜凤带领。崔华魁说:“你们放心,八路不打老百姓。你们是去给黄龙真人烧香的,他们要是不让进,你们就跪下哭!”
    第二队主要是天卦道的骨干,大都是些精悍强壮的后生,他们配有四十支快枪、百余把刀矛器械,由“一条龙”统领。
    崔华魁自己则带着十个人十支快枪殿后,一是为了督战,再则也便于逃跑。
    三队人马,趁着夜色,向着黄崖山东北方向的桃花寨山垭口扑来……
    得到天卦道和黄龙道今晚要来黄崖山闹事的情报,欧阳团长果断地作了部署,调一营一连一排火速前往桃花寨垭口设防。欧阳裕当然比谁也清楚,这一排是全团的“尖刀排”,交给他们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再就是排长黄兴汉是上坪村人,欧阳裕想让黄兴汉通过乡亲关系,劝阻那些愚昧而糊涂的乡民。同时告诚黄兴汉,一定要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开枪。
    此时,黄兴汉和他的战士们,已在桃花寨垭口静守了一个半小时。
    初九的弯月,迟迟地慢慢地升起来。月色朦胧,夜凉如水。
    “排长,快看,那边有火把!”伏在黄兴汉身旁的小战士崔振芳忽然叫起来。
    黄兴汉朝山下望去,果见半山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闪动着一条曲曲弯弯的火龙阵。火把在跳跃,人影在蠕动,惊得山林里夜凄的鸟雀在半空乱飞。
    黄兴汉向战士们发出了警戒的信号。
    领头的火把亮上来了,黑压压的人群涌上来了。
    桃花寨垭口,八路军战士挺起了黑洞洞的枪口。
    人群在离垭口两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借着月色和火把的光亮,黄兴汉看到了不少熟识的面孔。这些人衣服破旧,茫然而麻木的脸上显出饥饿的菜色。他们有的空着手,有的腑下挟一把菜刀,丝毫没有一点打仗进攻的神态和姿势。黄兴汉看着,心里只觉着又可气又可怜。
    黄兴汉对着人群讲道:“乡亲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们知道吗?这里是八路军的兵工厂,兵工厂制造武器,是为了打鬼子!你们深更半夜来这里干什么?你们赶快回去吧!”
    刚才嘈杂的人群,一时没了声息。黄兴汉正要继续讲下去,人群中闪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黄兴汉认出那是喜凤。喜凤叫道:“哎呀,是兴汉大兄弟呀!我们都是给黄龙真人烧香来的,没有别的意思。”
    说着,喜凤便甩动乱发,扭搭起腰肢,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朝山歌》:
    遥望着黄崖山翠色微微,
    山里边红光照紫雾腾腾。
    山顶上常青松柏树木,
    山沟里不断流泉响声。
    山前边生就的凹凹凸凸,
    山背后走不尽迭迭层层。
    野鸡飞兔儿走猿猴献果,
    有豺狼并虎豹赶进山林。
    这山中隐藏着蓬莱仙岛,
    这山中隐藏着洞府仙君……
    喜凤唱着,象在唱当地的落子戏。但她拿不准调门,又像在哭,象在嚎。唱完了,扭完了,这才又对黄兴汉说:“兴汉大兄弟,你就给大家让出一条路来吧!”
    黄兴汉早就看得厌恶了,没好气地说:“不行!这里是军事要地,任何人不准进入!”
    这时,又一个女人冲到队伍的前头,只见她手握一把菜刀,来到黄兴汉面前说:“兴汉兄弟,没有你的事,你快让开!”
    黄兴汉认出是喜梅,诧异地说:“喜梅嫂子,你怎么也来了?”
    喜梅说:“人家是来烧香,我可是来报仇的?”
    “你有啥仇?”
    “谁杀了杨德海,我就找他报仇!”
    黄兴汉说:“喜梅嫂子,你要冷静想想。这样下去,是会出事的。快回去吧!”
    喜梅将刀举在胸前,恶狠狠地说:“你让进也要进,不让进也要进!”
    黄兴汉坚决地说:“我奉军令在此守卫,无论是谁在这里胡闹,都别怪我枪口不认人!”
