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堂尽西宫春

  我理也不理他，今非昔比。现在，我学会最大的本事的就是，永远也不会认输。无论情形怎么样，再不会认输。任他是什么人，只要挡住我的去路，就会跟他斗到底。
  伸手在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晶莹的翡翠玉佩。在才子佳人的风流事里，充当定情信物的东西。这是当初他给我的信物，可是连它都是假的。用琉璃淬色，加上染工的假玉佩。已经不需要了，我随手扔下，跌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连响声都没有真的清脆。
  回到长生殿，婉言迎了上来，端着瓷碗，里面剩下半杯茶水。我这才知道魏扶风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见我没有回来，亲自上太液池去了。长生殿里很安静，可是，我却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皇上过来，他有留下什么话吗，你又是怎么回皇上话的？”我往殿堂走去，婉言顺从的跟在后面。刚才我瞧见她的眼睛泛红，而且是拼命忍耐哽咽的模样。我问她话，果然，她也来不及回答，留给一片沉默。
  我回头看她一眼，果然流着眼泪，连端着东西的手都在颤抖，瓷碗被搁的作响。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即使是容妃还在的时候，除了因为我难过流泪，若是她受了委屈，我是从没见过她哭泣。稳重又大方，魏扶风都称赞的女子，身上隐藏着一股宫廷磨练出来的韧劲。面对没有尽头的斗争，总是为我出谋划策，再凶险的情形下，都会为我挡在前面的人。
  一直以为没有情谊的，最多不过是主仆之谊，她只算一个心腹，一个帮手。最初留用她，也是出自私心的。而且不只一次试探她。但是现在才发现，我还是会为她担心的。风里雨里，一起过了很多关卡，再怎么自私的人，也会在心底留点儿余热。
  我轻轻的问了句，“怎么哭了，出了什么事吗。你心性也高，从不随便软弱。今天不过一会儿没见，你就在长生殿哭起来了。”
  婉言破涕为笑，两手又开始抖起来，“主子干什么用哄孩子的口气说话，奴婢再有什么，此刻也都消散了。没什么事，就是长喜的娘亲的死去了。奴婢悄悄让长喜出宫，塞了几锭银子，让他好好安葬老母。不过，银子是主子钱柜里的。”
  我惊讶的看着她，“怎么会这样呢，傅清阳没有帮忙问诊吗，他应该不会拒绝才对。还是出了什么事，而我却不知道。”
  婉言抹掉眼泪，点了点头，神情是说不出的意味，“傅太医去了，而且尽心尽力的医治了。长喜安顿好他的娘亲，可是当夜，他的娘亲，就死在了客栈里。是傅太医回诊发现的，听说是被勒死的。”
  皇后出手了吗，她是不是已经无法忍耐了。乍听见这事，我也惊讶极了。不知道长喜现在，是不是伤心欲绝。那孩子心性单纯，却不想他的娘亲，因为我的原因，被人害死了。我暗暗自责，为什么不早一点插手此事。原以为只要医好他的娘亲，却不想，皇后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机会。
  “婉言，若是你的话，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我觉得心里有些矛盾，无法视而不见，可是，真要做些什么的话，我又毫无头绪。
  婉言沉默着，她也知道我在为难，却说道，“长喜，自那日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他到底是对主子忠心的，奴婢不希望，这样一个对主子忠心的人，最后失望的离开。”
  我看着她，想要叹口气，却闷在心底，“哪日，是不是那天逃到甘露殿的事。他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冷酷了。只记得我们四人离开，却不去警告其他的人。”
  “应该是吧，当时的情形，那样凶险。若是惊醒他们，只怕主子还有奴婢，都难逃一劫。长喜，他确实不能理解的。若是为了活命，而选择牺牲别人，其中的无奈，他应该是不能了解的。”
  婉言回答的很中肯，那日死了不少的宫女太监。都是平日服侍我的人，没有特别得我喜欢的人。虽然是这样，他们的死，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只好说一切都是注定，谁想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不在后面挡路，没有人伤亡，我和婉言四人，就无法安全逃脱，只好如此来安慰自己。
  “婉言，你的意思是，这个时候，我应该要出面插手此事才对。否则，就会失去了长喜的忠心。他还是跟你抱怨过吧，主子可以跟皇后相斗，虽然不是明着斗，但是为什么连这么小的事情，我都不敢出面呢。”
  我低声说道，关于此事，我并没有太多的把握。但是想着难得再看见一个，这样单纯的人出现，我还是忍不住想出手干预这件事情。也许，我会为这件事，跟皇后的关系，将来会演变成水火不相容。一切在台面上的温和，都会不覆存在。
  “明天去请傅太医进宫，先不要说我知道这件事情。我要看看傅太医，他到底会怎么看待这件事。顺便，我想试探一下，他跟皇后是不是达成什么意见了。”
