懈寄生

第17章


    你肚子饿了吧?我去你那里煮碗面给你吃。""我才刚落榜,你还忍心煮面给我吃吗?
    ""你说什么!
    "明菁敲了一下我的头。
    "刚落榜的心情是沉痛的,可是吃你煮的面是件非常兴奋的事。
    我怕我的心脏无法负荷这种情绪转折。
    "我摸了摸被敲痛的头。
    "过儿,你转得很快。
    不简单,你是高手。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过-儿-!
    你-是-高-手-!
    "明菁高声喊叫。
    "喂!
    现在很晚了,别发神经。
    ""呵呵……走吧。
    ""小说写完要给我看喔。
    ""没问题。
    你一定是第一个读者。
    "21、哈哈……肉不要煮太久我和明菁回去时,柏森、子尧兄和秀枝学姐都在客厅。
    "菜虫啊,人生自古谁无落,留取丹心再去考。
    "子尧兄一看到我,立刻开了口。
    "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秀枝学姐骂了一声,然后轻声问我:"菜虫,吃饭没?
    "我摇摇头。
    "冰箱还有一些菜,我再去买些肉,我们煮火锅来吃吧。
    "柏森提议。
    "很好。
    明菁,你今晚别回宿舍了,跟我挤吧。
    "秀枝学姐说。
    "我终于想到了!
    "我夹起一片生肉,准备放入锅里煮时,突然大叫。
    "想到什么?
    "明菁问我。
    "我考国文时,写了一句:台湾的政治人物,应该要学习火锅的肉片。
    ""那是什么意思?
    "明菁又问。
    "火锅的肉片不能在汤里煮太久啊,煮太久的话,肉质会变硬。
    ""恕小弟孤陋寡闻,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轮到柏森发问。
    "就是火锅的肉片不能在汤里煮太久的意思。
    ""恕小妹资质驽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秀枝学姐竟然也问。
    "火锅的肉片在汤里煮太久就会不好吃的意思。
    "秀枝学姐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全桌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子尧兄才说:"菜虫,你真是奇怪的人。
    ""过儿才不是奇怪的人,他这叫特别。
    "明菁开口反驳。
    "特别奇怪吗?
    "柏森说。
    "只有特别,没有奇怪。
    过儿,你不简单,你是高手。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过-儿-!
    你-是-高-手-!
    "明菁提高音量,又说一遍。
    我和明菁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林明菁同学,恭喜你。
    你认识菜虫这么久,终于疯了。
    "柏森举起杯子。
    "没错。
    是该恭喜。
    "子尧兄也举起杯子。
    "学姐……"明菁转头向秀枝学姐求援。
    "谁敢说我学妹疯了?
    "秀枝学姐放下筷子,握了握拳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肉不要煮太久,趁软吃,趁软吃。
    "柏森干笑了几声。
    22、在爱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规则一个月后,明菁的小说终于写完了,约三万字。
    篇名很简单,就叫《思念》。
    "不是说写完后要让我当第一个读者?
    ""哎呀,写得不好啦,修一修后再给你看。
    "不过明菁一直没把《思念》拿给我。
    我如果想到这件事时,就会提醒她,她总会找理由拖延。
    有次她在客厅看小说,我走过去,伸出右手:"可以让我看吗?
    ""你也喜欢村上春树的小说吗?
    ""我不是指这本,我是说你写的《思念》。
    ""村上春树的小说真的很好看哦。
    ""我要看《思念》。
    ""这样好了。
    我有几本村上春树的小说,你先拿去看。
    "明菁从背包中拿出两本书,连手上那本,一起塞在我手里。
    "你全部看完后,我再拿我的小说给你看……"话没说完,明菁马上背起背包,溜掉了。
    我整夜没睡,看完了那三本小说。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躺在床上,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好像有很多文字跑来跑去。
    那些文字是我非常熟悉的中文字,可是却又觉得陌生。
    因为念研究所以来,接触的文字大部分是英文,还有一堆数学符号。
    我离开床,坐在书桌,随便拿几张纸,试着把脑中的文字写下来。
    于是我写了:我,目前单身,有一辆二手机车,三条狗,四个月没缴的房租,坐在像橄榄球形状的书桌前。
    台灯从左上方直射金黄的强光,我感觉像是正被熬夜审问的变态杀人魔。
    书桌上有三枝笔,两枝被狗啃过,另一枝则会断水。
    还有一张信纸,是玫仁杏出版社编辑寄来的,上面写着若我再不交稿,他就会让我死得像从十楼摔下来的布丁。
    我左手托腮,右手搔着三天没洗澡而发痒的背,正思考着如何说一个故事。
    我是那种无论如何不把故事说完便无法入睡的奇怪的人噢。
    要说这件故事其实是很难以启齿,即使下定决心打开牙齿,舌头仍然会做最后的抵抗噢。
    等到牙齿和舌头都已经沦陷,口腔中的声带还是会不情愿地缓缓振动着。
    像是电池快要没电的电动刮胡刀,发出死亡前的悲鸣,并企图与下巴的胡渣同归于尽,但却只能造成下巴的炙热感。
    这还只是开始说故事前的挣扎噢。
    不过当我开始准备说这个故事时,我的意思是指现在,我便不再挣扎了。
    或许我应该这么讲:不是我不再挣扎,而是我终于了解挣扎也没用,于是放弃挣扎。
