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黄崖

尾声


尾声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日军猛烈进攻瓮圪廊和水斗口之后,战况的逐日记录如下:
    十六日夜,左权副总参谋长代表八路军总部,在电话里表扬了特务团,并告诉欧阳裕团长,兵工厂已安全转移,保卫任务完成。左权命令特务团,除以一营兵力坚守凤凰垴,阻敌西进外,主力撤出南口和水斗阵地,分路向拴马方向转移,待命歼敌。
    十七日拂晓,我军撤出南口和水斗,敌人进入厂区,炸毁厂房,寻找掩埋的机器。
    十八日,日军一面搜山进剿,一面猛攻凤凰垴山口。
    是夜,日军发现黄崖山外伏有重兵,已形成对其包围,遂下令退出黄崖洞兵工厂。
    十九日,我军追击逃敌,重新收复黄崖山全部防区。
    日军苍慌退出黄崖山,板垣一面电令潞安城守军火速增援,一面加快逃窜速度。寒风凛冽,大雪漫天,日军南逃至三十亩地、曹茫一线,遭我四个团主力的伏兵齐击,死伤500余人。十九日晚,残敌逃抵潞城微子镇据点。
    二十日,转移在回教山的七百余名兵工厂职工,全部安全返回黄崖洞兵工厂。
    黄崖山保卫战,历时十个昼夜,仅特务团在黄崖山内,共计敌一千八百五十人(内大队长以上军官5人),我军伤亡三百一十二人(内营长一人),以敌我双方六与一之比,创八路军依托阵地、坚守防御的典型范例。战后,八路军总部通电全军,称黄崖山保卫战“是反扫荡的一次最成功的模范战斗”。
    兵工厂特派员、厂工人自卫队负责人任一哲,接应转移的职工回来了。他戎装荷枪,英姿勃勃地登上北山主峰,亮开喉咙喊着:“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这喊声宛若寒冬里的一声惊雷,在黄崖山上空久久回荡。
    “回来了……”教导员张选生柱一根树枝作拐杖,吃力地走在山路上。迎着山下欢跃的人群,他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禁不住热泪盈眶。
    “回来了……”原田也在心里默默地喊着。她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在寻找着于克明。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丈夫,她看见于克明走在队伍中间,正微笑着向她招手。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分别十天,竟如同十年一样漫长。这十天,她弄懂了许多以前不曾弄懂的东西,她多么急切地要把这一切向她的亲人倾诉。
    回归的队伍中,还有染颖、康淑珍、黑大嫂、秀莲等为数不多的三十几个女同志,她们似乎比别人还要心急,临近厂区,一下子都涌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七百余名职工全部安全地回到了水斗厂区。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片断垣残壁。倒烧毁的宿舍、食堂,随处可见破碎的碗盆,还在燃着烟的桌橙、床铺……篮球场上,还摆放着几具日军收拢来却没来得及运走的尸体。
    于克明匆匆地与原田说了几句,见张选生一跛一跛地走来,俩人相随着向工厂深处走去。
    唐思远站在一处弹坑前,好半天没有挪动地方。他的原本白皙而清秀的脸,此时看上去略显微黑而又红润。
    梁颖向他跑来了。梁颖那两条长辫子不见了,齐胫的短发使她显得比往日更加俊美、俏丽。
    周大嫂被两个工人家属搀扶着,走到周林森面前。她双目痴呆,嘴唇直打哆嗦。周林森见她这般样子,诧异地问:“孩子呢?”
