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104 番外 之 恋梅


“哎,我是不是又胖了?”
    裴湛蓝从医书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在铜镜前扭来扭去的小女人,温声道:“还可以再胖点。”
    悉索的裙角声响,怀中很快挤进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手中的医书被远远地扔到了一边,抬头,正对上一对瞪得极大以显示不满的黑眼珠:“你敷衍我!”
    忍着笑,伸手捏了捏眼前人的脸颊,又抱着掂了掂,方道:“放心吃吧,还抱得动。”
    小女人这才露了点笑意,满意地从他腿上爬起来拣医书去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刚回夏都时那个弱不胜衣的小人。路途的颠簸跋涉,墓穴中的渗骨阴寒都让刚清完毒的身体不堪负荷。陆君涵的那一掌虽然控制了力道,却也伤到了内脏。回夏都的路上,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那时他每天只睡1、2个时辰,即使合眼,也会一直握着她的手,有时会因为没由来的心慌把她摇醒,逼她喝粥吃药哪怕说几句话也可以。
    至爱面前,再没有那个一贯从容镇定的大靳丞相。
    回来以后他向皇上告了假,整日整日守在她身边。天气好的时候便抱她出去晒太阳看花草,天气沉的时候他就弄笛抚琴给她听。
    那时她不仅疾患缠身,且时常做噩梦,有时喊“放过我,不要”,有时抽泣“都是我的错...”。再好的大夫再神奇的药,也无法医治心病。幸好他不仅是大夫,还是她的夫君。
    他在她入睡前低语呢喃温柔的情话,或讲一些以前的趣事,偶尔也会拿捏着力道让她酥麻恍惚。噩梦时他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温语哄慰,让她知道,他在这儿。
    后来她渐渐能睡得安稳了,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
    秋风乍至的时候她的病情骤然恶化,高烧不退,几乎整日昏迷。有一天忽然清醒,却是拉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直地看着他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能不能替我好好活着?”
    他定定地凝望她许久,搂她入怀,只有一句话:“你要相信我。”
    屋中静谧如夜,不甚均匀的呼吸声仿佛鼓锥,一下下敲打着命运的节奏。他把怀里人放到床上时,她已复又昏睡过去,他胸前月白的衣襟却已濡成了银灰。
    她最终还是好起来了。或许她真的听了他的话,又或许这天下本就有奇迹的存在。就好像那些写书的,漫长曲折的分离凌.虐折磨后,总得让两个人有点相守的时光吧?其实那时他已打定主意,如果尘世不能守,在地府守也是一样的。
    “你明天能不能早点回来?”温热的身子拱啊拱地又挤进了他怀里。他回过神,接过医书,淡淡道:“又想去哪里玩?”
    心思被猜中,怀里的人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道:“丽君说,东郊的鹂林住进去一群小鹿,还是一家子呢,两只大的带几只小的。我想去看看。”
    他微蹙了眉,没有说话。
    身上的人马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蹭啊蹭:“去吧,去吧,我还没亲眼看过小鹿呢...”
    他点了下她的鼻头:“就算我说不去,你也会自己溜去的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毋须质疑的肯定。
    小女人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笑得越发谄媚:“人家不是想和你一起去嘛!”
    “从明天开始继续喝药膳汤。”
    怀里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气定神闲地翻开书:“风寒才好,身体那么虚还是不要出门了...”
    “喝,明天就喝。”下了好大决心般,怀里人恨恨地道,似若无其事地继续在他脖子上蹭,然后悄悄下移,偷偷瞟他一眼,见他的目光仍落在书上,小嘴一张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他卸了力道任她咬着,嘴角却扬起温柔的笑意。
    她身体稍好一些就说什么不肯喝药了。他无奈,只得将药材入膳,混入每日的餐食中。小女人嘴很刁,只要尝出一丁点药味就绝不肯再吃。他广为搜罗了天下的药膳食谱,每日上朝前第一件事是先将她一天的菜谱定下。
    她再好一些的时候,连药膳也不肯吃了,说吃久了身上有药味。他佯作生气,她明着顺从,暗地里把不爱吃的膳汤啊什么的偷偷倒了,要不就让下人们帮她喝。知道她向来讨厌药味,眼见着她身体好多了,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未再迫她。
    经过悉心调养,她身子恢复得不错,虽然咳嗽等宿疾不是短时间能除根的,但比起当时的弱不禁风已然强了许多。只是刚能正常一点生活,小女人就开始不安分了。
    先是天天闹着要出去玩,不让她骑马就要爬山,不让她吹风就要下河捞鱼,总之没有一刻能闲得住。
    面对指责,还理直气壮地道:“琴棋书画我不通,胭脂女红我不懂,留在屋里面壁么?要不,你让我回去重操本行?”
    有一次她又偷溜出去,手脚冰凉被找到还撒谎耍赖,着实把他惹怒了,第一次没哄她拂袖掉头走了。第二天小女人就收拾了包袱,离家出走。
    影卫通知了他,他扔下一屋子大臣追去,赶上的时候她正在城门大发脾气,被已暗中知会过的守卫拦着不许出城。
    那一刻,他首次庆幸她失去了武功似乎也不是坏事,否则岂不是要上演满城飞檐追妻的戏码?