    然而即使我决定放弃挣扎,内心的某部分,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像大海一样深的地方噢,仍然会有一些近似怒吼的声音,像一个星期没吃饭的狮子所发出的吼叫声噢。
    好了,我该说故事了。
    可是经过刚刚内心的挣扎,我渴了,是那种即使是感冒的狗喝过的水我也会想喝的那种渴噢。
    所以我想先喝水,或者说,一瓶啤酒。
    我只考虑了四又三分之一秒,决定要喝啤酒,因为我需要酒精来减少说故事时的疼痛。
    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一颗高丽菜,两杯还剩一半的泡沫红茶,几个不知道是否过期的罐头,但就是没有啤酒。
    下楼买吧。
    可是我身上没钱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六分,自从十三天前有个妇女晚上在巷口的提款机领钱时被杀害后,我就不敢在半夜领钱了。
    我可不想成为明天报纸的标题,"过气的小说家可悲的死于凶恶的歹徒的残酷的右手里的美工刀下,那把刀还是生锈的"。
    应该说故事,于是想喝酒,但没钱又不敢去领钱。
    我不禁低下了头,双手蒙住脸,陷入一股深沉的深沉的悲哀之中。
    悲哀的是,我甚至还没开始说故事啊。
    写了大约八百个字,眼皮觉得重,就趴在桌上睡了。
    后来明菁看到这篇东西,说我这叫"三纸无驴"。
    意思是说从前有个秀才,写信托人去买驴,写了三张纸,里面竟然没有"驴"这个字。
    "姑姑,我学村上春树学得像吗?
    ""这哪是村上春树?
    你这叫耍白烂。
    "明菁虽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你认真地写篇小说,我的《思念》才让你看。
    "升上研二后,我和柏森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系上的研究室。
    有时候还会在研究室的躺椅上过夜。
    因为赶论文,技师考也没去考,反正改作文的老师不会喜欢我的文章。
    我是山羊,没必要写篇只为了拿到好成绩的文章。
    我们开始煮咖啡,以便熬夜念书。
    习惯喝咖啡提神后,便上了瘾。
    研二那段期间大约是1996年中至1997年中的事。
    这时大学生上网的风气已经很兴盛,我和柏森偶尔会玩BBS。
    为了抒解念书的苦闷,我有时也会在网络上写写文章。
    明菁如果来研究室找我时,就会顺便看看我写的东西。
    系上有四间研究室,每间用木板隔了十个位置,我和柏森在同一间。
    如果心烦或累了,我们就会走到研究室外面的阳台聊天。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和柏森聊天的习惯。
    聊天的地点和理由也许会变,但聊天的本质是不变的。
    我们常提起明菁,柏森总是叫我要积极主动,我始终却步。
    有次在准备"河床演变学"考试时,柏森突然问我一个问题:"如果爱情像沿着河流捡石头,而且规定只能弯腰捡一次,你会如何?
    ""那要看是往河的上游还是下游啊,因为上游的石头比较大。
    "我想了一下,回答柏森。
    "问题是,你永远不知道你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
    ""这样就很难决定了。
    ""菜虫,你就是这种人。
    所以你手上不会有半颗石头。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觉得后面的石头会比较大,自然不会浪费惟一的机会。
    可是当你发觉后面的石头愈来愈小时,你却又不甘心。
    最后……"柏森顿了顿,接着说,"最后你根本不肯弯腰去捡石头。
    ""那你呢?
    ""我只要喜欢,就会立刻捡起。
    万一后面有更大的石头,我会换掉。
    ""可是规定只能捡一次啊。
    ""菜虫,这便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处。
    "柏森看看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总是被许多规则束缚。
    可是在爱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规则啊。
    ""啊?
    ""不要被只能捡一次石头的规则束缚,这样反而会失去捡石头的机会。
    "柏森拍拍我肩膀,"菜虫。
    不要吝惜弯腰,去捡石头吧。
    "当我终于决定弯腰,准备捡起明菁这块石头时。
    属于荃的石头,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23、你终于出现了!
    那是在1997年春天刚来到的时候,孙樱约我吃午饭。
    原来孙樱也看到了我那篇模仿村上春树的白烂文章,是明菁拿给她的。
    她说她有个朋友在网络上看到我写的东西,觉得满有趣,想邀我写些稿。
    "孙樱,你在报社待久了,幽默感进步了喔。
    "我认为孙樱在开玩笑。
    "菜虫。
    我说,真的。
    ""别玩了,我根本不行啊。
    况且……""出来,吃饭。
    不要,啰唆。
    "孙樱打断我的话,我只好答应了。
    我们约在我跟明菁一天之中连续去吃两次的那家餐馆,很巧。
    约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在餐馆二楼。
    可是当我匆忙赶到时,已经快一点了。
    我还记得我前一晚才刚熬夜赶了一份报告,所以眼前有点模糊。
    爬楼梯时差点摔一跤。
    顺着螺蜁状楼梯,我上了二楼。
    我一面喘气,一面搜寻。
    我见到了孙樱的背影,在离楼梯口第三桌的位置。
    孙樱的对面坐了个女孩,低着头。
    她静静地切割着牛排,听不见刀子的起落与瓷盘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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