    一句话提醒了周大嫂,她从臆症中醒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抱住周林森的腿,声泪俱下:“我……对不住你呀!……”
    人们来到河谷盆地。被鬼子挖出的几台机器,均被炸扭砸毁。一个个大坑边的雪地上,还留有鬼子大皮靴的印痕,一顶烧了半边还残留着血斑的战斗帽不时在寒风中翻滚。
    王老头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他掩埋杂货的坑前,他双手捧起一把灰烬,号啕恸哭:“万恶的日本鬼子呀!挨千刀的日本鬼子呀!把个好端端的兵工厂糟害成啥了呀!……”
    秀莲也来到了这里,她又从这里赶往特务团一排的住地。她在一排没有见到黄兴汉,但从战士们凝重而悲哀的神色中,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马政林和几个战士,带她来到瓮圪廊。瓮圪廊的山上、沟地白雪皑皑。几天前在这里浴血激战的痕迹已不复见到。马政林向秀莲讲述着黄兴汉牺牲的经过,还讲到秀莲的母亲,秀莲听着,止不住一阵剧烈的抽噎。马政林还想安慰她几句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将那枚穿了弹洞的长命锁塞进秀莲手里……
    全厂职工大会就在被炸毁了的职工俱乐部的废墟上召开。张选生拄着木棍,登上了一处高高的瓦砾堆。
    “职工同志们!”张选生声音洪亮、带着激动和悲愤的情绪,“敌人毁了我们的工厂,毁了我们的宿舍,挖出了我们的部分机器,这,算不了什么!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胜利,永远属于热爱和平并为和平而战的中国人民!……我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修复我们的工厂,尽快恢复生产,造出更多更好的武器,打败日本侵略者,为死难烈士报仇,为夺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贡献我们的力量!……”
    职工大会一散,人们立即投入了修复工厂的紧张战斗。人们顶风冒雪,填平弹坑,清理废墟,搬运机器,干得热火朝天。黑大嫂也在人群中奔忙着。她穿着兵工厂的厂服,蓬乱的头发早已剪去,剪得比妇女们齐耳的“解放发”还要短。乍一看,倒像是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
    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欧阳裕团长向水斗厂区走来。他在纷乱忙碌的人群中寻找着张选生。他刚刚接到左权副总参谋长的电话,有重要事情要向张选生转达,路上,欧阳团长碰上了任一哲,出于职业的习惯,任一哲回来后,已绕着厂区转了两匝。又一次经历战火的洗礼,他似乎比以前更加老练和成熟起来。他目光灼灼,边走边思忖,似有所悟所得。
    “特派员!”
    “欧阳团长!”
    战后重逢,更显出一番亲热与激动。任一哲握着欧阳的手说:“这场战斗,以日本侵略者的惨败而告终,可我们兵工厂也受到了很大损失,我在想……”
    …………
    太阳从云罅中钻出来。雪霁初晴,白雪覆盖的山原,在阳光的映照下五光十色,绚丽迷人。黄崖山保卫战结束了,它以磅礴的气势,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如椽巨笔,写上了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光荣战史。
    为了纪念保卫兵工厂而英勇奋战、光荣殉国的烈士,半年多之后,当霜林如火的秋色梁遍黄崖山大小山头的时候,在团部后面的巍峨的主峰山麓,丛林环绕,一座殉国烈士公墓建立起来。封墓那天,特务团的全体指战员及“红箭”兵工厂的近千名职工,排着整齐的队伍赶来祭奠。公墓前竖立着一幢高大的青石墓碑。碑文是欧阳裕团长亲自撰写的。文曰:
    黄崖山保卫战役举世闻知。事缘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日,倭贼以陆空
    联合五千余众,窜扰太行,猛扑南口、
    桃花寨、水窑阵地。本团受命抗击,
    历十昼夜,雨雪交加,殊死杀敌,而
    英勇奋发之气始终未懈,以致获得敌
    我伤亡六与一比之辉煌战果。缅怀
    壮烈牺牲诸同志苦斗坚持与壕堑共存
    亡之精神,实为全民万世所景仰。此
    日封冢志碣,亦用示我全体指战人员,
    承荷诸忠烈杀敌未竟之革命志业,永
    矢不谕云尔。
    第十八集团军特务团谨志
    民国三十一年九月十八日
    刊石
    太行苍苍,漳水汤汤,英烈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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