懈寄生

第14章


    你一定是天生的厨师。"我瞥了瞥明菁怀疑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我被这道菜感动了。
    ""过儿,你骗人。
    ""我说真的,不然你问柏森。
    "我用眼神向柏森求援。
    柏森也吃了一口,"菜虫说得没错,这应该是只吃过鱼的鸡。
    "看着明菁失望的眼神,我很不忍心,于是低头猛吃那道黄色的鱼。
    说错了,是黄色的鸡才对。
    "过儿,别吃了。
    ""这么好吃的鸡,怎么可以不吃呢?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我和明菁应该是同时想到营火晚会那时的对话,于是相视而笑。
    "真的好吃吗?
    "明菁似乎很不放心,又问了一次。
    "嗯。
    菜跟人一样,重点是好吃,而不是外表。
    "我把这道菜吃完,明菁舀了一碗汤,再到厨房加点盐巴,端到我面前。
    吃完饭后,我和明菁到顶楼阳台聊天。
    "过儿,你肚子没问题吧?
    ""我号称铜肠铁胃,没事的。
    ""过儿,对不起。
    我下次会改进的。
    ""你是第一次下厨,当然不可能完美。
    更何况确实是满好吃的啊。
    ""嗯。
    "我看明菁有点闷闷不乐,于是我跟她谈起小时候的事。
    我妈睡觉前总会在锅子里面放一点晚餐剩的残汤,然后摆在瓦斯炉上。
    锅盖并不完全盖住锅子,留一些空隙,让蟑螂可以爬进锅。
    隔天早上,进厨房第一件事便是盖上锅盖,扭开瓦斯开关。
    于是就会听到一阵劈啪响,然后传来浓浓的香气,接着我就闻香起舞。
    我妈说留的汤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蟑螂会沾锅;太多的话就不会有劈啪的声响,也不会有香气。
    "这就叫"过犹不及"。
    了解吗?
    孩子。
    "我妈的神情很认真。
    另外她也说这招烤蟑螂的绝技,叫做"请君入瓮"。
    我妈都是这样教我成语的,跟孟子和欧阳修的母亲有得拼。
    "烤蟑螂的味道真的很香喔。
    ""呵呵……"明菁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炒东西前,可以先放几只蟑螂来"爆香"喔。
    ""过儿,别逗我了。
    "明菁有点笑岔了气。
    "天气有点凉,我们下去吧。
    ""嗯。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嗯。
    "后来她们又煮过几次,愈来愈成功。
    因为菜里黑色的地方愈来愈少。
    孙樱不再忘了加盐,秀枝学姐剁排骨时也知道可以改用菜刀,而非将排骨往墙上猛砸。
    我也已经可以分清楚明菁煮的东西,是鱼或是鸡。
    17、不忍心看你的眼神日子像偷跑出去玩的小孩,总是无声地溜走。
    明菁身上穿的衣服愈来愈少,露出的皮肤愈来愈多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时,秀枝学姐考上成大中文研究所。
    秀枝学姐大宴三日,请我们唱歌吃饭看电影都有。
    令我惊讶的是,子尧兄竟然还送个礼物给秀枝学姐。
    那是一个白色的方形陶盆,约有洗脸盆般大小,里面堆砌着许多石头。
    陶盆上写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乃大爱也"--子尧兄的字迹。
    左侧摆放一块椭圆形乳白色石头,光滑晶亮。
    子尧兄写上:"明镜台内见真我。
    "右侧矗立三块黑色尖石,一大两小,排列成山的形状。
    上面写着:"紫竹林外山水秀。
    "陶盆内侧插上八根细长柱状的石头,颜色深绿,点缀一些紫色。
    那自然是代表紫竹林了。
    最特别的是,在紫竹林内竟有一块神似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枝的石头。
    我记得子尧兄将这个陶盆小心翼翼地捧给秀枝学姐时,神情很腼腆。
    秀枝学姐很高兴,直呼:"这是一件很美的艺术品呀!
    "我曾问过子尧兄,这件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子尧兄是这样回答我的。
    几年后,子尧兄离开台南时,我才解出谜底。
    升上大四后,我开始认真准备研究所考试,念书的时间变多了。
    明菁和孙樱也是。
    只不过明菁她们习惯去图书馆念书,我和柏森则习惯待在家里。
    子尧兄也想考研究所,于是很少出门,背包内非本科的书籍少多了。
    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六个人会一起吃顿晚饭。
    碰到任何一个人生日时,也会去唱歌。
    对于研究所考试,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把握。
    而且我总觉得我的考运不好。
    高中联考时差点睡过头,坐出租车到考场时,车子还拋锚。
    大学联考时跑错教室,连座位的椅子都是坏的,害我屁股及地了。
    不能说落地,要说及地。
    这是老师们千叮万嘱的。
    大一下学期物理期末考时,闹钟没电,就把考试时间睡过去了。
    物理老师看我一副可怜样,让我补考两次,交三份报告,还要我在物理系馆前大喊十遍:"我对不起伽利略、牛顿和法拉弟。
    "最后给我60分,刚好及格的分数。
    每当我想到过去这些不愉快经验,总会让我在念书时笼罩了一层阴影。
    "去他妈的圈圈叉叉鸟儿飞!