  婉言那双因为流泪，以致红通通的俏眸子，这个时候，才又有了光彩。我却心思沉重，难得再露出笑容来。我进了殿内，华美的装饰，一如往常，甚至多添置了避暑的帷幕，还有冰水盆。在这样的天气里，别人可以热得流出汗水，我的心口却涌出寒意。
  “怎么不穿得单薄一点，看你额头的汗珠。天气这么炎热，我都觉得受不住，要不，明天你就跟我去承德避暑吧。”
  魏扶风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不小的，吓了我一跳。他从后面伸手过来，温柔的将我扳过去面对着他。我想我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他也微微的皱起眉头。用手指抹去我鼻间的汗珠，他微微一笑，“奇怪，侬侬当真是身子虚弱，大热天里，连汗珠都是冰冷的。这等天赋，世上少有呢。我可是热的不行了，今晚，我就搂着你睡觉吧。”
  我慌忙点点头，微笑的回应，“那敢情好，我正有话要跟你说。只是今晚，你不去别的寝宫么，你老是呆在我这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魏扶风微微眯上眼眸，本就细长的眸子，显得更加锐利深邃。“你又去太液池看荷花了。”他微微的笑了，“荷花开的好吗，我今天没有过去，本来打算回太极殿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
  “今年的荷花，开的很好。满湖的碧绿的颜色，连水都变的澄清。微风徐徐吹来，就算是午后，也能感觉到一股清幽的凉意。”
  我轻轻避开他过于犀利的目光。端起一杯茶，正要喝上一口，他伸手抢过去，“茶凉了，味道不好，喝起来也不入味。婉言，再去沏一壶茶来。要用最上等的茶叶，和新鲜的露水，味道要清淡。要是不合朕意，你以后就不必在长生殿伺候了。”
  婉言的神情，有些微的不适应。她看看脸色不太好的魏扶风，轻声告退，“奴婢遵命，皇上请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就回来。”
  “不用马上回来，朕有的是时间，你多隔几个时辰送进来也是一样的。朕不急，纯嫔娘娘也不会急。茶水什么时候喝，也都是一样的。”
  魏扶风越加的不对劲，他冷声说道，婉言低头告退，不敢多看一眼，也许就要发怒的皇帝。他一把将我推进内室，软帘随后被放下来。我猜不出他是怎么了，也没有多问。等着他自己爆发出来。
  果然，一在只有我跟他的内室里，这个皇帝再不多加掩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而且他的鼻息不稳，眼睛深深的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怒气，“我再问你一遍，你上太液池，真的是去看荷花吗？先不要急着回答我，好好的用你的心，去认真的找出你的答案来。”
  到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沉着应答，“自然是去看荷花了，太液池满湖的花，今年开的特别的好。皇上若有空闲，也该时常去看看。”
  魏扶风突然低低笑出来，眼里的眸光，渐渐变的冰冷。他这副神情阴鸷的模样，多是发怒前才有的。果然，他沉声问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就只是看荷花这么简单。你仍然不要急着回答我。好好的去想答案，能说服我的理由。”
  “的确是真的，我只是看荷花这么简单，你是怎么了，一直追问不停。是不是，有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话，恰好又是事关我的话。”
  魏扶风眼的神采，突然一下子就暗淡了，他的怒气有没有了，只是温柔的抚摩着我的脸颊，轻声说道，“看来婉言跟这一宫的人，把你照顾的很好。好象胖了一点，肌肤的水色也很好，软软嫩嫩的。你呀，连怀孕的模样，都比其他人好看。”
  他一下子又是这样的反应，温柔亲近，比之刚才算是质问的神情，真的是天壤之别。我还是喜欢看他温柔轻笑的一面，森冷阴鸷的神情，还是让他留给朝臣吧。
  我微微偏头，不去问他怎么了，微笑着说道：“那皇上要赏赐他们才是，服侍我这个主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前前后后，他们都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那些死在长生殿的人，皇上，也要赏赐才好。”
  “我知道了，你还是害怕的，那夜杀的人太多了。你不知道，我在宫外听到满天的喊杀声，莫说你害怕，连我都是心惊胆战的。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我不希望你说谎话骗我。可是，你也很爱说谎话。若是别人，我早就处罚她了，单单只有你，叫我无法狠心。”
  他捧着我的脸，语气很是无奈。像是他发现了什么，但因为我不肯承认，他也只好不去追究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之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不停追问，我闪烁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