    把又踢又打的小女人挟回家,扔到床上好好收拾了一顿,陪她出走的一干下人集体罚抄《女诫》。一向见惯了自家大人温润形象的下人们哀怨了:
    “大人,奴婢不识字啊...”
    “照着画。”
    “大人,奴才是男的,咋也抄《女诫》?”
    “学着以后教育媳妇用。”
    ......
    他也知道下人们无辜,可骂她舍不得,打她疼自己,分明就是心尖上的那块肉,你能给自己的心一刀么?
    虽然照顾她远比当丞相来得操心,但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她在身边这么精力十足地闹着,总是好的,若有一天没有精力闹了,倒叫人担心。
    这个念头,她大抵也是明白的吧...
    一次娘舅宁青陵从澧县来夏都进货,住在府中。某日他下朝回府,兄妹俩正在花园里闲聊,他走近时恰巧听得宁青陵正在教训这个不省心的妹妹:
    “...那些风雅事你不喜也罢了,针织女红想来也用不着你动手,但既为人妻,又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夫人,装也要装出点贤良淑德的样子。你平日里闯祸招惹的那些事,我们在澧县都时常耳闻。妹夫他心胸广容得你胡闹,你怎可恃宠而骄,跟个孩子似的不知分寸?”
    小女人倚在廊柱上,手中揪着枝紫玉兰一片片数着花瓣,挨了训也不生气,笑得颇为无赖:“哥,我就喜欢闹着他吵着他,让他一刻也闲不得...”
    宁青陵皱眉,正要开口,却听得她软软的声音又道:“当年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每日都想,等见着他了,定要每日缠着他闹着他,把他亏欠我的思念全都做给他看,让他知道我那时有多想他。每日每日那样想着,再难的日子便都熬过来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调侃的散漫,宁青陵却没再继续责骂她,只在转头间状似不经意地用袖子擦了下微红的眼眶。
    只有经历过分离的煎熬和思念的噬啃,才会体会今日的纠缠吵闹,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幸福。
    只要我在你身边,便许你一片肆意放.纵的天空。
    ......
    那次出走被抓回来后,下人们因为挨罚,没人敢陪她溜出门了。小女人怒了,不许他进屋。她醒着的时候不让进,那就睡着了再进吧。她畏寒,没有他在旁边睡觉一定会蜷成一团。
    入夜进屋看到床上睡熟的小人,果然缩成一团。他躺上去,动作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小心地打开她蜷缩的手脚。小人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不亦乐乎。
    如此晚睡早出的过了三天,有人憋住不了。
    那日他下朝,远远地便看到七孔桥那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蕴了笑,脚步也加快了。
    随着走近,他看到小女人正跟身边的梅影嘀嘀咕咕,看口型似乎是“来了没有”,随后飞速地往他这个方向瞟了一眼,赶紧背了身子仰头望天。
    他忍着笑,快步走上前,故作不知地问:“瓷儿怎么在这儿?”
    小女人转身,似乎对这场“意外的偶遇”很惊讶:“人家出来赏花,你跟来干嘛”
    他心里憋着笑,嘴上却是顺着她:“我陪你一起赏,好不好?”
    小女人很有节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只是边走边向旁边的丫鬟使眼色,口型分明在问:“追上来没?”
    他笑着摇头,快步跟上去,伸手搅住她的腰:“赏完花请你吃醉蟹好不好?”
    “我还在生气!”
    “吃了醉蟹就不气了,乖...”
    “我才不会被收买呢!”
    “再加雁湖泛舟如何”
    “...那我还要去放风筝!”
    “你不乱跑的话我都陪你去。”
    “人家又不是米粒,哪会‘乱跑’!”
    “不是要离家出走么?”
    “我...我是想去看大哥的...你别板着脸,哎我不是没出城就让你逮回来了么...喂,醉蟹和泛舟不许反悔哦!唔...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上了马车再亲!唔...”
    那时他已经想到,让她“安分”的好法子。
    十个月后,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娃哇哇落地,有着和她一样精致如瓷的肌肤。
    他给女儿取名“念玉”,着实被贤青王等取笑了一番:爱妻成痴到这等份上,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放过。
    他丝毫不以为意,那十个月她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女儿的存在亦是他们情感的见证。
    还有一个心底深处的念头他从未说过:世上万千人中,她之于他,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
    怀里的小女人倦倦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摇他:“别看了,睡觉吧。”、
    他放下书,把她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放下,自己也跟着压了下去,准确地捉住她的小嘴,把她还没打完的哈欠堵在了嘴里。
    一个深吻结束,身下的人已是目光迷离气喘嘘嘘。他温柔地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用她习惯的姿势搂着她躺好。月色渗进屋里,流淌一地,空气中仿佛都夹杂了清新的味道,臂弯里是爱人的体温,如此香甜而温暖的夜晚呵。
    他闭上眼,半晌,又睁开,低声道:“瓷儿,我爱你。”
    臂弯里的人没有动静。在他以为她睡了的时候,忽然感觉搂在自己腰上的小手在自己的背上轻划着。他微一分辨,眼中已带了笑,低头,攫住那一抹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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