    都给你爸飞去阿里山烤鸟仔巴!
    "有次实在是太烦闷了,不禁脱口骂脏话。
    "过儿!
    "明菁从我背后叫了一声,我吓一跳。
    我念书时需要大量新鲜的空气,因此房门是不会关的。
    "你……你竟然讲脏话!
    ""你很讶异吗?
    ""过儿!
    正经点。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讲脏话的。
    ""你这样我会很生气的。
    ""你怎么可以讲脏话呢?
    ""讲脏话是不对的,你不知道吗?
    ""你……你实在是该骂。
    我很想骂你,真的很想骂你。
    "明菁愈说愈激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姑姑,你别生气。
    你已经在骂了,而我也知道错了。
    ""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
    ""讲脏话很难听的,人家会看不起你。
    知道吗?
    ""嗯。
    ""下次不可以再犯了哦。
    ""嗯。
    ""一定要改哦。
    ""嗯。
    ""勾勾手指?
    ""好。
    ""过儿,你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只是……"我把过去考试时发生的事告诉她,顺便埋怨了一下考运。
    "傻瓜。
    不管你觉得考运多差,现在你还不是顺利地在大学里念书。
    "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微笑地说:"换个角度想,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而是天大的好运呀。
    "明菁伸出右手,顺着大开的房门,指向明亮的客厅:"人应该朝着未来的光亮迈进,不要总是背负过去的阴霾。
    "明菁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坐在我的床角,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怎么可以把自己的粗心怪罪到运气呢?
    ""凡事只问自己是否已尽全力,不该要求老天额外施援手,这样才对。
    ""而且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时,运气会更不好。
    这是一种催眠作用哦。
    ""明白吗?
    ""姑姑,你讲得好有道理,我被你感动了。
    不介意我流个眼泪吧?
    ""过儿!
    我说真的。
    不可以跟我抬杠。
    ""喔。
    ""过儿。
    别担心,你会考上的。
    你既用功又聪明,考试难不倒你的。
    "明菁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是真的觉得你非常聪明又很优秀呀。
    ""会吗?
    我觉得我很普通啊。
    ""傻瓜。
    我以蛟龙视之,你却自比浅物。
    ""啊?
    ""过儿,听我说。
    "明菁把身子坐直,凝视着我:"虽然我并不是很会看人,但在我眼里,你是个很有很有能力的人。
    ""很有"这句,她特别强调两次。
    "我确定的事情并不多,但对你这个人的感觉,我非常确定。
    "明菁的语气放缓,微微一笑:"过儿,我一直是这么相信你。
    你千万不要怀疑哦。
    "明菁的眼神射出光亮,直接穿透我心中的阴影。
    "姑姑,你今天特别健谈喔。
    ""傻瓜。
    我是关心你呀。
    ""嗯。
    谢谢你。
    ""过儿。
    以后心烦时,我们一起到顶楼聊聊天,就会没事的。
    ""嗯。
    ""我们一起加油,然后一起考上研究所。
    好吗?
    ""好。
    "后来我们常常会到顶楼阳台,未必是因为我心烦,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从明菁那里得到心灵的供养。
    明菁总是不断地鼓励我,灌溉我,毫不吝惜。
    我的翅膀似乎愈来愈强壮,可以高飞,而明菁将会是我翼下之风。
    我渐渐相信,我是一个聪明优秀而且有才能的人。
    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事实。
    如果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需要自信这把利剑的话,那这把剑,就是明菁给我的。
    为了彻底纠正我讲脏话的坏习惯,明菁让柏森和子尧兄做间谍。
    这招非常狠,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根本不会守口。
    刚开始知道我又讲脏话时,她会温言劝诫,过了几次,她便换了方法。
    "过儿,跟我到顶楼阳台。
    "到了阳台后,她就说:"你讲脏话,所以我不跟你讲话。
    "无论我怎么引她说话,她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句。
    很像琼瑶小说《我是一片云》里,最后终于精神失常的女主角。
    因为那位女主角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会回答:"我是一片云。
    "如果明菁心情不好,连话都会懒得出口,只是用手指敲我的头。
    于是我改掉了说脏话的习惯。
    不是因为害怕明菁手指敲头的疼痛,而是不忍心她那时的眼神。
    18、我应该好好珍惜研究所考试的季节终于来到,那大约是四月中至五月初之间的事。
    通常每间学校考试的时间会不一样,所以考生们得南北奔走。
    考完成大后,接下来是台大。
    子尧兄和孙樱没有报考台大,而柏森的家在台北,前几天已顺便回家。
    所以我和明菁相约,一起坐火车到台北考试。
    我们在考试前一天下午,坐一点半的自强号上台北。
    我先去胜九舍载明菁,然后把机车停在成大光复校区的停车场,再一起走路到火车站。
    上了车,刚坐定,明菁突然惊呼:"惨了!
    我忘了带准考证!
    ""啊?
    是不是放在我机车的座垫下面?
    "明菁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我怎么会那么粗心呢?
    "我无暇多想,也顾不得火车已经起动。
    告诉明菁:"我搭下班自强号。
    你在台北火车站里等我。
    ""过儿!
    不可以……"明菁很紧张。
    明菁话还没说完,我已离开座位。
    冲到车厢间,默念了一声菩萨保佑,毫不犹豫地跳下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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