    这时,只听喜凤喊了一声:“跪下!”道徒们一下子齐刷刷地跪在黄兴汉面前,又是扣头,又是作揖,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开开恩吧,开开恩让俺们进去,俺们要给黄龙真人烧香……”
    喜凤说:“兴汉大兄弟,你瞧见了吧,跪在你面前的,可都是你同村的父老乡亲,如今你出息了,当大官了,你就开枪吧!打死你这些同村的乡亲吧!……”
    这真是一个既十分滑稽又十分严肃的场面。黄兴汉看着那一张张熟悉而陌生、呆滞而可笑的脸,一时竟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兵工厂的教导员张选生赶来了。由于走得急,他显得有些气喘。张选生站在黄兴汉的身后,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形势。他发现,在这些跑着的道徒后面,天卦道的大队人马已经熄灭了火把,人群向两边散开,躬身缩背地慢慢地朝桃花寨垭口包抄过来。张选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焦急而又耐心地对跪在地上的道徒们喊道:“乡亲们,你们上当了!你们本是些安分守己的好百姓,可是,你们被坏人利用了!兵工厂是八路军的兵工厂,是打鬼子的兵工厂,难道你们希望日本鬼子在我们中国土地上继续杀人放火吗?你们这样做,等于在帮日本鬼子的忙。乡亲们,快回去吧!不要让坏人拿你们当枪使……”
    也许是张选生的一席话起了作用,果然有不少道徒爬起来往后退缩。
    喜凤急了,也大声喊起来:“大家不要听他瞎说,我们来烧香,这是黄龙真人的旨意,谁要是后退,黄龙真人立马叫他七窍流血……”
    张选生望着这个狂妄嚣张的女人,低声问黄兴汉:“她是谁?”
    黄兴汉说:“她叫薛喜凤,是黄龙道的道首!”
    张选生向喜凤威严地发出命令:“薛喜凤!你赶快带你的道徒退下去,如再顽抗,对你就地正法!”
    喜凤有些胆怯了,再没敢吱声。
    躲在后边岩石旁的崔华魁这时候却发了急。他事前担心的就在这里。他担心这些老弱残兵顶不住八路的甜言和恐吓,果然是这样。而这些黄龙道徒又是他今夜举事的砝码,有这些人在前面缠住把守山口的八路,他的“主刀军”才有可能摸上桃花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
    可是,眼看着这些乌合之众在往后退,就连喜凤这骚娘们也在紧要关头下了软蛋,真他妈的无用!崔华魁有些气急败坏。他看看天,天上一片稀里糊涂。除了一弯昏惨惨的月亮之外,连个鬼影也没有,哪有什么飞机,他真希望这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出现,从空中扔下几颗炸弹,他们趁势……
    但是,天上并没有出现飞机,眼见的是黄龙道的人还在一个劲地后退,崔华魁真是急得两眼冒火。而这时,他听见张选生还在那里喊着:“……乡亲们,不要轻信坏人挑拨,你们只有退回去,才是正路,才是好乡亲……”
    “叭!”张选生还没喊完,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了他的大腿。张选生晃了两晃,被黄兴汉一把扶住。黄兴汉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同志们,枪上膛!……”
    张选生捂着流血的伤口,急忙对黄兴汉说:“黄排长,现在不能开枪,这样会伤了前边的老百姓……”
    黄兴汉瞪起牛一样的眼睛:“教导员,他们……”
    张选生说:“前面大都是被骗来的群众,要赶快让他们退下去……”
    但那些持枪的道徒却不管这些,第一枪响过,他们便也跟着开了枪。一时间枪声“乒乒拍拍”地响成一片。黄兴汉他们怕伤着前面的群众,不便开枪,对方的火力却雨点般地朝桃花寨垭口压来。
    张选生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指挥员,一看这个情势,忙对黄兴汉说:“黄排长,快撤!往梳妆台那边撤!把这伙敌人引进垭口来消灭,也可避免误伤群众。”
    黄兴汉说声“好”,叫一个战士把张选生背起来,然后一同撤出山垭口阵地。
    持枪的道徒大喜过望,他们以为自己果然神力非凡,八路原来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嚎叫着,欢呼着,涌上了山垭口阵地。冲在队伍最前头的“一条龙”,此时上身已脱了个精光,那条刺在前胸的青龙,此刻也像真的附上了神灵,呲牙咧嘴,活灵活现。“一条龙”没有拿枪,他不屑使用那种玩意儿。他挥舞着一柄宝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打倒八路,打倒共产党!弟兄们,冲啊,杀啊!杀它个片甲不留……”
    桃花寨阵地,硝烟冲天,喊声阵阵……
    黄兴汉和战士们撤到梳妆台严阵以待,等“一条龙”等一干道徒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火力之下时,黄兴汉喊出一声“打!”顷刻间,战士们的枪口喷出了条条火舌。黄兴汉狠劲地甩出一颗手榴弹,只听“一条龙”喊了半句“打倒”,就倒在了腾腾烈焰和滚滚烟尘里。
    其他道徒见“一条龙”丧了命,更吓得懵了头。有的调头逃奔,有的倒地滚爬,一时间乱哄哄的像一团无头苍蝇。
    战斗仅进行了十几分钟,天卦道暴徒就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活着的扔下武器,连爬带滚的逃下了桃花寨。
    山垭口阵地上,天卦道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三十多条枪支,刀枪器械随处可见。事后经过查对,死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是黄龙道的道首喜凤;另有一具尸体身份不明,后经核实,确认是一名日特小股武装的队员。崔华魁却脱身了,他却没有再回槐树洼村,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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